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关雪燕

5、离开

　　那天，江晟被带回了金家。
　　浴室里，他的身体被金世宇用心清理过。回到床上，他被拥在那人怀里。
　　金世宇没有说一句道歉的话，一晚上，反反复复都是那句，我爱你，学长……
　　第二天，金世宇又变回了那个温顺、乖巧把他宠上天的大男孩。
　　他提出几个建议，上自费的大学或者复读一年，不过，他最希望的是江晟能和他一同出国。
　　江晟的成绩并不差，只是被那件事影响才会发挥失常。申请国外的高中，恶补一段时间语言，出国完全没问题。
　　江晟机械地吃着东西，却不再对他的话有所回应。
　　金世宇不太放心，吩咐福婶别再做事，每天的任务就是看着他。
　　从那天起，江晟身后多了一双眼睛，一双从早到晚监视着他的眼睛。
　　身世、杀人、落选、强*奸一连串的打击让他置身疯狂的边缘，他不再出门，每天重复着吃饭、睡觉两件事，不管金世宇说什么，他都不回答。
　　有时候他会想为什么金世宇会这样对他，是不是他做错了什么，他懵懂的初恋，一直都以为，是很美好的。
　　他喜欢着世宇，那个单纯的孩子，会傻傻守在他家门外，会缠着他不停唤他“学长”
　　他喜欢的世宇，不会轻易举起刀子，犯下不可饶恕的罪；他喜欢的世宇，不会在他高考落选在对人生绝望的时刻，侮辱他伤害他……
　　他喜欢的世宇，已经，不存在了。
　　有时候他会恨自己，为什么要把金世宇拉进这个漩涡，他正是冲动的年纪，犯罪的耻辱将会跟随他一辈子。
　　他不该怪罪世宇，不该想着远离他，不该，恨他。
　　有时候，他恐惧着每天对他微笑却看不清心里在想些什么的金世宇。
　　有时候，他看着眼前的男孩，一种陌生的感觉在心里蔓延。
　　晚上，金世宇搂着他，用伤感的语气和他聊天。
　　学长，你恨我气我，就说出来，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我不会再惹你生气，也不会，再伤害你……学长，你别不理我，好吗……学长，这个世上，我只有你……
　　接下来几天，江晟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他吃的越来越少，除了睡觉的时间，便是在发呆。
　　金世宇没有办法，只能叫来了金家的私人心理医生。
　　医生每天都会来和江晟待上一会，金世宇想凑上前却被他厉声拒绝了。
　　一段时间的治疗后，江晟真有些好转的迹象。
　　七月下旬，天气热得似要把人烤熟了。金世宇终于迎来了属于高二生的暑假。
　　医生建议江晟应该出外散散心，憋在心里的事与其强行忘记，不如选择，放下。
　　最糟糕的情况已经发生，我们无法挽回，只能学会放下，也许很难，但也要朝这个目标努力，一点一点地，学着放下。
　　金世宇思来想去，最后决定趁着假期带他出国旅行。
　　他们的首站便是日本。
　　穿浴衣、泡温泉、吃生鱼片、登东京塔，参与日本最有名的夏日祭。
　　木屐哒哒响在热闹的街头，女孩们穿起最美的浴衣，装扮精致来赴这场夏日的盛宴。
　　无数绚烂的烟花照亮夜空，表演的队伍一波接一波推动节日的气氛，小摊贩们用日语吆喝着自家产品。
　　金世宇看上了一款子弹造型的项链，店家给刻了两人名字的缩写，金世宇把刻有自己名字的那条给了江晟，另一条挂在自己脖子上。
　　他抚摸着子弹上的“JS”兴奋地说：“咱们就是命中注定啊，连缩写都一样。”
　　禁不住诱惑，金世宇买了一份据说史上最好吃的“宇治金时刨冰”
　　“学长。”他舀起一勺刨冰凑到江晟嘴边。
　　“学长，不吃吗？”他笑得比身后的烟火还要明媚，微风轻撩着他额前的短发，眼眸中倒映着江晟平静的脸庞。
　　刨冰的味道出乎江晟意料。清凉舒爽，柔滑细腻，从舌尖到喉咙，全是满足。
　　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刨冰，是十年后的他路过刨冰摊子前便会想起的味道。
　　“学长，好吃吗？”
　　金世宇捧着小碗和小勺，火光映射下，那双湿润的眸子让他竟生出几分不舍。
　　“好吃。”
　　他转过身，走向拥挤的人群。
　　金世宇紧跟在他身后，舀起一勺放进自己嘴里，满意地笑了。
　　一碗吃完，江晟朝着身后望了望。
　　“怎么了？”
　　江晟看着空碗，有几分失落，“这个，挺好吃的。”
　　金世宇笑，“还想要吗？太凉了，不能吃多。”
　　江晟没有回答，摆出遗憾的样子金世宇心就软了。
　　“我再去买一份，但是你只能吃一半。在这等我。”话落，他躲过人流冲向来时的方向。
　　江晟久久凝望着那道离去的身影，张了张嘴，道句“珍重”
　　金世宇捧着小碗来到约定地点时，怎么也找不到人。
　　他四处唤着“学长”，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在他眼前晃过。
　　手里的小碗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中成形，他慌了，乱了，恐惧和不安无限放大。
　　“学长……学长……”他高声呼喊着那个人，眼睛不敢放过每一道相似的身影。
　　“学长……你在哪……学长……”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江晟走了。
　　“金世宇，我们结束了……以后的人生里，我不想再见到你这个人。”
　　“你这个杀人犯，就在你的金字塔里孤独到死吧！我不会再陪你疯下去！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那些恐怖的话响在耳边，他声嘶力竭地呼喊他的学长。
　　不可以，不可以，他绝不能让江晟离开。
　　那是他想要一生陪伴的人，是他活在这世上的意义。
　　“学长……”
　　拥挤的人潮，他四处张望，却怎么也寻不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不会的，学长不会丢下他，他们是彼此的羁绊，是不可分割的一体。
　　不会的！
　　“学长！！！”
　　金世宇的声音穿破云霄，江晟停下了脚步，回过头。
　　“学长……学长……学长……”
　　急切的声音一遍遍传进耳中，那个人，近了。
　　他加快脚步朝着更远的地方跑去。
　　陌生的国家，陌生的语言，他没有目标地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远离金世宇。
　　他曾经以为的天真、善良甚至有点胆小的金世宇，根本就不存在。
　　全部都是伪装，那个人带着面具耍了他近一年时间。
　　真实的金世宇杀人不眨眼，是可以冷血地撕开他的伤疤再撒上一把盐的恶魔。
　　他恨他！
　　是恨，只能恨了。
　　他不能一辈子活在自责中，只能把那份罪都归到别人身上。只有这样，他才会活得轻松、自在。
　　哪怕明知金世宇这么做是为了他，哪怕知道是他让那人手上沾满了血……
　　他不能再想了，他得活着，更努力地活着。
　　“学长……学长……”
　　不管他跑得多远、多快，那道撕心裂肺的呼唤始终响在耳边，他摆脱不了。
　　他捂住耳朵，不敢再听，迈开大步拼命向前跑去。
　　我在想你，很想，很想。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的全部我都喜欢。学长，你太完美了，我找不到缺点。是真的喜欢，想和你接吻的那种喜欢。
　　堵住耳朵，堵不住心，堵不住飞速运转的大脑。
　　金世宇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响在他的脑海。
　　我偷偷地吻你一下，好吗？
　　我就等你半个月，多一秒都不行。我会在考场门口等你，高考一结束你就是我的。
　　世宇……世宇……
　　这一秒，他忘记了那些仇恨，忘记了那个糟糕的夜，忘记了他给的伤害。
　　金世宇，那个眼睛里装着漫天烟花的男孩笑起来有让人心动的美，还是那个依赖着他，深深地爱着他的大男孩。
　　“学长……学长……学长……”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江晟放下双手，脚步迟疑。
　　被丢在一个人的城堡里，金世宇孤单地长大。清冷月光下，蹲守在屋外冻得浑身发抖，只为了能第一时间见到他。
　　学长，我的世界里，只有你。
　　他不知道金世宇的极限在哪，也不知道他疯狂的爱会把他们逼到什么境地。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谁都不行，学长，你自由了。
　　他停下脚步，立在原地，痛苦地望着光明的前方。
　　他应该往前走，也许再多几步，再多几秒，他就能甩开那纠缠不休的人。
　　他必须为自己活下去，他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告别那人了吗？
　　“学长……学长……学长……”那人的声音越来越近，近到仿佛像在他耳边。
　　他期许的光明、自由，就在不远处，而他，再难迈出一步。
　　他不能，抛弃世宇。
　　那个不惜手上沾满血也要给他自由的世宇，那个用生命爱着他的世宇。
　　他缓缓转过身，望着人群中四处张望的身影。
　　学长，你喜欢我吗？
　　很久很久以前，金世宇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那人终于发现了他，迈开长腿，大步向他奔来。
　　漫天烟花下，江晟看着仿佛回到相识最初的那个男孩，急切地向他飞奔而来。
　　世宇，他的世宇，他终究丢不下的世宇……
　　那人脸上写满紧张和担忧，将他紧紧抱住，一遍遍唤他学长……学长……
　　“我终于找到你了，学长……学长……你别走，别离开我，学长……”
　　那人身子不住打颤，胳膊收紧，将他抱得不留一丝缝隙。
　　那人打从心底里恐惧着他的离开，那人的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悲伤和痛苦。
　　他一点点抬起手，想要再一次，再一次抓住这个给了他太多伤害的男孩。
　　心理医生告诉他，与其忘记，不如放下，他要试着放下那些痛苦和伤害，他还要拥抱这个男孩，这个他同样深深爱着的男孩。
　　这个世界纵有不堪，他也想要前行，和他爱的世宇一起，砥砺前行。
　　他张了张嘴，在那人怀里，低低地说了三个字。
　　躁热的夏夜，游行将至，欢呼雀跃的人们掀起了这场祭典的高*潮，鼓乐喧天，人声鼎沸，将他微弱的声音掩盖。
　　他的初恋，他的告白，遗憾地终结在那个热闹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