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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起初,萧昀对这门婚事,抱持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虽则他曾告诉堂弟,想要娶个自己喜欢的女子,然而这更像是不经意的闲谈,说这话时,他其实并没有深思过这个问题。

      只是这钟娘子的执着超乎了他的想象,是以他不得不寻出个具体的理由,告诉她,因为两人自小至大从无接触,他对她并无一丝男女之情,故而想要退婚。

      原本话说到这里,也是极重了,但仔细想想,若不下点猛药,恐怕是不会叫她清醒过来的,所以他还是说出了口。

      但没想到,她哭完以后,下一瞬就笑了起来,自我开解的本事极强。

      一时间,他很有些无力。但他做不到用更粗暴的方式去逼迫她,比如说,强行将婚书抢过来撕毁,又比如,通过辱骂等方式贬损她以达成目的。这样的事情与他所受的教养背道相驰,是以他做不出来,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

      其实他一开始的想法再简单不过,既然婚事对他来说,可有可无,那么在他安危未定的情况下,又何必将一个外人拉入这趟浑水中来?

      他这么想,乃是有据可依。

      在从洛阳到南阳途中遇到她时,他曾告诉过她,她的父亲是代替安阳侯出城办事去了。这并不是他撒谎,而是确有其事,因为安阳侯突然携带家眷出逃,投奔鲁王去了。

      这几年,其实一直有君侯前往投奔鲁王,毕竟洛阳城中,野心家和不得志者皆不在少数。

      原本,正安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因这断断续续跑出去的人算不得重要,他甚至还庆幸,这一跑,就可以光明正大收回食邑,用于前线作战也好,修道之用也罢,总归是不愁没用处的。

      但近日,或许是修道之事不顺利,正安帝心绪极其不佳,安阳侯原本也不算很重要的君侯,但在得知他离开后,正安帝立马下令去封他府邸,结果在那处,捕捉到了几条漏网之鱼——安阳侯的两个姬妾和幼子竟然没跑,或许是打算晚一点去和安阳侯汇合,也或许认为这一次正安帝亦不会惩处她们,总之,她们很快被抓捕,而后被斩了头。

      他出城之时,那两颗美艳的人头正高高挂在城墙上,以儆效尤。

      在风中,一个紧紧闭着眼,一个怒目望着来处,悲悲切切,凄凄厉厉,视之使人毛孔倒竖。

      这就是与朝廷作对的下场。

      或许有侥幸躲过的,诸如前几年出逃的君侯,但也有如安阳侯姬妾这般运气不好的,正撞上了正安帝心情不好,想要认真追究此事了,便被拿来祭旗。

      他身为开国二十侯之一,地位绝不算低,倘若他要随楚王起事的消息不小心被泄露,他身边的人会如何呢?即便没泄露,在楚王最终做了决定,他往南撤退之时,他的家眷会不会同样遇到安阳侯姬妾所遇之事呢?

      运气一事,实非人所能测。

      母亲和阿盈,与他乃是血缘至亲,既然已在此船上,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保护好她们。

      而对于钟婉菱,

      ——他心底还残存着善心,既然她还未入他家门,便不要入了,他不愿意让她也承担这样的风险。而退婚以后,她父亲将她嫁与何人,便不是他要考虑的事了。

      所以推开她,是为她好,同时也是让他自己少个负累。

      这便是他原本的想法,他不费吹灰之力做出了这个决定。

      之所以不用这个借口退婚,自然是因为这些事情都无法放到台面上来说,便只能随意找个其他理由了。

      但她无法被那些理由说服。

      他当时无奈,便决定将婚事暂缓,先不考虑了,谁知这时叔祖做了一件蠢事,将她带到了南阳,他就只好追了回来。

      而在路途上,他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他调查恭怀太子的事不能提,楚王的事不能提,但南阳这些错综复杂的家事却是可以明着说的。

      待她亲眼看见他身边的居心叵测之人是怎么做的,这冰山一角的危险想必已足够能让她有所体会,感到害怕,从而自己退缩了罢?

      同时,如果她知道他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良善之人——他自认本就不是,同样也会吓得退缩罢?毕竟,闺秀喜欢的大多是温润之人,她这样天真的性子更应是如此。若枕边之人随时可能伤人身体、取人性命,她又如何能睡得安稳?不怕睡梦中被拧脖子么?

      萧昀心里叹口气,回过了神。

      她是有所体会的,低头看着她瑟缩的身躯,颤动的睫毛,他很确定这一点。

      但她正贴着他胸膛的柔软面颊,与环在他腰后的双手——在昏黄灯烛下,这些不断被放大的感知同样也告诉他,这个犟性子的小女孩又开始发挥自我开解的本领了。

      她下午虽然缩在房里,但想来应沐浴过了,发间传来皂角的清香气息,身子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香,这样被她依偎着,很舒心,他倒舍不得打断这安谧了。

      同时,他也怔了一怔,若说先前做出退婚决定是毫不费力的,但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个决定变得艰难起来——他竟有一丝不舍了。

      她如璞玉、似清泉,这样的纯稚与娇憨之美,让他既想靠近、想拉过来,但他理智地知道,他此时更应该狠下心来,推她过去,因为她越是这样好,他就越……想为她好。他自信推开她,才是为她好。

      钟婉菱感到萧昀又低头看了她一眼,于是,她将头埋得更低了,若不埋低一点,她会忍不住抬起头和他对视,并且对他怒目相向:他竟说自己不是良善之人?!

      他说了两句话,但她只记得了后面那一句,因为她实在很不喜欢这句话,她都已经说了,她不怕他的,他还要这么说话,摆明了不相信她,又像是在嘲讽她。

      不过……她刚才看见猪脚汤的反应确实也很没有说服力呢。

      这么想着,钟婉菱用力闭了闭眼,手上使力,想将他抱得更紧,萧昀却忽然开口了,说道:“你要这样抱到什么时候?”

      蓦然脸一红,钟婉菱蓄好的力松了下来,偷偷抬头觑他一眼,他神思已从天外拉了回来,正好整以暇打量着她,嘴角微有笑意,似乎是在说,她真很不知羞。

      钟婉菱自认为是个脸皮很薄之人,如今变得这样全是因为他呢,但她可不能因为他那一点若有似无的嘲笑而退缩,她虽不是很聪明,却知道感情便如对弈,棋在她手中,她怎能将主动权让与他呢?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在他怀里拱了几下,将脸贴得更紧,嗫嚅道:“抱到你相信我为止。”

      “相信我并不怕你,更不害怕和你近身接触。”

      “我明白事理的,那些都只是手段而已,倘若他不做坏事,你岂会随意伤他?你不要老说你不是好人。”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老是这样吓她,但看起来,他倒真的很在意她怕不怕他,她猜测,莫非以前有人说过怕他让他难过了?

      若是如此,她就决不能在这时退缩,而是要昂扬前进。

      心中忽然生起一个念头,钟婉菱看着他,俏皮一笑,道:“当然,你也可以证明给我看,你不是一个好人呀。”

      萧昀微微一笑:“怎么证明?”他倒真有几分好奇。

      钟婉菱道:“你刚才说,我怕你砍了我的手,嗯……虽然你没带剑进来,没办法砍我的手,但我力气比你小太多了,在你面前,我就像个小童,你不需要剑也能够轻而易举对付我呢。”

      “所以?”萧昀还是猜不准她打什么鬼主意。

      “所以,”钟婉菱忽然兴奋起来,眼睛难得眯成了小月牙,“不需要使剑,你稍微一用力,我的胳膊就会断掉。”

      她不再抱着他,直起身子面对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在你面前,一点也使不上劲的。不说扭断,你若是动手将我胳膊骨头扭伤,我就相信你不是个好人,这样,我才会怕你呀。否则,我为什么要怕你?“

      “怎么样?赌不赌呀?”她认真看着他。

      “你倒是胆大。”沉默了一会儿,萧昀淡淡道,“你就这么相信我?这么确信你不会下意识躲开?”

      钟婉菱垂眸道:“我就是相信你。“又摇摇头:“我绝不躲,躲一下就是小狗,说明我怕你,不过要是我不躲,你就得相信我说的是真的,我没有自欺欺人,我真的不害怕。”

      说罢,不待萧昀答应,她便紧紧闭起了眼,示意萧昀开始。

      过了小片刻,萧昀依旧未动,因两人离得近,她很轻易便能知道他有没有动,但她依旧面对着他,这个时候,两人谁先退后,谁就是输家。

      凝神间,她感到宽大的手掌将她的右胳膊抬起,和他的手掌相比,她的胳膊显得那样纤细,仿佛稍微一用力,她就会成为今日的萧容。她忽然想起萧容的惨叫,那样被砍掉胳膊一定很痛罢?

      但她相信萧昀才不会这么对自己,她会赌赢的。

      萧昀一直盯着她,见她面色果真没有丝毫露怯,一时也拿不准她内心的想法。他低头,见她的胳膊倒是举得平稳,一动不动,他轻轻一握,便可将她的手臂尽握在掌中。

      这样一条细细的手臂,确实经不得他大力的一折。他一顿,慢慢加上了力,捏得更紧,他知道,只用再扭一下,她的骨头就会喀吱作响,继而缠上厚厚的绷带,卧床休养。

      目睹他人与亲身体验全然不同。

      倘若现在,他亲自扭断她的胳膊,必能打破她对他的幻想与毫无保留的信任,她会从此将他视作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这不是她要赌的吗?这不是他所求的吗?

      但那样的事,他如何做得出来?

      他猛地松开她。

      如此反复了三次,却始终没有下重手。

      而在整个过程中,她甚至连眼睫毛也没多眨一下。

      见他迟迟不动,钟婉菱决定趁胜追击:“你太慢了,我的手都举酸了。我数三声哦,你要是不肯扭断我胳膊,就说明你下不去手,那你就得认输。”

      “三,二,一——”

      数到这里,他还是一动不动,接着,慢慢松开了手,完全放下了她的胳膊。

      钟婉菱睁开眼,两人四目相对,他的情绪掩在眼眸深处,看不真切,而她则抿唇笑道:“你输了,你下不去手。”

      她的颊边露出小小的酒窝:“我刚刚一点也没往后缩,你以后不可以再瞧不起我,也不可以再说我害怕你了。”

      萧昀一时无言以对,不知道为什么要陪她玩这个无聊的游戏。

      兴奋劲下来,见他依旧沉默着,钟婉菱起身绕过他,走到了案桌前,端起了那碗猪脚汤,一勺一勺地喝。

      初始,她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心有余悸,然而很快,不过三四勺后,她的神色已然恢复,喝得无比从容,一点也不惧怕了。

      看着她一点点喝光,萧昀已经说不出一个字来,眸色微微一沉,复又舒缓。

      或许正如她所说,她只是一时没缓过神来,但很快的,她就调整好了自己,不惧怕他,也不再惧怕她今日遇到的可怖之事。

      他心里当真觉得好气又好笑,想叫她害怕,想将她吓走,想让她主动提出退婚,从此两人各不相干,怎就这么难呢?

      钟婉菱将汤全部喝光,仍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畔,同时,心里暗喜,果然,她的害怕只是虚妄的心魔,她大胆踏出了一步,先是和他打赌打赢了,紧接着,连这碗汤也喝得光溜溜的了,短短一天她就克服了心魔,不由觉得自己又勇敢又有韧劲!

      走了过去,她朝萧昀眨了眨眼:“我还没喝饱,能再喝一碗么?”虽是请求,然唇边那点微怯又俏皮的笑泄露了她的想法。

      倒是会拿捏他了,萧昀盯着她,淡淡地道:“行了,知道你什么都不怕了,再喝下去,我恐怕你今晚尽忙着起夜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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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thlan30027 5瓶
    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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