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关雪燕

2、金家

　　脱下被汗浸透的衣服，他站在莲蓬下，任温热的清水冲刷罪孽深重的身子。
　　洗好澡，他站在镜子前擦头发。
　　镜子里的自己一脸颓丧，无精打采的，好像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失望。
　　他看着那张越来越不认识的脸，突然，脑子里闪现出骆老三那张丑陋、猥琐的脸孔。
　　他猛然一惊，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
　　他死死盯住镜子里的自己，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和那人，有几分相似。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他身上流着那人肮脏的血，他一点点变成了那人的模样。
　　他拼命摇头，不愿承认这个事实，他拿起洗浴瓶子砸向镜子，破碎的镜片飞溅，割伤了他半边脸颊。
　　听到响声的金世宇急忙冲进来，看到脸上带血的江晟，“学长！”
　　伤口不深，医生简单处理一下，擦了药便走了。
　　服务员已经把浴室打扫干净，镜框处拿一块布盖上。
　　金世宇搂着江晟躺倒在床上，像哄小孩一样轻拍着他的背，“睡吧，学长，好好休息，下午才能有精神。”
　　江晟闭着眼，什么也不想再看，思绪却不肯听话的停下来，“我，是不是很丑？”
　　金世宇心里一紧，“学长。”
　　“很丑吧，像那个人一样，我也会变成那种贪婪恶毒的人吧……世宇，我不想，不想像他一样，世宇……”
　　金世宇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把他的哽咽声堵在胸口。
　　“学长，忘了吧！通通都忘了，除了我以外，你生命里，没有出现过任何人。学长，你只要记得我，有我陪着你就够了。你不丑，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学长，我爱你。”
　　眼泪浸湿了胸前那一块，江晟伸出手回抱住他。
　　“世宇，你别嫌弃我，别丢下我……我现在，只有你了，世宇……”
　　脆弱将他牢牢裹住，他在黑暗的世界里越陷越深。
　　熬了一夜的江晟终于抵挡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金世宇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低声呓语着他不可能听见的话。
　　学长，我在。
　　你大概猜不到我有多爱你，我怎么会嫌弃你……我会永远、永远陪着你，就算死，也会变成鬼魂留在你身边……学长，我爱你，我爱你啊，学长……
　　坐在考场里，面对着他看不懂的试卷，江晟急得出了一脑门汗。
　　那些相似的题他明明做过不下一百遍，这会儿却全部忘光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完了。
　　出了考场他跌坐在地，金世宇忙跑上前，“学长，你不舒服吗？学长……”
　　江晟抓着他的胳膊，一脸惊恐，“我完了，世宇，我完了，那些题我全都不会，我什么都看不懂。世宇，我怎么办……”
　　金世宇把失魂落魄的他带回酒店。
　　晚饭金世宇点了些他爱吃的菜，一口一口喂给他吃。
　　“没关系，学长，还有明天呢，明天我们再加把劲，只要你冷静下来，没有什么能难倒你的……”
　　金世宇的劝慰没起太大作用，一晚上江晟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
　　第二天进了考场，周围有相识的两个同学聊起了昨晚看到的新闻。
　　XX街发现了一具身份不明的男尸……死得挺惨的，被人捅了十几刀……情杀？仇杀？反正不会是自杀……唉，这个社会啊，够乱的……
　　江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被发现了，男人的事上了新闻，那么，他、他和世宇……
　　他会怎么样？被、被枪毙吗？还是，无期？
　　世宇呢？世宇不能有事，是他害了世宇，都是他害的。世宇的人生，也要被他毁了……
　　世宇、世宇……
　　整场考试他坐立不安 ，脑子里不停想着世宇是不是已经被抓了，世宇会扛下一切绝不提及他一个字……
　　金世宇，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考场外的树荫下站了许多等待的家长，其中最明显的是一身校服、汗流浃背的金世宇。
　　家长们好奇询问，“同学，你等谁啊？”
　　金世宇微微一笑，“学长。”
　　家长们无不感叹，现在的学生之间感情可真好。
　　考试一结束，江晟飞奔着冲出考点，在看到守在考场外的金世宇时，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
　　下午，江晟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中结束了他的高考。
　　晚上金世宇陪他回了家。
　　在家门口，江晟突然退却了。
　　这个曾经带给他无数回忆的温馨小屋如今沾染上那个人的气息，变得可怕。
　　他不想再踏进这里，不想一遍遍面对那个人留下的痕迹。
　　金世宇：“学长？”
　　江晟摇了摇头，“我……我不想再住在这里。”他转过身，漫无目的地朝远处走去。
　　金世宇追上了他，“没事的学长，去我家吧！我家就我一个人，你陪着我更好。”
　　相识大半年，那是金世宇第一次提议去他家。
　　江晟有想过金世宇的家会是什么样子。
　　初二那年，班里的土豪同学邀请大家去他家参加生日派对，在踏进那所房子时，说实话，江晟羡慕了。
　　同学家的房子是二层小洋楼，装修得很雅致，一楼是客厅和主卧，二楼几乎都是同学的小天地。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房间里也可以装篮球架的。
　　同学是学吉它的，墙上挂着三四个大同小异的吉它，同学随手拿下一个，即兴表演了一首曲子。
　　那样的生活，一度让江晟很是羡慕。
　　金世宇的家大概也是如此吧！
　　直到他真正走进那片领地，才知道，他有多愚蠢。
　　车子停在一扇雕刻着镂空花纹的铁门前，门很快被打开，前方一条笔直的长路，江晟却怎么也看不到想像中的房子。
　　江晟：“你家……”
　　金世宇握住他的手，微笑着回应，“以后，这里也是你家。”
　　江晟一脸不解，金世宇向他解释这里的布局，并希望他可以尽快熟悉起来。
　　总而言之，金世宇的意思就是，从进门到遥不可及的前方，全都是他家的范围。
　　直到这一刻，江晟才真正理解罗锋那句“他家比你这整个小区还要大”的意思。
　　金家的富豪程度已经脱离他的想像，江晟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认真向他解说的金世宇，脑海里突然回响想起他说过的一句话。
　　“真没了，我还能骗你什么呢？”
　　到头来，世宇，还是骗了他。
　　车行十几分钟，江晟眼前出现了一栋大到离谱的房子。
　　这根本不像是人住的房子，倒像是仅供参观的建筑物。江晟很难想像金世宇是如何一个人住在这里的。
　　下了车，江晟在金世宇的带领下，走进了这座城堡一样的“家”里。
　　金世宇所谓的一个人，是不包括管家和佣人的。
　　管家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从江晟踏进屋的那一刻，便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他。
　　金世宇叫他李伯，并吩咐他从今天起江晟就住在这，所有人要像对待他一样对待江少爷。
　　金世宇其实很反感少爷这个称呼，又不是古装剧，还搞什么少爷小姐的，教训了无数次也没人改过来，也只能随他们去了。
　　家里的佣人多是长年在这里工作的，每一个金世宇都叫得上名。
　　和他较亲近的是福婶，金世宇算是她一手养大的。
　　福婶好奇地看着江晟，金世宇调皮地介绍：“我爱人。”
　　江晟瞪着他的眼神可算不上友善。
　　金世宇想到江晟这两天的情绪，垮下脸来，“抱歉，学长，我只是，只是希望你心情能好点。”
　　江晟转过头淡淡道，“我只在这住几天，找到地方就离开，你不用费心了。”
　　金世宇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后来压了下去。
　　晚饭江晟吃得不多，饭后便回房休息去了。
　　金世宇跟在他身后，刚要进屋时，江晟回过头，“你不用陪着我，我没事了。”
　　金世宇笑着粘上去，“是我想陪着你，我们不是说好，等你高考一结束----”
　　“世宇！”江晟脸色铁青，语气严厉地打断他的话。
　　金世宇一愣，随即缓缓垂下头去。
　　两天了，他努力想要打开江晟的心结，但是现在看来，他用错了方法。
　　江晟进了房间，刚要关上房门时，金世宇一手挡住门板，手下用了劲，江晟抬眼看向他。
　　金世宇慢慢抬起眼，阴沉的目光中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狠戾。那种眼神江晟见过两次。
　　第一次，一脚踢飞对手的金世宇从阴暗的小巷道走出来，午后暖阳照在他满是戾气的脸上。
　　第二次----
　　江晟不敢回想，心有余悸的他忙松开了手。
　　眨眼间，金世宇脸上堆起了笑，眼神柔和，“就今天，好吗？”
　　江晟一言不发地盯着他，金世宇笑着说了句早点休息，关上房门。
　　江晟花了半分钟才回过神。
　　他没有洗漱直接上了床，在这张超大的床上，他紧紧闭着双眼，想要把大脑放空。
　　可是，很难。
　　很多事情越是阻止越是跳出来，在脑海中不停闪现。
　　他没有勇气问世宇，那件事怎么样了，那个人……还有没有，有没有一丝可能，还活着。
　　植物人也好，残疾也好，有没有可能……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