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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魂落 ...

  •   四周的轮廓渐渐明晰,赵均吹灭手中的火,等着桌上的白烛慢慢燃起。
      他的脸隐匿在烛火中,随着火光摇曳着,面上的表情看不真切。

      陈恪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的脱衣服,干涸的血把衣服和伤口黏在一起,把衣服脱下来的时候,他的整张脸开始疼的扭曲。
      赵均转过头看着他,犹犹豫豫的,要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陈恪看着他的样子,深呼吸一下,对他说,怎么了?
      赵均磨磨蹭蹭了很久,他想说的东西在看见陈恪身上的伤时其实就已经忘了,此时见陈恪问起来,只好说,将,将军,就刚刚,对不起,我……
      陈恪抬起手摆了摆,示意他没关系,说,不关你的事,如果我是你,可能更蠢的事我都做的出来。
      赵均走到床边,看着陈恪的眼睛,慢慢蹲在他面前,一字一句的说,我来帮你吧。
      陈恪一愣,而后点头答应了。

      一个以为只是歉疚,一个却用了真心。
      他说,我来帮你吧。
      他答应了。
      从此,即便万劫不复也有人并肩。

      赵均倒了一杯水递给陈恪,说,将军,你先喝点水,我等下帮你。
      陈恪接过来,一口水才刚刚进了口,还没来得及润湿整个口腔,就被陈恪猛地咽了下去。而他手中的杯子则叽里咕噜的滚了下去。
      陈恪再次深呼吸,咬牙切齿地问,怎么样?
      赵均看着陈恪背上一条长长的伤口,眼角都是红的。他等到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之后才答道,还好,伤口不深,余下的药应该可以撑下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简直微不可闻,慢慢拉出一丝哽咽。

      陈恪听见了,忍着背后钻心的疼,抬手把赵均拥入怀中,手慢慢抚着赵均的后脑,说,不要哭……
      他似乎觉得这样的姿势有些怪异,但他不久就抛弃了这个念头,因为赵均听到他说这句话后开始认认真真的哭。

      陈恪只好由他抱着,准备让他哭够了再说,他抬着手一下一下抚过赵均的头发,无声安慰着。

      赵均被陈恪抱住的那一秒他是想挣开的,因为害怕压着陈恪的伤,可他听见陈恪说的话后,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心情,往日爹爹死在自己眼前的一幕幕浮现在脑中,以及陈恪身上数不清的伤痕。
      他突然觉得心好似被人拿着剪刀一寸寸的剪裂,疼到他无法呼吸。
      他坚持了那么久,看着赵湾死的时候,他想,赵均,你不能哭,你要像他说的那样,好好活下去,哭有什么用呢,不要哭。
      后来,他慢慢掩藏自己的那份悲苦,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能哭,发生了什么都不能哭,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他忍了很久,久到他自己都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赵湾的死也没什么,只不过从两个人相依为命变成了一个人生活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人看见他无悲无喜的表情后曾经说他狼心狗肺,可他也没有在意过,有些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从没反驳过什么,也觉得不需要反驳,他从没试图去改变过别人对他的印象。
      可能有些妄自尊大,但他真的觉得别人如何看他,与他无关。

      但这次不同,陈恪轻声又无奈的安慰仿佛勾起了他内心深处的那丝仅剩的柔软。
      总有一个地方值得你哭诉,只是看你遇不遇得到而已。

      赵均哭了很久,哭完之后抱着陈恪就睡着了。
      陈恪有些无奈,把赵均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之后,缓缓放到床上。
      他想说,说好的帮我换药呢?旋即又轻轻的笑了,抬手把赵均额前凌乱的发拨开,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他走到一旁把毛巾拧干,给赵均细细擦完脸之后,他悠哉游哉的走到桌旁,慢慢斟了两杯茶,说,出来吧。

      那人从黑暗中走出来,坐在陈恪对面,也不说话,面上的面具印着烛火,眼中满是光芒的看着陈恪。
      陈恪递给他一杯茶,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形象有些不佳,直视对面的人,说,怎么?
      他接过陈恪手中的茶,也没回答他的问题,说,汗拔隐,久仰了。
      陈恪轻声笑,吹开面上浮着的茶叶末,抿了一口,眉尖跳了跳,放下手中的茶杯,说,当不起久仰,倒是汗拔将军你,可是把我坑的不轻啊。

      汗拔隐抬手摘下自己的面具,也不喝茶,就这么端着,看着对面的陈恪。
      陈恪被夜风吹的有些冷,却让后背火烧火燎的伤口缓解了一下。他就这么坐了几分钟,本来是觉得汗拔隐还会说什么,结果什么都没有。
      于是他从一边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伤药来,抹了一点在腹上又裂开的伤口处。他都疼的想翻脸了,可面上还是一派浑然天成的淡漠。

      汗拔隐突然站起来,向着陈恪走近。
      陈恪抬眼看他,隐在暗处的手缓缓握紧了腰侧的匕首。
      汗拔隐踱步在他身后,伸手压住陈恪握紧匕首的手,用另一只手拿过他手上的药瓶,俯身在他耳边说,我帮你。
      陈恪眼中杀意顿显,奈何被人掣制,只能僵硬着脊背由着汗拔隐帮他上药。
      汗拔隐手腕上的丝带撩拨着陈恪的后背,他只能不断的掐自己掌心,心中默念,冷静冷静,冷静冷静。

      汗拔隐看着陈恪背后的伤,漫不经心的说,刚才冲过来的那人是谁?
      陈恪绷着自己的背,说,你不用知道他,对现在的你来说没有任何威胁。
      汗拔隐轻轻笑,苍白的指尖划过陈恪伤口周围的皮肤,说,是对我构不成威胁……可对你,就不一定了……
      陈恪没答他的话,眼睛看着紧紧合着的门扉。

      上完药之后,汗拔隐也不说什么,留下一个青花瓷瓶,说,这里面是药,用不用是你的事,但我不希望你死在这里……今天这场不算,下次还有机会的话,等你伤好了,再打一次。
      陈恪看着桌上玲珑剔透的瓷瓶,声线没什么起伏的开口,不送。

      等到赵均再次醒来的时候,就看见陈恪一个人坐在桌旁,提笔写着什么。
      他走过去,又拿了一支蜡烛,点燃,放在一边,做完这些后就默默站在一边看着桌上,不发一语。
      陈恪看都没看他,自顾自的蘸墨,说,怎么醒了?不睡了?现在刚到寅时。
      赵均还是不回答他的话,转而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陈恪有些好笑,柔声问他,怎么了?
      赵均还是不答话,定定的看着自己的脚尖,面容被垂下来的长发挡住,看不清他的表情。

      陈恪看他这样,也没什么心情写了,将笔放下,走到赵均身边,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哄他,怎么了?做噩梦了?还是有什么事?
      赵均仍旧低着头,隔了好久,陈恪都以为他还是不会说话的时候,赵均才慢慢开口,他说,将军,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陈恪心里咯噔一声,他想,莫不是之前他看到汗拔隐来了?!
      赵均没等他把心里那点小九九纠结完,又接着说到,明明你的伤还没好,你为什么要替我挨那一剑,明明你都那么虚弱了!
      他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冲着陈恪边哭边吼,你知道刚刚我又梦到你受伤了吗?明明你是将军,为什么要替我挡剑?!
      后来他的声音小了很多,甚至低不可闻,值不值得啊?

      陈恪倒是被他吼的一愣,听到最后又笑开来,瞎说什么呢?
      他伸手理了理赵均凌乱的发,接着说,你是我兄弟啊,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找死呢?
      赵均一张脸哭的乱七八糟的,眼泪鼻涕的糊了陈恪满手。陈恪倒是不嫌弃,在自己身上擦了擦,又将就着衣袖给赵均擦了擦脸,说,好了啊,我要为你做什么,那是我愿意,如果我不把你当兄弟,我不在意你,我会帮你挡吗?万事要往开出想,不要死命去钻牛角尖,到头来烦透的是自己,别人的好意说不定你还要误会,到最后两败俱伤,谁都没能讨到好,反而便宜了别人……嗯?

      他最后一个音说的婉转,带了些宠溺的味道,赵均听完后慢慢平静下来,说,我当时看见他朝你挥剑下去的时候,我觉得很害怕……所以我冲过去了……我以为这样你就不会再受伤……我没想到我才刚刚抱住你……我以为我一定会死的……我不知道你会突然抱着我转身……我想,是不是如果我没有过去,你就不会再受那么重的伤……我想,如果我没有过去,你是不是会好一点……我想,如果不是我,你是不是可以躲开这一剑……
      陈恪听了之后,接住他的话音,直截了当的说,不会的。
      他说,如果你没有过来,他这一剑必定会要我的命。如果你没有过来,打乱他的攻势,那你现在看到的定是我的尸体。如果你没有过来,我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好……赵均,不要妄自菲薄,你足够好,没人值得你自卑……明白吗?
      赵均点点头,眼中早已蓄满的泪水终是猛地滴落了下来。
      砸在地板上,碎出了一朵花开的模样。

      待到赵均终于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他胡乱抹了两把脸,抬头看向陈恪,眼角都微微发红。他哑着嗓子说,我帮你上药。
      陈恪挑了一下眉,也没说什么,转身把自己的上衣脱下。

      陈恪看着他背后的伤口,素白的手揪紧了自己的衣服,另一只手沾了药膏,极轻的往陈恪伤口上抹去。
      赵均的眼角有些微微发红,眼中血丝繁复,戾气与柔美诡异的结合着。而后慢慢变成了赵均。
      孤决,狠心,却又温柔。
      陈恪身上,之于他来说,仿若魂归之地,落地生根。
      有什么渐渐被埋葬。

      陈恪脱下衣服的时候,他急忙舒了一口气,想,幸好我刚刚把汗拔隐抹的药洗去了,不然现在还不知道怎么解释!隔了一会儿,他又想,什么解释不解释的,我为什么要向他解释?!怎么回事啊,我为什么害怕他误会什么?!
      他突然就有些烦躁。
      赵均的手在他背上游离着,慢慢的划过他的背脊。他突然觉得全身有些躁动难安,跟刚才完全不一样的上药体验……
      他觉得完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吧,我觉得写的我都要秃了,汗拔隐和陈恪之间的交流想了很多种,也删了很多种版本的稿,最后我定了这种,一是觉得汗拔隐本该如此,二是觉得这样才会有对比。就像陈恪面前的赵均与对待别人的赵均。
    汗拔隐说的那句——汗拔隐,久仰了。其实前半句是在介绍自己,后半句是在表达他的意思。我本来想把这句话扩一点的,删删改改几次以后,还是觉得这样更好,完美符合我心中汗拔隐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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