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强星占师》赫米特

29、雾蓝

　　敖释从软榻上醒来。这是一个金丝软榻，上面轻轻笼着一床薄被，边角的褶皱那里依稀沾了些血迹。

　　敖释抬手，伤口已经被仔仔细细包扎过了，除了满是酸胀感和使不上力气之外，没有其他的不适。

　　他发现软塌旁边放了个碗，里面装的是喝了一半的像血又像药的东西，还有两粒颜色十分怪异的糖丸。

　　感觉到口中苦涩，他掀开被子下榻，等视线因缺血而产生的模糊散去之后，他站起身，去拿桌上的茶碗。

　　敏锐地感到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他，敖释没有回头，自顾自地拿过水壶，替自己倒了满满一碗水，仰头全部都喝下去。

　　感觉到喉咙明显舒适了许多，他的心情也平静下来，脑中将断线的思绪接了上去。

　　他目前身在堂苑。看这窗外的光景，差不多是夜里了。上午他让文星同他入宫，顺便将他刺伤，以求得他的识君能够主动找他，现在看来，这个计划是成功的。至少，他现在的确是见到了他的识君。

　　敖释转身看着闷头缩在角落里的人。此人不发一语，无声无息，像是睡着了一样安静。

　　尽管敖释确定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一晚云生结海楼里飞刀将他扎在树上的那个人，可敖释还是能从两次见面中找出非常多的不同点。

　　这人的发色只是寻常的黑色，此刻软塌塌地搭在耳侧和肩头，很短。他睡觉的时候会将蒙在眼睛上的那一层反光的轻薄物质和包裹在双耳上的黑色物体摘下来，规规矩矩地放在旁边。此刻，他的脸埋在双臂之中，敖释看不到他的五官，只能看见他臂膀到肩部包裹着的黑衣上有许多被刀剑划开的口子，露出无数刚刚愈合的创伤。

　　敖释还敏锐地发现，他似乎十分怕冷。因为他此刻，正缩在两床山一样高大的被子中间，像一只瘦骨嶙峋的豺狼。

　　敖释不知道怎么开口。

　　做惯了太子的他对别人无条件的退让和容忍司空见惯，这是敖释第一次慎重考虑怎么以一个寻常人的身份同他的识君进行一次友好的对话。

　　毕竟，同云生结海楼众人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他从文星和扶麟的那种自然平和的相处模式之中受益匪浅，甚至想过要照搬照抄地将这种模式移植到他和他自己的识君身上，并发扬光大。

　　然而他毕竟不是文星这种性子软的人，他面对的识君也不是扶麟。

　　所以他失败了。

　　“那个……”敖释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会挤出一个微笑，尽管这个微笑格外地牵强，甚至可以说有些狰狞。

　　他有一瞬间庆幸楼主他们、敖宣、容修全都不在现场，不然他可能恼羞成怒到想将他们全部都毁尸灭迹以绝后患。

　　他继续保持这个虚假的微笑，实际上内心一直在思考：与其现在在这里保持微笑，上午为什么没让文星再多砍他两刀？

　　“我们见过。在云生结海楼。”他思前想去还是以这个话题开头方能不显得唐突，也不会太过屈尊降贵。

　　“我姓敖名释。”他继续道。主动介绍名姓这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他从小接受的教育里是不会让他这么做的。

　　他深吸一口气，又补充道：“我有两个弟弟。最大的唤作敖宣。最小的唤作敖泣。”

　　断断续续说话的这期间，他一直在观察眼前这人的动静。

　　可是令他不可思议的是，明明对他的话语起了反应，此人也只是稍微将头抬了一抬，露出一双懵懂的眼睛，接着选择继续无动于衷不闻不问。

　　甚至睡眼惺忪地打了一个呵欠。

　　难道真的如王职所说，这人既是聋子也是哑巴？敖释心里迟疑。

　　为了试探他，敖释顺手拿过先前那只茶碗，出其不意地将之丢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眼前这人的耳朵明显动了动，接着抬头，给敖释一个“不要再吵了”的不悦眼神。

　　看来是听得见了。敖释“啧”了一声。

　　他活了整整二十年零五个月，第一次有人对他的话无动于衷，甚至还嫌他吵的。

　　这种人若是生长在满金，怕是早已过了头七了。

　　敖释放下脸上的笑容。看来用微笑对付这人，是一个很不明智地决定。

　　他走上前，缓缓蹲下来，依旧保持着居高临下的姿势，俯视这个人。

　　仿佛感受到敖释阴影的压迫，此人再次抬头，与敖释对视。

　　皮肤不算白。五官却意外地年轻。漆黑的眸子安安静静的，没有波澜。长相很明显不是满金面孔，甚至不像是九州人。

　　尤其是那双眼睛，瞳孔是黑色的，仔细看也能看出一丝灰蓝。目光对峙间，他的神情中充满了“你到底要干什么”的疑惑。

　　怪人。

　　敖释简短地总结。

　　“听得懂我说话吗？”敖释问道。

　　男子无动于衷。

　　敖释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竟然会如此地有耐心，他指着自己，道：“我是谁，你知道吗？”

　　男子平静地看着他，并不打算开口说话。

　　敖释跳过这个话题，这回指着他，放慢语速，道：“那么，你，是谁？”

　　男子低头望着抵在自己胸口上的那根细长的手指，片刻，不解地伸出手来将其握住。

　　敖释：“……”

　　淡定地将手指从他的手中抽出来，敖释紧紧锁住眉头。看来这个人完全不能跟他交流。

　　敖释扶额，让自己叫嚣的太阳穴安静下来，然后才带着放弃的语调说道：“我是敖释。不管你听没听懂，记住这个名字就好了。”

　　男子的双眼出乎意料地，一瞬间闪过一丝光亮。

　　虚弱的敖释站起身子，决定结束这次十分失败的对话。

　　当初对识君有多期待，现在就有多失望。
　　敖释甚至质疑当初的自己为什么会选择跟这么一个看起来很不成熟的小孩立契。

　　基本的交流都成了问题，敖释想象得出来以后两人并肩作战该有多困难，更令他头疼的是，以后在布置完周密计划之后，他要花费多大力气才能传达给他的识君。

　　算了。敖释心想。

　　他当上太子之后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相信任何人。现在他觉得，放在他的识君身上，这句话也完全适用。
　　* * *
　　敖释将身上带血的衣物换下来，在衣橱中翻了半天，没有找到一件合身的衣裳，才想起现在还在堂苑。恰巧容修派来的暗卫到了，敖释顺势让他将衣服脱下来，自己换上。

　　“容修他们还在我府上对吧？”敖释边穿衣服边问暗卫。

　　猝不及防被脱得只剩一件里衣的暗卫面色不改，道：“容统领他们已经在来堂苑的路上。让我先行过来告诉太子。”

　　“他们倒是反应极快，知道我会来堂苑。”敖释道，“宫里那边，还有人盯着么？”

　　暗卫：“还有两股小队盯着。只是大殿里面不大容易进去。”

　　敖释想都不想就道：“撤了。”

　　暗探一愣。

　　敖释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既然父皇都说要同井鬼密谈，那自然是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他有他自己的理由，所以不要在这方面浪费时间了。”

　　暗探道：“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暗探的衣服束手束脚，敖释理好袖口才道：“等结果就是了。”

　　暗探消失之后，敖释将剩下那半碗早已凉透的汤药全部灌下去。皱着眉头将一颗糖丸塞入口中，敖释将另一颗抛给角落里一言不发的识君。

　　敖释目睹他单手轻松地接过，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并没有吃下去。另一只手，则一直拨弄着他那两件奇形怪状的物体，将它们套在头上。

　　敖释不再管他，推开屋子出去。

　　既然他能够来到堂苑，是不是意味着，他有见到姑苏的可能？这个猜想令他的心情莫名好起来。

　　敖释已经想不起来最初来到堂苑是怎样一番场景了，印象中堂苑烟雾缭绕，时有女子娇俏的笑声，是满金为数不多的热闹地方。他在这里度过了短暂的光阴。而且，他的这段时光里不可缺少的，便是那位名叫“姑苏”的女人。

　　名叫“姑苏”的女人严厉又温柔，是他的启蒙老师，是他的半个母亲。敖释敬她。在宫中四下无人的时候想念她。无时无刻不在希望能够再见一面。

　　尽管姑苏曾经告诉过他，进宫之后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这段过往，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太子有她这么个软肋。

　　姑苏是软肋吗？敖释心想，当然不是。姑苏是他的后盾，是他的铠甲。

　　皇室花了十年的时间培养出了太子，而姑苏则是花费五年的光阴让他成为一个时时刻刻知道要做什么的人。

　　皇室教育他要胸怀天下，而姑苏告诉他要珍惜自己。

　　若不是因为姑苏，敖释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至少，不是现在的自己了。

　　他从静谧的屋内走出来，凭记忆拐过一个曲折的长廊。背后传来“吱呀”一声门关闭的声响，敖释不用回头也知道，他的识君跟过来了。

　　路上无人。敖释无意地说：“那夜见你头上燃烧出蓝色的火焰，为什么今夜又变回黑色？如果不是我记性好，我极有可能认不出你。”

　　只是为了消遣，并不期待回答。更何况，他这识君完全听不懂他的话。

　　谁想他这识君紧步跟上他，抬手笼罩在自己头顶，松开之时，那抹刺眼的雾蓝色火焰重新又出现在敖释眼前。

　　不仅是头发，敖释发现他的瞳孔也在燃烧，在夜晚划出两道荧光色曲线。

　　“……”他的识君模糊不清地开口道，“是我……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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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我现在有种买家秀和卖家秀的感觉。我的识君不应该是八面威风的大内高手类的人物吗？这个头发冒火的小哑巴是什么？我是谁？我在哪儿？
识君:我不是哑巴。我只是听不懂你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