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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长街墙角房檐下,少年郎衣鹊灰色干练衣衫蹲坐在石阶上,一手扶额,他头上的疤痕不过数日,已消失的干干净净。

      成钰颇为郁闷地看着面前人一眼,自从这兄长说要回那啥劳什子柜山,他们就没完没了地往南行,纯徒步,然后一个未筑基,一个未辟谷,就这样沦落街头,摆摊算命求收养。

      身上的银子早已抛光,成钰埋首不语,他头疼地想:还有二十里……

      然而对于已经饿了两天的人来说,别说二十里路,七丈路都走不下去。

      寒风萧瑟,晨起至今,算命摊子上荒凉,成钰抬手揪住了陈清酒的衣袖,指向了远处,无奈道:“哥哥,你是算命的,好歹装像些。”

      陈清酒偏头,隔壁方向,围着一大堆人,同样有一位挂着玄纹幡子的拆字算命先生,他灰白着须发,右手在空中虚抓几次才握住一人的手腕。

      陈清酒眼微垂,当下灵心一动,回头于大庭广众之下乱抓一番,认真道:“姑娘,要算卦吗?”

      “登徒子!你对我阿姐干什么!”

      于是在光天化日,耳目众多之时,陈清酒疑似调戏了良家女子。

      成钰起身将人往后一揽,赔笑道:“抱歉,二位姑娘,家兄只是想算命测字而已。”

      “测字?有你这样测字的!分明是个登徒子!”女子一把掀开幕篱,垂鬟分肖髻显得灵动轻巧,她怒目而视,“我瞧你家兄长分明是觊觎我阿姐的美貌,一脸痴汉样儿。”

      成钰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到身后人冷漠的神情,当下哭笑不得,“姑娘,讲点道理,你们姊妹二人都带着幕篱,这谁人能看得清?”

      “你!”

      见他狡辩,女子杏眼微睁,身后人这时伸手扯着她的衣袖,温声道:“晚风,不得如此无礼取闹。”

      名叫晚风的女子很听她的话,对两人吐了吐舌尖,便双臂环胸站在了旁边,默然不说话。

      那尚未露脸的女子上前欠身行礼,随后坐下,神态温婉,“既然先生要测字,那便替小女子算一卦。”

      她俯身落座时,幕篱微扬,露出了一半容颜,成钰微愣,随后下意识看向那晚风,后者则眯眼瞪了他一眼。

      成钰蹭了蹭鼻尖,觉得好笑。

      这两人,竟是孪生姐妹,只是这性子也差得忒大了些。

      女子从衣袖中取出一张折纸交出,右掌摊开,“这是生辰八字,烦劳先生为小女子测一字,情。”

      成钰在一旁看他像模像样地掐指算命,有些不忍直视,陈清酒将生辰八字交还,默了默才道:“姑娘,将至行笈之日,今测字情,是为夫妻之事。所谓少年夫妻,心青为引则情,此乃趣事,但观手相,虽是窈窕淑女,却非君子好逑,往后姻缘,非情非愿,顺者常伴青灯古佛,逆者,恐有血光之灾。”

      “你瞎说什么!”晚风蹙着眉头将她强行拽了起来,“阿姐,这人嘴里就没半句好话,实在晦气,我们不要理会,现在就回家。”

      “哎?”女子被她拉走了半步,突然又回头,从荷包里取出碎银留下,如此还道了声谢才离去。

      成钰神情有些复杂,当下弹了弹衣衫上不存在的灰尘,叹道:“哥哥,即使你不会算命,也当知世人皆求心安,这些违碍的话如何说得?”

      陈清酒不说话时便让人觉得很是温和,任凭旁人怎么说,他都八风不动,屁不放一个,成钰叹息,看着他胡乱买了两个馒头回来,借机提早收了摊。

       离开了熙熙攘攘的小镇,往南行就是巍峨高山,层峦叠嶂,被云雾笼罩。

      成钰仰着脑袋看那耸立在云端的山脉,长叹了一口气,先撸起袖子在河边洗了把脸,“兄长,二十里山路,有你这样诓人的吗?”。

      岸上人对于他的埋怨视若无睹,转身慢慢咬字,“你若要休息,夜宿一日也可。”

      “没那么矫情。”成钰几步跳了上来,一手遮着太阳,眯眼喃喃道:“看起来都是绿水青山,无人踏足,哥哥,你确定这里面还藏着一座荒山?”

      陈清酒点了点头,随后一言不发地向前走。

      山路曲折险峻,前半日走的算是大路,倒也方便些,再到后来,山气氤氲,参天古树枝梢相连,一片墨绿,已不见天日,随处可见猛禽足印,就着这般景色也不知走了几个时辰,直到黄昏之前,才到了所谓的柜山脚下。

      黑苍苍的山脉无边无沿,隐约可见一座荒山,因为之前听陈清酒含蓄地叙述了柜山之贫瘠,所以成钰心里早就做了最坏的印象,如今见了庐山真面目,便也不做评点。

      柜山脚下还有一大片土坡,这坡并不长,但却零零散散立着石碑,几乎占据了主道,一直蔓延到山根下。

      成钰转身倒退着走,他仔细瞧那石碑,那些碑文都不一样,成钰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问道:“这是墓碑吧?”

      成钰略有些不解,着实是因为这些碑碑文混乱,文字刻得横七竖八,不太想是老手做出来的,且碑后也未设有土包。

      “哦。”从方才起,陈清酒便站在远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埋的都是什么人?”

      成钰回头问话,那人也同时颔首转身,惨白的手指在碑文上仔细摩挲,他身影单薄,于数十方墓碑内,很容易叫人和不好的东西联系在一起,成钰听他不紧不慢道:“这里,只埋着一个人。”

      成钰:“?”

      “我没什么能教你的,但这底下或许有,你需要的东西。”他俯身,手指认真地按着那碑文,蹙眉略微有迟疑的模样,“但我忘了机关和,入口,在哪……”

      陈清酒话音未落,指腹下便有一块地方凹陷下去,太阳彻底落山,月色清冷撩人,荒山野岭,几丈土坡,只留下数方墓碑和一人。

      陈清酒一偏头,双手抬起,磕磕绊绊地往前摸索了几步,随后扶住一方墓碑,轻声唤道:“儿茶?”

      回答他的,是一阵阴风飘飘。

      成钰醒来时已不知今夕是何夕了,眼前忽明忽暗地看不清楚,成钰怀疑自己的灵识都能被摔出天际,原本掉下来的入口已经消失了,幽深的甬道里倒是有不灭的烛火在摇曳。

      成钰扶墙起身,觉得自己现在可能没什么毛病,便寻着灯火往深处走,地下潮湿,有一丝古怪的气息,走两步便叫人受不了,他捏着鼻子,瓮里瓮气道:“得亏没摔得鼻青脸肿。”

      幽冷的火光将人影拉的纤长,成钰在这不大宽敞的甬道里走了约莫有大半个时辰,最终饥饿难耐地倒在了地上,生无可恋道:“说什么有我要的东西,怕不是嫌弃我难养活,想把我活埋在这里吧……”

      成钰叹息,胀疼的脑子里勾勒出一个慈眉善目的人,正扛着铁锹在土包旁边挖坑,他突然‘噗嗤’笑出了声,而后晃晃悠悠地又起来。

      他想:人都拣回来了,还怕养活吗?况且,从目前情况来看,怎么也该是他来养人。

      成钰一边天人交战,一边自言自语。

      墓室有些年头了,石壁上滑湿,刚开始还长满了青苔,越往后便越发干净,最后七扭八拐地,就能见到一个比较宽敞的地方,成钰从石壁上取下一个火把,慢慢靠近黑暗的角落。

      墓室墙壁上密密麻麻刻着符文,那种文字成钰并没有见过,却仿佛与它心有灵犀一般,符文的镌刻历经岁月洗礼,深浅不一。

      成钰还打算细看,手中火把上的明火突然跳动,紧接着便‘嘶啦’一声熄灭,周围陷入了黑暗,与此同时,头顶上方传来了声响。

      那仿佛是竹牌相撞,经久不衰,但是成钰一仰头,却什么都看不到,他默然片刻,当下盘腿坐地。

      眼睛看不见,那竹牌的声音也跟着消失,随后出现的,又恰如酒盏碰撞时留下的叮当脆响,唱着雅乐。

      恍惚之间,叫人仿佛看见了竹林深处藏着的屋舍,早春清寒的雨水自屋檐上滴落,最终落入酒盏之中,一只略显清瘦的手转着木筷。

      “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变幻,九九归原 ,阴阳互藏,虽为虚无,却可因循,如流泉兮……”

      这几句话轻飘飘地落入成钰耳中,如和煦春风般,温柔缱绻,成钰本打算呆头呆脑地听上两句就作罢,谁知此时忽福至心灵,便开口呢喃道了声:“天地阵……”

      成钰喃喃自语,黑暗之中,一道光芒乍现,紧接着石壁上的符文像是活过来一般,而那道声音却变得模糊不清。

      那个人坐在屋舍内,目光流连在房檐下的涟漪雨水中,片刻后回头,见不清容貌,但却让人感觉他似乎是浅浅地笑了两声,而后说了个成钰听不大清楚的名字。

      待在墓室里便昼夜不分,盘腿在地上的人仿佛入定一样,完全不理‘窗外事’。

      荒凉的土坡,萧瑟的秋风,陈清酒坐在墓碑之上,抱着肉酥饼静静地啃完,而后又从怀里掏出了烤红薯,他刚一张口,还没咬下去,鼻子尖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微微凝眉。

      陈清酒跳下了墓碑,将那烤红薯包裹好又丢进了衣袖,最后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仪容姿态,目光浅淡。

      眼前一方墓碑突然移动,土层下陷,从那地方,走出一人。

      少年似乎睡了许久,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他的发丝微乱,迎着阳光歪头,露出了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哥哥,早啊。”

      陈清酒上前,五指微曲,最后停留在他额上的碎发前,平淡道:“长高了。”

      “哎?”成钰踮脚比划了一下,感叹道:“还真是。”

      修仙重于修气,因此修仙者面容比之常人会年轻很多,长势也缓慢,但成钰明显不是如此。

      两年不见天日的墓室生活,竟然也能让他身子爬高。

      陈清酒从衣袖中掏出烤红薯给他,成钰挠着头,笑道:“哥哥,我已经学会辟谷了。”

      “哦。”

      陈清酒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声,微微屈指,敛眉就要将那烤红薯塞回衣袖。

      成钰端详了他片刻,眼角上挑,“哥哥,你该不会是,专门跑下山一趟买的吧?”

      陈清酒看他,成钰心中咯噔一下,颇为心虚地伸手拿过,叹道:“哥哥,下次不用这么麻烦。”

      陈清酒看着空荡的手,一言不发地转身,成钰剥了红薯皮,里面的还是温热,他几步跟上,走在陈清酒身侧,问道:“对了哥哥,我在里面待了多久。”

      陈清酒不咸不淡道:“两年。”

      成钰两口下来便被噎住,这么一不留神儿就学了两年,他嘴角抽搐,最后咬了一口烤红薯压惊,“那墓室里符文记载的与众不同,我以前也没见过,哥哥,那土坡底下到底埋的是哪位前辈?”

      “一位故人而已。”

      故人?

      成钰看他,正要开口,转念一想,既然是故去之人,提起来可能不大欢喜,便不再说话,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东西,第一次实实在在地踏入了柜山境内。

      荒芜,破败,凄清。

      再糟糕万倍的词来形容都毫不过分。

      除了一座竹舍孤零零地立在山顶,其他地方完全是寸草不生,成钰简直没有见过比这更糟糕的地方了。

      竹舍外的石阶上都积满了厚重的灰尘,完全不用想象里面,成钰先一步推开了门,呛鼻的尘土扑面而来,他连忙后退几步,捂着脸干咳,“这地方,得好好打扫一下才行。”

      陈清酒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成钰回身在四周看了几眼,最后进入到一个疑似是灶房的地方,里面同样灰扑扑地,房檐屋角炉灶上已经结了蜘蛛网,锅瓦瓢盆的倒是一个都不少,但整得跟盘丝洞一样。

      成钰想了想他在墓室里学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后悲催的发现,没有一个能简单快捷收拾了这屋舍的。

      他出了灶房,猛然发现自家哥哥正拎着不知从哪里刨出来的木桶,似乎要打算整理屋子。

      成钰登时健步如飞,夺下了那狗啃一样的木桶,从衣袖中掏出一方帕子,先擦干净了竹舍前的石桌石凳,最后将人安安分分地摆放好,道:“我的兄长大人呦,你可别作妖作死了。”

      他叹息,最后在木窗那里找到了一根干枯树枝――好歹也是个山,找树枝却跟挖墓似地艰辛。

      成钰在地上画了个繁复地图案,于正中央滴下一滴血,“哥哥,你且先在这里等上片刻,我去临近的镇上买些东西。”

      陈清酒点头,成钰双手一捏诀,最后消失在了山巅。

      不到半个时辰,他人已经挎着大竹篮小竹篮地回到了山上,衣食住行用的看样子都有,成钰回头又给水缸里添了新水――水是从隔壁山借的。

      拧着抹布,他将屋内的桌椅擦拭干净,初秋的天气已经变凉,山里的水更是有些冰寒,下山换水的时候,成钰还有闲情逸致打量了自己一番。

      十六岁,也算得上是小小年纪,眉目清秀稚嫩,然后现在做着老妈子一样的活儿,天知道他是怎么摊上这么一个长兄的。

      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门口石敢当最起码还知道镇邪。

      好在这屋舍并不大,除去了灶房,三间小屋子,两间卧房也空空荡荡,除了卧榻藤椅也没发现什么多余的东西。

      收拾好灶房后,他还有时间煮了一碗花椒面出来。

      对于‘缩地’这种术法,成钰如今用的并不顺手,因此从小镇到柜山得分几次来走,路过旁地时,偶然看见了几株野花椒树,便顺手摘了些花椒叶子,回来煮成水,浇了一碗面。

      虽是素面,又没什么油水炒菜,但花椒本身的芳香却十分入味可口。

      “清汤面,灶房刚收拾干净就先凑合着。”成钰将碗筷放在石桌上,反正两人都已经辟谷,吃不吃东西的都不关系,但他现在是有事想问,那便不一样了,成钰一手托腮,笑得谄媚,“兄长,那墓室里刻着符文你知道吧?那竹舍里有相关的书籍吗?”

      陈清酒吸了一口面,“收拾完了,你有发现书了吗?”

      成钰摇头,正是因为找不到,所以他才怀揣着一丝希望过来问的。

      “所有书籍都在墓室里,你得慢慢来。”

      成钰面露苦涩,委委屈屈的样子,“我觉得那些东西也不是很难懂,但是想往下看时,又有一股力量排斥。”

      “冒失。”

      “我知道,循序渐进。”成钰举手回答,又颇为挫败地滚回了灶房烧热水。

      陈清酒吃完了面,最后还意犹未尽地喝了汤,直到见底,才悠闲地进了屋子。

      于是成钰再回头时,只见一个空荡荡的碗。

      天色渐晚,成钰洗漱之后便悄然推开了竹门,只见那人躺在床榻外侧,合衣而眠。

      最后一点烛火挣扎了片刻,屋内便彻底没了光,他合上门,然后回到了对面屋子睡下。

      天凉,成钰想,该添被子了。

      山中一夜秋雨过后,彻底将竹舍洗刷地一尘不染了,成钰经常会跑到墓室里,一呆就是数日。

      大过年那天,下起了大雪,柜山被皑皑白雪覆盖住,看起来便没那么糟心了。

      成钰是第二日从墓室里爬出来的,日日修炼,他身上的气息也变得沉稳许多,不似同年人那样浮躁,而且似乎几日不见都能冒出一节来。

      成钰弹了弹一身雪,进屋时便发现陈清酒在对卷轴白纸发呆。

      那样的卷轴宣册共有四样,除了卷轴上繁复的纹路,成钰看不出什么不同,但却潜意识地认定了那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哥哥这是要干什么?”

      陈清酒等他坐在了对面,才后知后觉地抬头,道:“准备下山了。”

      “哦,那没什么问题。”

      成钰一笑,山下的墓室里藏着不止有符文之语,还有金银财宝,因此出门什么的完全不用担心。

      成钰第一次出来时就顺带了一些,他本人觉得拿先辈的东西委实不太道德,但是陈清酒却又从不批评,只是默许,因此他便拿的心安理得了。

      陈清酒执笔,在砚台上蘸了墨,于一张宣纸上画了个灵符文,“你在下面,可曾见过这样的东西。”

      那一串符字复杂而又扭曲,成钰勉为其难地看着,只能模模糊糊辨认出一个‘缚’字,成钰点头,陈清酒便将笔给他,而后重新拿了张干净的宣纸,“你画给我看。”

      成钰下笔显然没他那么流畅,中间停顿了片刻,才补完最后一笔,当真是鬼画符一样,陈清酒看着他递过来的符文,思虑片刻,“也可。”

      成钰不禁咬着笔头,托腮看他,“哥哥,这都是什么字?”

      “鬼缚情。”陈清酒那双淡如水的眼睛瞥了他一眼,“下山之后会有用,你记准确了。”

      成钰虽然贪恋那墓室里的秘术,但也巴不得离开这光秃秃的破山,于是当下轻装上阵,带着人风风火火地出柜山,路上还不忘默写了数百遍的‘鬼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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