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着》东方桔雪

50、行走情路

　　淇市和渔市之间有一条长长的沿海盘山公路，公路在山脚下，近海。这也是一条适合恋人们消遣游玩的“情路”。
　　车子开至此处时，张正宇有点犯困，而尹榕榕却观景兴致正浓。张正宇把车开至一处观景台。那里是一片开阔的敞地，既可以供停车，又可以供观景。此时，夕阳已坠入海底，唯有千卷红云漫腾于海面之上，如宫廷女娥们统一穿着的舞服，有绸帛的柔质，有蚕丝的轻盈，像火一样奔突，像浪一样汹涌，像狐尾一样富有魅惑。张正宇已经在车里睡着了，尹榕榕下车来，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景致。阵阵海风吹来，抚摸着尹榕榕的长发与长裙，撩拨着她长长的耳环，扇动着她长长的睫毛，她不由闭了眼，享受这秋日晴天傍晚海风的温柔。她听到了海语海诵，鱼儿的戏水声，鸟儿的扑翅声，浪花的涌动声，风儿的呼啸声，还有沙滩被浪花轻吻的啵啵声。她的听力超群，所以，她能听到许多细微的天簌。同时，她也在聆听自己的心声。她内省道，这些年来她奔走于城市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栋楼间，每一个角落，用奔走代替了漫步，用工作填充了寂寞，用一个人的孤独世界对抗着芸芸众生的男欢女爱。她真的是女汉子吗？
　　她流泪了。回忆着自己被车里的那个男人变成女人变成孕妇变成母亲变成侦探的痛苦历程，他让她变化太大，却并不知道她的所有变化都缘于他，真是可悲！所有的变化都缘于她对他的痴爱，一旦痴爱，就会招来伤害。她不愿意变成这样的，她真的不愿意！如果不是那个叫周灿的女人要她假扮他的新娘去赴那场荒唐的约会，她不会被他伤害，也不至于守着这二十年的单身生活放不下。她代周灿留住了他，她也因为被他伤害过而难以复原身心。她竟至于把他的强迫当成了一生的追念。而他，心里想着的是另一个女人，他所谓的亡妻周灿。只要她不说，那么，他就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
　　真相需要让他知道吗？不！
　　尹榕榕睁开双眼，再看眼前的海景时，天边仍旧色彩缤纷，却稍稍显得暗淡了些。深蓝的大海，映着五色的天际，渐渐显出夜晚应有的神秘来。海也倦了，需要夜之母亲来给予它拥抱与安抚，而天空仍旧眷恋着大海，不希望大海现在就睡去。于是，用那一阵一阵的风，来激起大海的波浪，让大海睡不安眠。这种爱的方式是不是叫作虐恋？
　　尹榕榕又轻轻一笑，慢慢踱步至另一个观景点。前面的景物又有所不同。这时，又有两辆车停在了敞坪，有几对年轻男女从车里下来。大叫着，惊呼着，嘻笑着，充满着青春的激情。是啊，她们都很年轻，都很会享受生活。只可惜，她们能体会到的青春乐趣，尹榕榕从未体会到过。她没有经过少女期，也没有经过蜜恋期，就直接奔往少妇期和中年期。如今即将进入四十门槛的她，虽然外表略显年轻，说二十八岁也让周远征信以为真，但是，她知道生理的老是隐瞒不了自然法则的。她清醒地认识到，她是真的不再年轻了。而车里睡觉的那个男人，今年也该四十二了，却显不出任何老态。准确点说，他还处在令无数少女少妇迷恋的黄金年龄段。而他心目中念念不忘的那位亡妻，永远以最美的容颜，最年轻的姿态烙印在他的记忆里。尹榕榕不会忘记，张正宇是当年警校的校草，周灿是警校的校花。他的帅气与她的美丽，是天造地设的。而她尹榕榕发育晚，当时五官没有长开，身段没有拉长，除了在各项成绩上超出常人，没有什么能够吸引一个人的注意。她和周灿结为好朋友，其实也就因为，她能够在一些考试考查中帮到周灿的忙。周灿从来都不会正眼看她，她从来都只是周灿美丽外表的陪衬。不仅如此，富有心计擅长造假的周灿还利用了她尹榕榕的贞操，换来了一个男人一生的挚爱，还利用了她尹榕榕的女儿，攫取了一个男人一辈子的思念。
　　老校长曾安慰她说：“孩子，你受苦了，可是，你也得活下去，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做！”
　　是的，有些事情比男欢女爱更重要，她必须去做。这些年，她去做了，现在就快接近成功，但是，决不能暴露自己以致前功尽弃。
　　她呆呆地望着天际，出神。她知道，太阳也是从海边升起来的。黑暗来临时，光明也相伴而生！
　　“在想什么呢？天变凉了！”张正宇在后面伸了个懒腰。
　　尹榕榕回过头，正看到他伸懒腰的样子，这是她第一次见张正宇表现出生活化的一面。他好像对她没有了设防，不再那么一本正经。以前，即使他们同处一室，张正宇也会摆出一副局长和尊男的样子，现在，他又是伸懒腰，又是打哈欠，又是擦拭眼睛，尹榕榕反倒觉得有点不自然。
　　他仿佛也发觉了尹榕榕表情的异样，忙站直身姿，扯了扯衣服，一尊帅男的样子，又呈现在尹榕榕的面前。刚刚小憩完毕的张正宇，肤色发亮，还可见到年少时的胶原蛋白。想到这么帅气的张正宇这些年来也是单身一人，清苦度日，尹榕榕不禁鼻子一酸。
　　张正宇也察觉了尹榕榕的异样，道：“怎么啦？想你儿子啦？”
　　尹榕榕见他提及儿子，便不愿意续此话题。
　　“要是周远征知道了你有这么大的儿子，一定会认为我们是在撒谎欺骗他！”张正宇看向天际，那里已经沉沉如睡。
　　“我暂时不会让他知道的，你放心！”
　　“那就好！不过，这事经不起调查！”
　　尹榕榕沉默片刻，忽然想起一件事，道：“周远征知道你是渔市公安局局长，为何还会把你当作彼特姜呢？他难道没有认为你欺骗他吗？”
　　张正宇嘴角一咧，笑笑道：“渔市公安局长是我张正宇，这是隐瞒不了的事实，电视报纸手机网络这些东西，随时都会把我暴露于众。”
　　“既然你是公众人物，为何还要把自己装成什么美归派彼特姜呢？周远征说你父亲是巨商张大伦，你也脸不红心不跳。照说，这件事是很容易调查出来的，周远征又不是傻瓜，他就那么甘心被你捉弄？”
　　张正宇面对尹榕榕的这番质问，没有要作太多解释的想法，只是说道：“我是渔市公安局长没错，我是彼特姜也不假。——好啦！我也休息够了，你也欣赏够了，我们上车吧！人家小帅哥小靓妹们在这里卿卿我我的，我们这么大的电灯泡放在这很不适宜！”
　　尹榕榕左右看了看，才发现，小年轻们正对对两两地拥抱着应景亲吻呢？
　　她不觉脸红心跳。上到车里，她还止不住望向他们。她想起了尹流星与周灿！
　　这两个孩子，也曾卿卿我我过，只是，那时他们还不知道彼此是亲兄妹，还好，尹流星聪明，发现了他们之间的奥秘，及时做了血亲鉴定，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张正宇用眼睛的余光，察觉到尹榕榕的失神失态，没有作声。
　　车子刚一开至渔市，张正宇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周俏打来电话。
　　“爸，你回来了吗？爸，你快来救我啊！”
　　张正宇一听，急了，忙问道：“周俏，你怎么啦？在哪里？爸爸就来！”
　　“爸爸，我在家里，家里煤气泄漏了，我怕！”
　　“别怕，先躲进卫生间，爸爸马上就到！”
　　尹榕榕也已听见，心里咯噔一下，道：“快，快！”
　　张正宇不用她说，已经加大了油门。
　　二人急急忙忙地赶到张正宇渔市住宅楼前，上了电梯，直奔房间。张正宇用钥匙开了门，双手捂住嘴鼻，尹榕榕却先于他冲进了屋子。她左闻闻右嗅嗅，却并没有闻见异味，察看厨房也没发现煤气泄漏的情况。然后，冲进卫生间也没见到周俏。这时，张正宇也从房间里出来。尹榕榕焦急道：“孩子呢？孩子呢？孩子在哪里呢？”
　　二人在屋子里各处搜了个遍，也没见着孩子。张正宇忙打周俏的电话，周俏却笑着道：“爸！我在外面开派对，等会儿回家，你在家里等我哦！”
　　张正宇还要说什么，周俏却挂了电话。
　　“孩子没事吧！”
　　张正宇铁青着脸，道：“没事！”
　　然后，又没好声气地说道：“一定是和你家尹流星在一起，你那孩子拐女孩子还真有一套！”
　　尹榕榕听了，也没好气道：“你说谁呢？你干嘛说我儿子？谁的孩子都是孩子，别不以为人家不伤心，好吧！”
　　然后，她拨通了尹流星的电话：“娃儿，你在哪里呢？和妹妹在一起吗？”
　　听尹流星说在家里写小说，没和周俏在一起，尹榕榕道：“你张叔找不到女儿，正骂我儿子哩，儿子，你知道你妹妹有可能在哪里玩么？”
　　尹榕榕反复强调“妹妹”二字，就是为了向张正宇证实，她们只是把周俏当作尹流星的妹妹来对待。但是，张正宇却并不这么认为。他发急道：“快点把你儿子叫过来，带我们去周俏开派对的地方！”
　　尹榕榕和儿子通了一会儿话，然后哦了几声，就挂了电话。
　　挂断电话后，她二话没说，就要出门。才打开门，就发现周俏站在门口。
　　“阿姨，你怎么在这里？”
　　周俏问尹榕榕。尹榕榕一把抱住周俏，道：“你回来了，没事就好！”
　　“阿姨，尹流星真的不爱我了，还是你不许他爱我了？”周俏说这话时软绵无力，像是伤心欲绝。
　　“周俏是个乖孩子，阿姨很喜欢你！可是，尹流星是什么想法，阿姨真的不能左右啊！”尹榕榕小心翼翼地安慰着她，并把她搂进了屋子里。
　　“阿姨，尹流星简直就是个疯子，他竟然在小说里把我写成了他妹妹，他还说他确实一直都把我当妹妹！阿姨，我不要当他妹妹，我不要！”周俏又哭了起来，看样子，她今晚一直在哭泣。
　　她这一哭，尹榕榕就也想哭，不由掉下了眼泪。
　　张正宇在一旁听着，很生气，却又不能把女儿拉过来打一顿，立时显出无可奈何的模样。
　　尹榕榕把周俏搂到一旁，安慰了她许久，她才停住眼泪。
　　待周俏平复了情绪，尹榕榕才与张正宇告辞回家。临行前，张正宇道：“好好管教你儿子，不许他欺负我女儿！”
　　尹榕榕觉得很疲惫，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走向电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