《重来》关雪燕

79、番外下

　　金世宇走出小区，林飞的车子停在路边，他下了车，走到世宇面前。
　　还不待他说出“回家”两个字，精力耗尽的金世宇倒在了他怀里。
　　林飞紧急送他到了李博士那儿。
　　世宇的情况很危险，整整十个小时的手术，李博士从手术室出来时摇了摇头。
　　林飞一下子瘫坐在地。
　　那一夜，他不敢合眼，一直守在病房外透过玻璃看着浑身插满管子的世宇。
　　李博士说，如果能挺过今晚，还有一线希望。
　　林飞一刻不停地向上天祈求，再给世宇，再给他一次机会。
　　哪怕世宇只能永远躺在病床上，做一个没有意识的植物人，哪怕只能用呼吸机维持着他的生命----
　　只要他活着，只要他活着。
　　他什么也不在乎。
　　那一夜，他头发白了大半。
　　上天听到了他的声音，金世宇挺过了最凶险的时刻。
　　他从死神手里把这个毫无生存意志的人抢了过来。
　　李博士却并不乐观，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硬仗，他能熬到什么时候没人知道。
　　那一刻，林飞没想到，再次见到睁开眼的世宇，竟是半年之后。
　　不管怎么样，世宇活了过来。
　　半年后，他的情况在一点点好转。
　　李博士一再强调，他能活过来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虽然身体在逐步恢复，但再禁不起一丁点折腾，从今以后，要绝对的静养。
　　不管是娱乐圈还是金家的事业，他都不能再沾。
　　林飞把他接回金家，请了几个看护贴身照顾他。
　　每一天，金世宇都给他带来了惊喜。
　　他能站起来了，他能靠自己走路了，他能正常吃饭了，他开口对他说了第一句话。
　　一句残忍到极致的话。
　　林飞以为自己听错了，在反复求证后，他快疯了。
　　金世宇平静的面庞上找不出一丝表情，他态度坚决，不管林飞如何发飚，他只有同样的一句话。
　　一个月后，无计可施的林飞把他送到了这里。
　　临下车前，林飞紧紧攥着他的手，眼泪憋在眼眶中。
　　“世宇，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可以有更好的人生，别这么极端，你再想想清楚。”
　　金世宇任他攥着，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
　　“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活下去。”
　　林飞松开了手，司机打开车门，金世宇头也不回地走向前方。
　　那是一个封闭的世界，那世界里，只有他。
　　不，兴许，只有在那个世界里，他才可以看到，他爱了一生的人。
　　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世界。

　　苏棋缓缓抬起手，心情沉重地打开了八楼402号的房门。
　　白色的墙壁，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外再无任何摆设，正对着房门的窗台上坐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
　　一瞬间，苏棋的眼眶湿润。
　　时间仿佛回到了四年前，他打开那扇虚掩的房门。在空荡的房间里，他想像着被关在精神病院的金世宇会有多绝望。
　　今天，他亲眼看到了那幅画面。
　　他该庆幸，金世宇没有躺在病床上病入膏肓，没有如同植物人一般再也醒不过来，他该高兴不是吗？
　　可为何，他的心脏被紧紧揪住，眼泪不听话的聚集在眼眶里。
　　世宇----
　　为什么？林飞为什么把他丢在疗养院？他病了吗？什么病？
　　世宇----
　　靠坐在窗台的人听到动静，慢慢转过头。
　　瘦削的脸庞，呆滞的目光，那是苏棋没有见过的、陌生的、毫无生气的金世宇。
　　他双唇颤抖，轻声呼唤，“世宇……”
　　金世宇默默注视着他，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苏棋一步步走上前，停在他面前。
　　“世宇……”
　　金世宇稍稍抬头望着他，伸出的手指触碰到了他的脸庞。
　　集聚在眼眶里的泪悉数滑了下来，金世宇的手很冰，冰到苏棋心里。
　　他抬手握住他的手指，“世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出了什么事？病情，加重了吗？”
　　他知道金世宇的身体不好，可两年了，整整两年的休养，他还是没办法离开医院吗？
　　他到底，病到什么程度？
　　金世宇一言不发，注视着他的眼神不带一丝感情。
　　“世宇，你说话啊，世宇。”
　　从他进来到现在，金世宇就像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偶，连表情都没有变过。
　　他仿佛----仿佛不认识自己。
　　苏棋脑海中突然响起罗锋说过的话，他第一次见到被关在疯人院的金世宇时，被折磨疯了的世宇，已经认不出他了。
　　苏棋惊恐地瞪大眼看着眼前目光呆滞的金世宇。
　　难道----
　　世宇他，他----
　　苏棋不敢相信，他紧紧攥着金世宇的手，盯着他的双眼，急切地说：“世宇，我是苏棋，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苏棋啊，世宇……”
　　金世宇许是累了，垂下眼不再看他，缓缓转过头靠着窗台，望向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
　　苏棋快疯了。
　　金世宇，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环顾四周，空荡的房间，单一的颜色，压抑沉重。这根本不是普通的疗养院，这是当年毁了他、把他逼到神智不清的疯人院！
　　林飞怎么可以！！！
　　苏棋浑身都在发抖，愤恨和痛苦一并袭来，他真想立刻冲出房间，质问林飞为何要如此对待世宇。
　　无法感知外界的金世宇，陷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专注地注视着窗外，又仿佛目空一切。
　　再也没有情绪上的波动，就是林飞口中所说的过得很平静？！
　　世宇离开两年了，他变成这样有多久了？
　　苏棋压下满心的疑问，伸出手，轻轻触碰那个再也无法给他回应的金世宇。
　　眼角瞥到他左手边墙上的一个字。
　　一个小小的“晟”字，是金世宇的全部精神世界。
　　苏棋心里筑起的高墙一点点瓦解、坍塌，他眉头紧皱，盯着那个承载了太多含义的小字。
　　从疗养院出来，他再次见到了林飞。
　　那人告诉他，世宇在重走当年的路，把自己逼到绝境，无路可逃。
　　躲在熟悉的壳里，做一场醒不过来的梦。梦里，是他们共同的世界。
　　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活下去，活在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
　　林飞说，苏棋，你现在找到了答案，还能回得去吗？
　　再一次抛下孤独的金世宇，心安理得地回去做他的优秀经纪人。
　　那一晚，苏棋不敢合眼。
　　一闭上眼，全是疗养院里失去心智的金世宇。
　　从十九岁相识，兜兜转转十七八年，他和金世宇的缘分却像注定好了似的，无论怎样也断不干净。
　　“学长。”
　　“苏棋。”
　　不管是金世宇还是安骏，他都无法自拔地爱上了。
　　如果说人真有肋骨的说法，那世宇毋庸置疑是他的另一半，尽管是最不合适的，最让他痛苦的----
　　却也是，无法缺失的。
　　他曾以为两年前的决然离去便是结局了，可如今----
　　他真能放下被关在孤独世界的世宇吗？
　　世宇选择这条路是因为他，只有在那个封闭的世界他才能找回当年的他们。
　　学长，天气预报说今天降温，要多穿一件。
　　学长，中午咱们吃什么？好久没做牛肉面了……有点馋了。
　　学长，我可以喝杯酒吗？就一杯……咦，你把上次买的那瓶酒藏哪去了？
　　金世宇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个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笑。
　　不管白天还是黑夜，学长，一直陪在他身边，从未离开。

　　天刚蒙蒙亮，苏棋换好了衣服走出酒店。
　　路上有剧组的人和他打招呼，他恍若未闻。坐上出租，他直奔疗养院。
　　两年时间，足够他把所有感情沉淀，足够他看清自己的心。
　　他并不是不爱世宇，他只是不敢爱，不想去爱了。
　　一个像定时炸弹，时时刻刻让他觉得恐惧的人，他不敢想像他们的未来。
　　哪怕朝夕相处五年的感情也不能抹杀这份恐惧和厌恶，他庆幸自己选择了结束。
　　如果没有昨天----
　　他大概就这样过完一生吧！
　　下了车，他抬头望向疗养院八楼一间病房的窗户，那里，有等着他的世宇。
　　一晚上的时间，他回想和世宇在一起的点滴。
　　十七年，多么漫长、可怕的数字，一个人的爱竟能维持十七年不变。
　　经历了精神病和死亡的折磨，最终，因为这份求不得的爱，自己走入了这个封闭的世界。
　　走上了，无法回头的路。
　　这样的世宇，他该拿他怎么办？
　　电梯到达八楼，他放慢脚步，一点点走向那间压抑的病房。
　　十七年，好像一场梦，有欢笑有泪水有快乐有痛苦，他们一同走过的记忆烙印在他心底，无论他如何挣扎，也掩盖不了。
　　那些不堪回首的瞬间在一点点模糊、淡化，唯独世宇，让他无法释怀的世宇，清晰如昨。
　　他知道，他又要冲动一回了。
　　打开病房门，在同样的位置找寻到熟悉的人。
　　他不知道世宇在窗台待了多久，也不知道世宇是不是一直在等着他。
　　等着他走上前，伸出手，对他说出那句久违的----
　　世宇，我们回家。
　　家，是他们共同向往的地方。
　　是承载了太多回忆的地方。
　　十七年前，金世宇许了他一个家；五年前，他们拥有了一个家。
　　就让他冲动一次吧，哪怕将来要为这个冲动付出更惨痛的代价，哪怕他余生都活在后悔中，今天的他----还爱着世宇。
　　金世宇呆呆地望着他，一句回家像从天边传来的，响在了他的脑海中。
　　眼前的男人从模糊到清晰，他困惑地看着每天陪伴在他身边的学长。
　　没来由的，一阵心痛蔓延到全身，眼睛湿润。
　　学长，他的学长，他等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的学长。
　　学长的掌心像带有魔力，吸引着他抬起手，紧紧握住。
　　握住了，便是一生。

　　三个月后
　　S市XX巷新开了一家小面馆，之所以叫小面馆，倒不是因为面的分量少，而是----
　　小到只能容纳四张桌子的面馆，每天只开三个小时，店员只有三人----厨子、收银、伙计。
　　你要问这么小的店还要专设一个收银吗？难道不是收银兼伙计吗？老板是谁？这样的店，能赚钱吗？
　　厨子把新出锅的面端上小窗口，伙计手脚麻利地端上桌，并收拾了另一桌的碗筷。
　　有新客人走进店，对着墙上的菜单研究了一番，一边点单一边低头看向收银小哥。
　　“哎，你不是----”客人惊讶地瞪大眼。
　　收银小哥微微一笑，“很像明星？很多人都这么说，一份番茄牛腩面，对吗？还要点些别的吗？”
　　收银小哥礼貌、客气的话语再配上那张帅气酷似明星安骏的脸庞，几乎每个新到店的客人都变成了常客。
　　尽管墙上贴着禁止拍照的标语，还是有人掏出手机装作自拍的样子，偷偷把摄像头对准了收银小哥。
　　可惜一张还没拍成，伙计庞大的身躯挡在了前面。
　　“抱歉，这位客人，我们的收银小哥很害羞，拒绝任何形式的合影噢！”
　　客人识趣地关了照相。
　　厨子满意地点点头，这个兼职的小伙计很不错，月底要涨薪水喽！
　　两年前安骏主演的电视剧因为种种原因拖到最近才播放，有妹子刚刚入圈就被告知她疯狂迷恋的圈主早已退圈。
　　安骏的来去都像一个谜，只留下一众迷妹子们还在圈里痴痴地等着他们的爱豆。
　　她们坚信着，总有一天，安骏，还会回来。
　　小面馆虽小，却吸引了不少娱乐圈的明星大腕光临。全副武装的奇陌、大摇大摆的童展宣、三不五时的霍文、携家带口的秦素蓉……
　　更甚至，大名鼎鼎的鲁刚也点过不少次这家的外卖。
　　隔条街的西泠酒吧的小老板祈东抽出空来了趟小面馆，和收银小哥打过招呼后，他径直走进了后厨。
　　指指点点一番，在厨子炸毛的临界点，才勉强给了个赞。
　　“行了，你也算出师了，今后好好干，争取把这小面馆做大做强。”
　　厨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手下不停地忙活着。
　　晚上九点多小面馆打烊，收拾妥当后，兼职的伙计向他们告别，匆匆跑回大学校园。
　　厨子从后厨走出来，收银小哥最后检查一遍，关灯、关门。
　　有人曾问过他们，为什么关门那么早，这条街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客人源源不断的，你们就不想多挣点钱吗？
　　厨子不以为然，收银低头不语。
　　连金家和明星光环都不要了，谁还在乎这点小钱啊！
　　路过超市，厨子和收银小哥选了晚餐要用的食材和一些日用品。
　　进了家门，厨子一头钻进厨房，收银小哥把阳台晒着的衣服收回来叠好。
　　晚饭是简单的一面一菜，饿到前心贴后背的收银小哥捧着碗埋头吃了好一气。
　　厨子敲敲他的碗边，急什么，谁还跟你抢啊！
　　收银小哥抬头一笑，嘴边还挂着没来得及咽下的面条。
　　吃完饭，收银小哥收拾了桌子，把碗筷端到厨房刷洗。
　　夜深了，对面大楼的灯一盏盏熄灭，初夏微凉的风透过打开的窗户吹进来，厨子靠坐在沙发上，听着厨房传出来的水流声，幸福满足的感觉油然而生。
　　十几年忙碌的经纪人生涯，他以为人一旦闲下来便是废了。
　　他给自己和别人都上紧了发条，把疲惫和压力扛在肩上，在感受成功喜悦的同时，把那一丝丝的厌倦埋藏在心底深处。
　　直到真正放下，他才知道----
　　“现在洗澡吗？”刷完碗的收银小哥边解下围裙边问道。
　　厨子笑，拍了拍沙发，“不急，过来坐会。”
　　收银一脸狡猾的从背后变出两罐啤酒，像猫一样偎在他身边。
　　抛下了明星光环，这家伙每天肆无忌惮的挑战他的底限，“只准喝两口，别忘了，你是病人！”
　　一辈子的病人。
　　在送他们回来前，林飞单独找他聊过。
　　世宇的身体再也承受不起超负荷的工作，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倒下去。也许十年，也许五年，也许一个月，也许，是明天。
　　既然你执意要带他回去，就先做好心理准备。
　　做好，第二天一睁眼，看着旁边的人再也醒不过来的心理准备。
　　苏棋，好好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如果有一天他走了，我希望，会是在他感到最幸福的时刻。
　　拜托你。
　　这是林飞最诚恳的请求。
　　“我的病早好了。”收银小哥嘴上不满的抗议，却也只敢喝了两口便放下啤酒罐。
　　苏棋揉揉他的短发，“乖，听话，明天休店一天，我陪你去检查身体，医生同意了，我就允许你喝半罐。”
　　收银小哥靠近他，不怀好意地笑着，“我不要喝啤酒，能换个奖励吗？”
　　苏棋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心里暖暖的，嘴唇贴上去，在那人惊讶的目光中加深这个吻。
　　直到真下放下，他才知道，闲下来并不可怕，最重要的是，有一个陪伴在身边的，一直深爱的人。
　　他爱世宇。
　　从开始到结束，如同那人对他的感情一样，他也一直爱着这个让他疯狂又痛苦的人。
　　他不再去怀疑朱强的死，忘掉郑娜对他说过的事，他只知道，他不想让世宇再次离开。
　　他可能永远都做不好，第二天一睁眼，再也见不到活着的金世宇的心理准备。
　　他只想，在他们在一起的时候----
　　握紧对方的手。
　　握住了，便是一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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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历时一年多，终于写完了这个故事。
虽然别人都说没入V的文最好草草太监再开新文。可我不想愧对这个故事，以及故事里的人物。只有自己知道，用了多少心写完这篇文。故事里的人物都不完美，各有缺点，我能做的就是还原真实的人性，真实的心。感谢一直关注这篇文文的亲们，燕子就此别过。祝福大家在各自的领域幸福、安康，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