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挽旧

1、逝水

　　一别成永年，谁与话曾经。

　　——题记

　　林逸曾是一个流连花丛的浪子。

　　秦淮河岸花船上他皆曾一眠，扬州二十四桥有等他的花魁，便连那传说中专杀负心人的望月阁他也曾三进三出毫发无损。可是今日，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他以为厌倦了的无趣女子。

　　然而回忆里，那个女子竟宛如她的名字一般淡而无色——水清。他不记得她曾热烈的笑过，也不记得她曾恼怒不堪，哪怕他说他要离开，她也只是微微讶然：“是这里的日子太无趣吗？”

　　他本想激怒她：“并非日子无趣，是你太过乏味。有肉无酒的日子，没有哪个男人受得了。”

　　“我喜欢大千世界的喧嚣生活，喜欢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快意恩仇，更喜欢身边莺莺燕燕的环绕。可这里只有一个连听情话也不知道开心的人。”那时候他将最后一口米酒喝干，甜甜的味道委实不适合北方来的豪爽汉子，即便在江湖上他一直以读书人自居。

　　他依稀记得，她只是笑了笑，沉默的替他收拾了行囊。

　　“我本以为，你会是我的夫君，如今想来还是我一厢情愿。”她竟不曾挽留，亦不曾有丝毫不舍。

　　他本以为望月阁的阁主是世上最大度的女子，他仍在阁主的眉间眼角察觉了那抹轻微的哀怨。如今想来，大抵是因水清根本不曾在意过他。

　　他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既想知道她是如何想，自然不会耽搁。自秦淮出发往南，快马加鞭不出七日便到与她相遇的深山。那深山虽仍处于中原，却也人迹罕至，其中瘴气更是轻则昏迷不醒，重则七窍流血而亡。

　　当日正是听了村民此言，他才起了好奇心前去一探究竟。他到底轻视了瘴气也太过看重薛神医给的玉露散，意识朦胧间他见到了水清。

　　仿佛她一袭白衣款款而来，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然而他又清晰的记得，水清根本是村姑打扮，只是给他喂了一颗丹药便要离去。他自然不肯就此放过，一把抓住了水清的裙脚，口上还喃喃：“救救我……仙子救救我……”

　　后来说起，水清也曾哑然失笑：“看样子就知道你并非附近村民，本不想救你，偏生被你骗了，以为丹药无效，只好带了回来。谁知竟带了个……”后面的话她不曾说，彼时的他以为是情话，此时又觉不对。

　　只是，他再无法知晓她的想法了。

　　瘴气虽重，他手上好在还有几粒丹药。想来水清还是想他回来，故意留下的。在那桃林深处，有一座石碑。

　　孤孤单单只有水清之墓四字。他却哪里肯信，不过三月罢了，好好一个大活人独居此处，又有技艺伴身，如何便……

　　他挖开了坟茔，只是那具腐尸已难以分辨。只有腰间玉佩彰显着尸体的姓与名——那是块宛如流水般的好玉，色泽温润、触手清凉。玉佩上尚刻有三朵桃花，她说，那是因为这里瘴气名为桃花，父母才刻了以作纪念。

　　她说，她出生时母亲受了重伤，让她身染瘴气，一生便离不了。

　　她说，她的夫君便也只能留在这里，她不强求。

　　难道是瘴气发作了？许久之后，他才在在她的手掌缝里看到一片碎布，那似乎是他衣衫的布料。

　　似乎，是初见那日在桃树枝上挂下的一小片。

　　离开那日，她将他所有的东西都收了起来让他带走。她说，你既不想留在此处，便什么也不要留下，包括你的情。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她的淡然竟源于埋藏心里最炽烈的情。既然留不下人，那么她什么也不要。

　　他忽然想起，他虽然只在这里待了短短三月，却将一生的事都与她说了，或许他厌倦的并非乏味的她，而是一无所知的她。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只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只是个村姑。他知道不仅于此，却问不出究竟。他太过骄傲，骄傲到不肯等她心甘情愿的告诉他。

　　有太多女子愿意倾心相待，他以为他不缺这一个。可是直到失去他才知道，他不能缺这一个。

　　他本是流连花丛的浪子，可是如今，弱水三千，他只想取一瓢，取那逝去再不会有的那一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