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美人》安慈鹤

51、第 51 章

　　在书房等待的时辰不过一刻钟，萧昀双手背后，不停走来走去，心中一直忖思姜子游此番前来是要和他说什么。

　　直到开门声响起，他转身，那双桃花眼映入眼帘。他蓦地一怔，才瞬间反应过来，自己竟将对方当成了情感上的假想敌，是以方才，整个人严阵以待，等待的时刻也显得那样紧张严肃。

　　这样的感觉很新奇，却未免小心眼。萧昀略有些鄙视自己这种态度。

　　“姜世子。”萧昀率先开口，“今日前来有事？”

　　仆人已上好了最鲜嫩的春茶，姜子游却是看也未看，笑眯眯地盯着萧昀说道：“我方才去了一趟惠安侯府找表妹，听说她一大早就过来你这边了。”

　　萧昀微微一愣，随即道：“是。”又说，“姜世子有事找她？”

　　姜子游没回答，转而道：“我还听我长姊说，她昨日派人去了一趟永兴里，将婚书给拿了回去。”

　　这事姜子游也是刚刚才知道。去过惠安侯府后，他又去了一趟永兴里看望姜令云，他和长姊关系一向不错，长姊便主动提起了这事，也是心里疑惑，在猜测表妹接下来是想做什么。

　　姜子游觉得自己已然猜出来了。他对表妹向来了解，那就是个风风火火的急性子，想一出是一出，想做什么立刻就去做。恐怕昨日见到那样伤心的一幕，心中隐忍不住，今日前来退婚来了。

　　这与他的打算不谋而合，不过，他希望她退婚，却不是因为昨日那场见闻。

　　姜子游问的很直接：“我表妹是来退婚来了？”

　　闻言，萧昀诧异看着他，很不自在地偏过了头，沉着脸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他可没忘记昨日他说的“爱慕表妹”之语。

　　那就是了。姜子游唇微勾，他知道萧昀这样的人是不善于撒谎的，或者说，不屑于将有说成无，宁可避而不谈，毕竟，要是表妹确实是来退婚，自己事后一定会知道，到时候便可嘲笑萧昀“梗着脖子说假话”，他自然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说起来，若没有经历四年前那事，萧昀不过是个清贵少年罢了，他哪里有自己这般见多识广，洒脱奔放。

　　姜子游不屑地看他一眼，道：“当然和我有关系，我说过，我喜欢表妹。她如果退婚，那对我是大好。更为重要的是……”

　　他语气变得深沉：“即便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也希望你不要娶表妹。”

　　萧昀睨他一眼：“既不是为你自己，你何出此言？”

　　姜子游一字一句道：“曲清清的父亲曲宁是太子近侍，曲清清的父亲在恭怀太子死后，回洛阳途中得急病而死，之后没两日，曲清清也失踪了。”

　　萧昀慢慢朝他走近，严肃地看着他。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姜子游哼笑一声，“你在调查什么？你是不是对太子自杀一事有异议？你不必否认，此事不难推测。”

　　萧昀顿了顿，道：“以我与太子表兄的关系，想知道真相，又有何不可？我碍着你了？”

　　虽是这么说，心中却是一沉。

　　曲清清的身世不是那么容易查的，她不愿背弃姓氏，所以依旧姓曲，但清清却不是她的本名，而是风尘老鸨为她改的名字，就这么用了下来。而曲清清的父亲性格沉默，当年也很少在外交游，也就很少带她出门交际，见过她真人的人不多。因此这么几年，她才能安稳地活下去，不被有心人注意到。

　　而面前这个人查出来了，这需要埋伏在各处的线人和得力的手下。

　　萧昀冷眼打量着他。他就知道，姜子游不是普通的纨绔，只要他想，他可以随时上进起来。

　　姜子游笑道：“没碍着我，但是碍着我表妹了。”他的神色蓦然阴冷，沉声道，“人死了就死了，你调查真相又有什么意义？难不成你调查出来了，就撒手不管了？即便太子真不是自杀，能杀他的人也不过只那几人。方皇后？王贵妃？还是如今的太子？呵，哪一个你得罪得起？”

　　倘若不是自杀，那么策划此事的便是最后获益最大的那个，不消说，便是如今的太子沈渊，但他当年不过十四岁，姜子游觉得他的可能性不大，继续往上推，他的母亲王贵妃为了儿子得到太子之位，也很可能做这事。而方皇后，及宫里其他人，也不是没可能。

　　萧昀也是这么推断的，所以做了东宫太子洗马，得以更方便地出入宫中，得到更多消息。

　　萧昀笑道：“你说这话未免好笑。他们是我的亲人，我求个真相，算不上过分罢？我自知不能对幕后人怎么样，我也不打算做什么，我只是想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所以，世子多虑了。”

　　姜子游啧啧道：“说得好听，我可不相信你们这些人。知道真相的下一步，必然是要杀红了眼，争权？夺利？君侯，你明阳侯府本就是摇摇欲坠，你继续这么做，境况只会更糟。你出事我不管，但你不能把我表妹卷进去。”

　　“要么你放弃调查，安心做你的君侯；要么放弃我表妹。”姜子游道。

　　昨日猜到萧昀的打算，他就觉得可怕。他竟然还想去翻查先前的事，只要他走漏了风声被宫中的大人物知道，很可能不声不响就会解决他，或者在别的地方给他添堵，他家可还有两个女眷。他怎么能安心将那样可爱的表妹送到他身边呢？且在他看来，萧昀这种人真是没意思，揪着过去不放。须知及时行乐才是最好。

　　“你想得倒美。”萧昀哼道，“看来姜世子变成纨绔也不是没道理，行事荒唐，无情无义，只顾自己高兴。便是你父亲今日出事，你也不想替他求个公道吗？”

　　姜子游微微一笑：“你说对了，我不会。”

　　萧昀眸色一沉，他倒是低估了他的厚脸皮。

　　“我就是这样自私的人。”姜子游看着他道，“他要是出事，必是他求得太多，活该。否则我妹妹又岂会嫁给方尚那浑人。”

　　妹妹令柔性格温顺，若非为了与方皇后搭上关系，助定阳侯府更上一层楼，他的妹妹又何须主动负起责任，嫁给方尚做续弦？方尚那人，粗鄙得很，他向来看不上。

　　这都是父亲太过注重所谓家族荣光，不断追求更大的靠山、更多的权力所致。

　　妹妹甘之如饴，他可不会。所以，他宁愿做众人眼中的纨绔。

　　萧昀不想再与他多言，边往院子里走，边叫来仆人说“送客”。待姜子游也走到院子中央，他转头对他说道：“你走罢，我的事不劳世子操心。”

　　姜子游站立不动，笑道：“你还没答应我和表妹退亲。只要退了亲，你想做什么我绝不过问，也绝不向他人透露半个字。你就是明天死，我也一定派人去你灵柩前披麻戴孝，吹锣打鼓，让你的黄泉路热热闹闹、风风光光。”

　　他就是这么爱开玩笑的性子，萧昀也懒得与他计较这类似诅咒人的话了，只冷冷道：“你走罢。”顿了顿，又道，“我会待她好，保护好她。”

　　到底是她的表兄，他不愿意闹得太僵。何况，他既然决定要保护她了，自然就是真的要放在心上了，平日里做人做事都会更加谨慎，不让自己出事，也不让她担忧。但要说因此放弃别的事，那有悖于他的原则，他做不到。

　　这些时日来，他内心挣扎了许久，终究退了一步，觉得或许真的可以做到保护好她这一点。他会尽量让她过得安宁的。

　　萧昀不再看他，转身朝外走，却突然一阵掌风袭来，他未躲过，左脸挨了他一拳。

　　他擦了擦唇边血迹，撇过眼笑了。这姜子游脑子是有病吧。

　　他也一拳揍了过去。

　　姜子游也受了一拳，萧昀这一掌可不轻，叫他清醒了些。

　　姜子游也不知道刚才怎么就打出了那一拳。只是想到表妹这么可人的人可能会遭受伤害，而萧昀还似乎真上了心，不肯松口退婚，他心里便是一怒。其实做纨绔以来，他凡事都是笑面以对，浑不在意，很少再有发怒的时刻。没想到，为了表妹，还是……

　　罢了，这也是做表兄的责任吧。他喜欢长姊和表妹这样单纯的人，愿意去保护她们。

　　萧昀又是一拳。姜子游一个闪身躲过。

　　论起来，姜子游自小打架更多，但萧昀的骑术剑术更好，两人竟是不分上下。基本上出十拳可以中一拳。

　　又一拳过来，姜子游正要避开，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个袅袅的身影，他鬼点子多，又放得下颜面，瞬间就站定，不再躲避，生生受了三拳。

　　“表兄！”钟婉菱吃了一惊，飞快地提起裙子跑到表兄身边，他已经躺倒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呀！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她着急地扶起表兄，从袖口拿出条干净的丝绢，小心翼翼为他擦拭唇边的血迹。

　　姜子游虚弱地说：“表妹，你怎么来了？”

　　钟婉菱一愣，偷偷看了萧昀一眼，抿唇不说话。

　　她见萧昀迟迟不回来，心里正冒火呢！他这是躲着不出现了？

　　她越想越委屈，他凭什么就那么轻飘飘地解释曲清清的事？！

　　而当她说出退婚后，他的反应更是让她不开心。怕在屋子里待久了，自己又舍不得他了，干脆趁着那股气还在，勇敢地出来找他，非得要他回答她的退婚请求。

　　没想到，竟看见他那么暴戾地殴打表兄。

　　“表兄。”钟婉菱不再看他，“你怎么来了，还有，干嘛和人打架呀。”

　　姜子游站了起来，笑着对钟婉菱道：“表兄还不是怕你受委屈。”

　　的确是怕她受委屈，但钟婉菱只以为是为了昨日那事，她感动地笑笑：“算了，我也……不想再问了。”

　　“那不成，我做表兄的，岂能不为表妹着想。只是，没想到君侯是这般的急性子，我还没说什么，他就迫不及待打过来了。”姜子游转头看着萧昀，饶有兴致地说。

　　萧昀懒得理他，正要请钟婉菱出去外边说话，便见她抬眸看着他，轻声细语地说：“你，你给我表兄道歉。”

　　萧昀冷哼一声，不愿说什么。只是觉得面前的兄妹情深着实碍眼。

　　见他不理睬的样子，便是拒绝了，钟婉菱心里难过，红着眼眶说：“你这么多缺点，你……把我表兄打成这个样子，我不要喜欢你了。”

　　说完，其实有些后悔，她最不喜欢说重话了，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多说什么来弥补。

　　她观察了一下，其实萧昀也挨了几拳，男孩子打架最是正常，可她过来的时候，表兄都被打到坐到了地上，她既然见到了，就不能视若无睹。

　　萧昀滞了一下，这话听得他心里一梗，很是难受。女人真是，一天一个样，今天喜欢你，明天又埋怨你缺点多。

　　见他不吭声，钟婉菱生气道：“我过来，是来问你的，你到底考虑得怎么样了？你要是同意退婚，我现在就把婚书给你，你要烧要撕随你便。我再不过问。”

　　萧昀却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慢慢地说：“你表兄也打了我。”

　　钟婉菱气呼呼道：“你先动手的，你下手还比他重多了，我表兄差点都站不起来了，你，你怎么这么坏呀！他可是我舅父的亲儿子。我舅父是我母亲的亲兄长。”

　　钟婉菱忍不住埋怨，但凡他把她当自己人，也不会对她的亲人下这样重的手。弄得她夹在中间，好尴尬呀。

　　“你才知道我这么坏？”过了片刻，萧昀才闷闷地吐出这几个字。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似要看清她每一丝情绪变化。

　　“我现在知道了，不迟吧？”钟婉菱挺胸抬头，看着他说，“退婚，你答不答应？”

　　血液早在她进院子的时候就一阵一阵地往她大脑中涌，她整个人都很亢奋，甚至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不是自己在说，而是有人在后面推着自己说。

　　萧昀看了一眼姜子游，他悠悠闲闲地立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两人，他又看回面前的小娘子，鼓着一张脸，一点不让步的样子。他闭了闭眼，再抬头，淡淡道：“随你。”

　　“好，好，好……”姜子游应时地拍了三下掌。

　　婚书留给了萧昀，任他处置。随表兄走出明阳侯府，钟婉菱才如梦初醒，无法想象，一个月前她为了不退婚，想尽了一切办法，简直一切艰难险阻都打不倒她，短短一个多月过去，竟然是她把萧昀给退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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