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关雪燕

17、复读

　　从日本回来，金世宇像变了个人一般，时刻守在江晟身边。
　　那场小小的意外让他陷入了无边的恐惧中。
　　有一天，江晟，真的会离开。
　　这个假设让他疯狂，哪怕高三提前开学，哪怕江晟苦口婆心地劝他，他也不再去上学。
　　“没有必要。学长，我们去国外吧，你想去哪个国家，英国？加拿大？澳洲？哪里我都陪你。”
　　江晟威逼利诱了很多次，金世宇也不为所动，他只能放弃。
　　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江晟想了很多次。
　　留学，注定要和金世宇拴在一起，这是他最不想选的一条路。
　　目前来说，复读才是最明智的。
　　换一个城市，换一个新学校，他想放下一切，专心备考。
　　他把打算和金世宇说了，后者沉默了几秒钟，笑着应允。
　　“行，你想去哪？B市？T市？我找人联系学校。以后，我们就是同学了，江同学，请多多关照。”
　　金世宇伸出手，江晟却迟迟没有握上去。
　　“世宇，我想……复读的这一年，我想一个人。”

　　江晟没想过金世宇会一次就答应，他要有耐心，给自己、也给世宇一点时间，去接受这件事。
　　自那天起，他一边准备离开的事一边绞尽脑汁试图说服金世宇。
　　他们太需要坐下来，平心静气好好沟通一番。
　　他心里到底是舍不下这个为了他不顾一切的男孩，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将来有一天，他们能重新走到一起。
　　但，不是现在。
　　他需要时间来治愈、修复心里这些伤害，需要时间----去遗忘。
　　他计划着到一个陌生的城市，苦熬一年。他的底子还在，就算上不了T大，也差不到哪去。
　　大学四年，他可以给世宇写信，实在想念就打个电话。
　　也许，也许四年以后，这些糟心的记忆都被时间磨光了。
　　如果到那时，世宇还是单身，世宇还没有忘了他，也许，也许他们还可以----再试一次。
　　曾经设想过的，美好的未来，也许，还有实现的一天。
　　他期待着那样一个，最好的结局。
　　他把心里的想法和盘托出，希望世宇能明白，他的离开并不是结束，也不是抛弃，他只是----需要时间。
　　八月盛夏，傍晚的夕阳把偌大的庄园染成了橙红色，微风吹乱男孩额前的短发，那一双黑矅石般的眼睛若隐若现。刀削斧凿的脸庞上仿佛结了一层冰，良久，唇角缓缓绽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男孩定睛望着他，那笑，却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威力。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学长，我说过，我听你的。你想怎么样，我都答应。”
　　江晟没有预料中的喜悦，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男孩。
　　笼罩了一层霞光的金世宇像戴起了危险的面纱，模糊得让他，再也看不清。
　　两天后，在睡梦中的江晟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
　　凌晨一点，他翻身下床，打开房门。门外有几个来回走动的佣人，江晟一头雾水时，福婶走了过来。
　　“福婶，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夫人突然要回来了，李管家把大家都叫起来了把屋子再好好打扫打扫，夫人马上就到。”
　　夫人？
　　金世宇的，母亲？
　　福婶没时间和他多聊，江晟也不再抓着她，转身回了屋匆匆换上衣服。
　　和金世宇在一起近一年的时间，他很少听到他提起母亲。
　　在他印象中，那是一个整天忙于工作的女强人，忽略了家庭和孩子。
　　她突然回来，不知道世宇……
　　江晟快步走到金世宇的房间，刚想敲门，门却自动开了。
　　金世宇一脸铁青地走出来。
　　江晟刚想说什么时，管家李伯匆匆赶来，“少爷，夫人的车子已经到了。”
　　金世宇点了点头，看了眼江晟，“要见见吗？”
　　江晟想这不是理所当然吗？自己在金家住着，如今主人回来了，他当然要去打个招呼。
　　“那就来吧！你什么都不用说，她明天一早就走，以后不用再见了。”
　　江晟还没理解他话里的意思，金世宇便迈开步子向楼下走去。
　　几分钟后，车子停在主屋前，江晟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下了车转到另一边打开车门，一身华服的女人从车里走出来，仿佛刚从哪个豪华派对中回来，脸上化着精致的妆，虽面无表情，但目光凌厉，那与生俱来的气质让人不敢小觑。
　　他屏息凝视着气场强大的女人，虽化着浓妆，却仍能从眉眼和轮廓中看出和金世宇的相似。
　　许久没见，女人却没有直奔金世宇，反而走到他面前停下，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你是江晟？”
　　江晟没来由地紧张起来，咽了咽口水，“是。”
　　女人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许久，那审视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
　　女人随后才像想起了还有一个儿子在旁，转身看向金世宇，平淡的语气听不出有任何变化，“世宇，你长高了。”
　　长高了？
　　江晟不禁怀疑，这两人是有多久没见了？
　　金世宇从头至尾双手抱胸，等着这一场闹剧早点结束。在女人想起他来时，没有抱怨没有隐忍的期待，只冷冷回了声，“嗯”
　　五年前他也许还会用冷嘲热讽来回应母亲的“关切”，但今天，他已经不再需要这个女人。
　　太久的生疏，女人也已习惯这种相处方式，她根本没时间也没心情去学习如何讨孩子欢心。
　　女人闭了闭眼，显出疲态，“不早了，都回去休息吧！”
　　女人话落，便转身去了一楼的主卧。
　　林飞紧随其后，在走过江晟身边时，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
　　那是江晟第一次见到世宇的母亲，女人强大的气场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第二天，果然如金世宇所说，女人很早就离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江晟继续做着离开的准备。
　　房子托付给了中介，他急着离开不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T大是他的一个梦，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去T大，这几天他一直在查看T大附近的高中。
　　从他和金世宇谈过后，这人像突然想开了，不再粘着他，每天都乖乖去学校。
　　没过几天，中介便打来了电话，有人要看房子。
　　那人把价钱压得很低，中介劝他暂时不要卖，观望一阵，可江晟一心离开，没拉扯多久，便同意了。
　　暑假走到尾声时，学校有了着落，是离T市一小时车程的小县城，生源差升学率很低的一所老高中。
　　可即使这样，江晟仍满怀希望。
　　他会从这里起步，让人生重回正轨，他还有，可以期待的，未来。
　　这是他，挣扎过、彷徨过、痛苦过，燃起的最后的，希望。

　　离别在即，金世宇坚持要带江晟去商场买两件像样的衣服。
　　说是两件，却从头到脚包了个圆。
　　买得多了，江晟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你这是干什么？我就穷到连一件衣服也买不起吗？你要不要一年365天都给我买齐了？！”
　　金世宇停下脚步，嘴角的笑慢慢收敛，用受了伤的表情看着他。
　　“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一年365天，我恐怕要想你365次了。
　　你的学习紧张吗？有没有好好吃饭？你特别怕冷，屋子里有取暖的东西吗？
　　如果我不在，你是不是会通宵看书，身体累垮了也不在乎。
　　学长，我们，还会再见吗？
　　江晟的心被揪得紧紧的，在人来人往的商场里，他不顾一切地拥住他的世宇。
　　他陷在了自己的悲情世界中，一心想要逃离，却没有、一次也没有，站在世宇的立场去想过，一次也没有，考虑过世宇的心情。
　　在金世宇心中，他成了不可替代的唯一。
　　而如今，这个唯一，却选择了远离。
　　他一次次轻拍金世宇的后背，咬咬牙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世宇，等我，等等我，我会回来……我答应你，一定会回来见你……世宇，我不会抛下你，你相信我……世宇……
　　纵然自私，纵然无情，他却----只能选择这条路。
　　一个人上路，一个人，消除梦魇。
　　趁着金世宇上课的时间，江晟回了趟家，收拾了需要的东西，彻底告别他住了十九年的老房子。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多数都扔了，一些有纪念意义的他找了个盒子装着，准备拿到新家。
　　回程的路上，他光顾着低头查看东西，不小心和人撞上了。
　　那人轻呼了一声，江晟的盒子掉在地上，东西撒了一地。
　　他连声道歉，刚蹲下捡东西时，那人开了口。
　　“是你吧！”
　　是一道女声。
　　江晟捡东西的手停在半空，疑惑地抬起头。
　　那人脸上笑开了花，“果然是你，我运气太好了。”
　　江晟不记得曾见过这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那人动作轻佻得把那一头大波浪挑到身后，“怎么，不记得我了，小哥，你记性真不好。”
　　江晟一头雾水，那人却笑得更加得意。
　　“要不要我给你提个醒，两个月前……XX街……108号……骆、老、三。”女人涂抹着廉价口红的嘴一张一合，吐出了最为残忍的三个字。
　　江晟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他瞪大眼，惊恐地看着女人。
　　记忆在脑中倒带，在那个最黑暗的夜晚，似乎……似乎……似乎有那么一个女人……
　　穿着暴露，涂脂抹粉，在走过他身边时，还拿胸部蹭了蹭他的胳膊。
　　江晟脑中的弦“呯”地断了，他仿佛在一瞬间掉进了更深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