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美人》安慈鹤

21、第 21 章

　　刚瞪完，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丹阳侯就开口请他们出去，说有事要单独与萧昀讲。萧德与萧豪愣了一瞬，很快起身出了房门。

　　钟婉菱一直盯着萧阳的背影，见他慢慢吞吞也站了起来，她这个假冒书童就再没有任何理由赖在里面了，只好也朝外走。

　　关上房门前，瞥了一眼，一老一少腰背皆是笔直。

　　这场景让她莫名心慌，方才屋里人多，丹阳侯说话还有所收敛，如今只有萧昀一个人在里面，也不知道丹阳侯会怎么逼迫于他。

　　众人退出后，室内顿时变得宽敞。

　　萧昀饮了口茶，见叔祖定定望着自己，显然有欲说还休之意，不由淡淡开了口：“叔祖有事，不妨直说，此处只你我二人，不必顾忌。”

　　先前虽稍微闹得不愉快，但这位叔祖着实是目前族中辈分最高者，不仅亲眼看着他长大，更对他父亲有救命之恩。他父亲儿时曾不小心坠入小溪，便是这位叔祖跳下河救了起来。且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打理南阳家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以不能因为一时的不悦，就一直对他横眉冷目。

　　不过令他惊讶的是，丹阳侯竟没再提先前那事，而是旁提了一事。

　　沉默了一会儿，丹阳侯终是开口道：“这位钟娘子，便是你儿时订有婚约那位？”

　　萧昀一讶：“这事叔祖不是知道么，为何又问起来？”

　　丹阳侯收回与他对视的目光，略微朝侧边看去，道：“这位钟娘子，叔祖劝你不要娶。”

　　顿了片刻，终究又迎上萧昀疑惑的目光，说道：“有件事你或许不知道。林妃的父亲曾经是叔祖在太学的同窗。”

　　“当年，我去他府上拜访之际，曾经见过十二三岁时的林妃，当时的林妃聪慧可人，贤淑有礼，实在想不到后来竟会以色惑主，引得陛下日趋荒淫。你姑姑的事，我看与她也脱不了干系。”

　　这件事，丹阳侯从未与人讲过，林妃的父亲得罪了贵人早早死于狱中，之后林妃入宫为奴，算来也有二三十年了，身边的小辈没人知道他与林妃之父曾是好友，更不知道他曾见过少女时的林妃。

　　因此，萧昀乍听得这话，也很有几分讶异。

　　恐怕这世上没几个人真正见过林妃，自得圣宠后，她便一直居于安乐宫，甚至到了足不出户的地步。

　　皇帝不许外人见她，亵渎她，以至于众人都猜测这究竟是何等美色，引得皇帝如此珍重，如对待美玉般，到了束之高阁的地步。

　　萧昀当年虽然闯过一回安乐宫，却也只瞧见了她的背影而已。

　　丹阳侯慨叹一声，继续道：“当时在府上，林兄曾告诉我，曾有高人为她女儿卜过一卦，说或许有朝一日会惑主，当时众人皆不信，没想到竟会成真。”

　　他看向萧昀，严肃道：“叔祖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这钟娘子与林妃竟有两分相似，如此面相，实为不详。叔祖劝你，与她退婚，否则悔之晚矣。”

　　萧昀一愣，继而面色阴沉起来。

　　“叔祖说这么多，竟是想说，这钟娘子因为与林妃有两分相似，便是个不祥之人，我若娶了她，恐怕她日后也会霍乱我萧氏？”

　　这等联想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萧昀想起那张娇俏可人的脸，实在不能想象她本人听到叔祖这话会是怎样的心情。

　　且不提林妃本人究竟是什么样，如今她在众人心中，便是如妲己般的妖妃，没有青春少艾愿意被人比作林妃，说是侮辱也不为过。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心里为她打抱不平，但叔祖方才的言语实在让他愤怒。

　　语调蓦然升高，萧昀冷冷道：“我看叔祖是真的老糊涂了。”

　　丹阳侯知道他会如此不悦，但人老了就是有点偏执，他尝试着解释：“我也未说她一定就会如林妃那样惑主，但以防万一总是好的。”

　　“阿昀，你别不信面相一说，须知本朝高祖正是因有帝王相，才最终引得众人追随，以成王业，这事，你也是知道的。面相与生辰皆是玄之又玄之事。我现在说，也是防患于未然。你现在与她退婚，总比你娶了她，日后又休了的好。”

　　此话一出，萧昀怒气更甚，冷嗤一声：“叔祖信，我却不信。我的事不劳叔祖操心。”

　　他忽然想起，回程的路上，她曾小声对自己说，丹阳侯待她很好，拨给她的几个侍婢都很贴心可人。

　　想到此，他苦笑摇了摇头，方才叔祖那话若是让她听了，不知道会哭得怎样的稀里哗啦。

　　人心隔肚皮，面上待你好，指不定心里如何做想。她这样的小娘子品性单纯，如何能深谙这一点。

　　萧昀挑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再没兴致留下来与叔祖叙旧，沉声道：“今日谈话就到这里，别的事暂且都别提了，等过了您的生辰再说罢。”

　　“方才的话，”顿了一顿，他说道，“不要到她面前说。”

　　说罢，也不管叔祖会怎么想，猛地起身开了门，跨出了这沉闷的屋子。

　　甫一出门，便看见打扮成小书童的身影在不远处的廊下徘徊，见他出来，小跑几步就过来了。

　　钟婉菱跑到他跟前，瞪大了眼，没想到他会突然重重甩门而出，更没想到，他整张脸阴沉得厉害，比刚才她出门前还要沉几分，他不笑的时候，本就冷峻，让人畏惧，此刻，见他眉头紧紧蹙起，她更是有些哆嗦，这是受了他叔祖多少逼迫，听了多少冷言，才会气成这般模样呀！

　　但她还是仰起头看他，尝试着开口：“你，你没事罢？你叔祖说什么了，怎么气成这样？”

　　今日阳光很好，树影斑驳，透出些微光影，不远处树下休息的萧阳，见这二人站立一处，虽然她不伦不类地做了男子打扮，却也掩不住女子身姿，与阿兄确实如一对璧人。

　　说起来，他们这次既然已回来了，定然要将家事好生处理，族中蠹虫也要逐次清除。

　　虽然这本就是阿兄打算之内的事，但原本并没有这么急迫，所以叔祖以生辰为由请他们回去，阿兄没有同意。谁想这钟娘子被带过来了，他们怎么也不可能放任她不管，就只有跟着回来，提早一步处理家事。

　　这钟娘子可真是，怪会拖累人的，萧阳本这么想着，却突然猛地回神，叹了口气。

　　到这份儿上，谁拖累谁可真是说不清。

　　她本来也不用受这个罪的。

　　这厢萧阳暗自慨叹，那厢钟婉菱没得到萧昀的回答，并不泄气，想了想，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一声，安慰道：“你也别难过，老人家是比较啰嗦，食邑突然减少，他心疼，所以要逼你。你好好和他说话，我看丹阳侯是个通情达理的，久而久之，他会理解的。”

　　这话，是她刚才在廊下站着努力想出来的，安慰人最主要是诚心，虽然她提不出行之有效的办法缓和双方矛盾，但她想，她的真诚他应当是能够感觉到的罢？

　　谁知抬头看过去，萧昀低着头，认真看着她，目光中流动着她看不明白的暗涌，她琢磨了会儿，却不敢胡乱猜测，毕竟不知道丹阳侯说了什么过分话来逼他。

　　片刻后，萧昀收回目光，看向别处，若无其事道：“站在这里多久了？我们的谈话你听见了么？”

　　钟婉菱忙摆手：“没听见，没听见！我知道听墙角不好，所以站得很远，一个字也没听见！是看你出来了，我才走近了些的。”

　　或许他真的很注重私隐吧，说完这句话后，钟婉菱明显感到他神情缓和了些。

　　萧昀再次看向她，虽然从她第一句话便推测出她没听见，但还是想确认一下。

　　钟婉菱再次尝试安慰：“你别太伤心——”

　　“咸吃萝卜淡操心，顾好你自己吧。”

　　话头被萧昀阻断，之后，他径直绕过她，朝萧阳走了过去。

　　钟婉菱一怔，直盯着他的背影走到萧阳跟前。

　　他这个人疑心果然很重，恐怕不会轻易和她交心，告诉她丹阳侯是如何逼迫他的，他心里又是怎么想的，不过看起来，他的心情好些了。

　　放下了心，她回过神，也跟了过去。

　　听完兄弟俩的交谈后她得知，接下来是要在这庭院里惩罚那日将她从白马寺劫走的几个子弟。

　　她一愣，很有些不愿意，主要是不想再见到那萧容了，虽然并不再害怕，但对于厌恶的人，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不接触。但她知道，作为家主，子弟做了不好的事，萧昀要惩罚他们，她是没有办法阻止的，便走到了方才萧阳站过的那棵树下，坐在花坛上，托腮等着。

　　没一会儿，那几个前往白马寺抢人的族中子弟被带了过来。

　　萧昀负手立在他们面前，态度冷凝，随意走动着，却并不说话。

　　代为责罚的是萧阳，只听他大声呵斥了他们几句，紧接着，让他们跪在地上，脱下上衣，抄起条棍子就在背上“啪嗒啪嗒”打起来。那棍子虽然不太粗，是根小棍子，但几个子弟依旧哀哀嚎叫，不住说着“我错了，我错了”。

　　语气听起来着实可怜，不过这也是他们应得的，钟婉菱这么想着，并不觉得这惩罚有什么不好，在惠安侯府也会有仆婢犯了错被他父母责罚的时候。

　　只是很奇怪的是，她认真数了数后，发现少了一个人，就是萧容。

　　咬了咬唇，她走过去，离那几个男子很近，又认真端详起他们的模样来，确实少了萧容。

　　思索了片刻，她没有告诉萧昀。见不到萧容无疑是件好事，见到他，她才是真的又气又怕。

　　萧阳回过身，见钟婉菱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看得还很认真，不由有些诧异。

　　他想起上次府里一个仆人偷了方夫人的首饰出去卖，被他们发现后，还拒不承认，后来赃物被找到，阿兄着人打了他几十棍，扔出了府。

　　本来也不是件大事，就是在打棍子的时候，阿盈不小心过来看见了，那后背确实有几条血痕，阿盈直说残忍，说赶出府就得了，为何要伤人，指责阿兄暴虐、无情。

　　那事惹得阿兄很生气，从没见他对阿盈发过那么大火，将她禁足了一段时间。

　　萧阳觉得，阿兄不只是生气，虽然没表现出来，心里应当是伤心的，所以那段日子，连他也不怎么搭理阿盈，冷落着她，像是为阿兄出气。

　　回过神来，萧阳见阿兄也看见了钟婉菱，还走到了她身边。

　　钟婉菱闻声抬眸，只听萧昀淡淡问了句：“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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