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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 ...

  •   恰逢伙计送热水上来,阿怡坐在外侧,便起身接过,给众人一一满上。
      “徐温,你觉得这里不好吗?”苏泠泉一手支颐,一手拿着根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茶盏边缘,叮咚作响。她明显感觉到,徐温从进来后,就不大对劲。
      对面席上的姑娘陡然转过脸来望向徐温,眸子中透出探究的光芒,不过只一瞬,她便又移开了双目,望向窗外飞絮般的雪花。
      徐温看了苏泠泉一眼,淡淡道:“没有。”继续用指肚拨弄着桌子缝里夹着的那几粒芝麻。
      石康见怪不怪道:“他那张脸就那样,摆不出别的表情。”
      苏泠泉忽然丢下筷子站起身,从屏风后绕过去弯腰拉起他的手臂,言笑晏晏,“我刚才看见院子里有梅花,你陪我去瞧瞧吧。”
      徐温没动,抬头看了沈锷一眼,沈锷对上徐温的眸子,徐温眼中全是有所期待又失望沮丧的情绪,沈锷心中瞬时涌起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滋味,他在徐温肩膀上拍了一下道:“烤羊好了我去叫你们。”
      苏泠泉把两人的神色瞧在眼里,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她脑中一闪而过,她怔了怔,打消自己的念头,牵着徐温往外走,走了几步,忽又回头冲石康眨了眨眼,下巴指了指阿怡的方向,石康愣了愣,好在他还不算太迟钝,慢慢会过意来,挠着后脑勺站起身道:“我去厨下看看羊肉烤得怎么样了啊,失陪,失陪。”
      沈锷道:“去吧。”
      座上只剩阿怡与沈锷两人,阿怡心知苏泠泉有意给自己创造机会,愈发局促起来,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绞在一起。
      “制衣局最近忙吗?”沈锷含笑问道,提起水壶给阿怡杯中又添了些热水。
      “冬衣都发放下去了,织布这些事有他们去做,我倒是闲下来了。”阿怡在制衣局司职裁剪,她想了想,又问道:“不知沈师兄老家何处?这就要过年了,制衣局里的姐妹都商量着回乡探亲呢。”
      沈锷看见对面席上那男子把一个碟子递给那姑娘,碟子里整齐码着薄如蝉翼的肉片,仅凭此便可见那男子也是用剑的好手,他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看着阿怡淡淡笑道:“北都。”
      “那可真远,亏你爹娘也舍得放你出来。”
      “我爹娘都过世了。”
      对面那姑娘夹起一片羊肉放入嘴中,“果然名不虚传。”声音清澈好听,那男子似乎是笑了一声,“盛名之下绝无虚致嘛。”嗓音温润柔和。那姑娘唇边浮起一丝笑意,“你是想说其实难副吧。”那男子道:“不敢不敢,让阿渐知道了,还不跟我急。”
      阿怡为自己的唐突惭愧,全未留意那两人低声说笑什么,解释道:“我不是有意......”
      沈锷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她道:“没关系的,他们已经过世很多年了。”
      没话找话这种事情沈锷本是最擅长的,就是与几个初次见面的人同席,他也有本事迅速与人打得火热,绝不会冷场。今天他却一点都没有试着活跃气氛,看着阿怡越来越局促尴尬,他只做不察,低头喝着水,偶尔抬头,也只是冲阿怡淡淡一笑,保持着不失礼貌的疏离。
      沉默便是如此,往往时间越久,反而越难打破,又喝了一杯水后,阿怡果然有些坐不住了,提着裙裾起身道:“沈师兄,我出去一下,失陪。”
      “请便。”沈锷含笑目送她出去。
      对面席上的姑娘几乎也同时起身往院子里走去。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有雪花从窗口飞落入炭盆里,嗤的一声化作一缕青烟,沈锷握着火钳拨着火盆里的木炭,用手背在铜壶壁上试了试温度,一壶热水,不过片时已凉了,只好放在炭炉上加热。一个不经意地抬头,隔着敞轩的窗洞,恰好看见院子里苏泠泉巧笑倩兮,娇红的两片唇一翕一合,似正央着徐温给她折梅,沈锷握着火钳的手僵了一下,只觉得心中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就像碎冰交激,又痛又冷。
      对面席上的男子许是跪坐得久了,放下两腿,换成盘膝而坐,他吃了两片肉,放下筷子,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敲着,转过脸闲适的看起院中雪景。
      也就是他这一转,沈锷这才看到他的侧脸,只觉得丰神俊秀,郎朗如月,那女扮男装的姑娘已然生得极好,他却又是另一种俊逸。
      那男子收回目光时,眼睛的余晖看到了身后不远处的沈锷,他眼中闪过什么,继而起身向沈锷抱拳行了一礼,眼中流露着欣喜,“原来是你啊。”
      沈锷肯定是第一次见他,否则这样俊逸的人物他见过一次绝不至于毫无印象。
      沈锷起身还了一礼,“公子见过在下?”
      男子道,“淮阴城下,当时我在马车里,你没看到我。少侠剑法了得,让人过目难忘。”
      那是雇主入城前的最后一战,也是最凶险的一战,楚秀的胳膊断于斯,周师兄也殒命于斯。当时城门外很乱,所以到底是那一辆马车,沈锷如今回想起来,已全无印象。
      他在旁观战,在那场厮杀中又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呢?但既敢坦言无忌,应该不至于怀着恶意,沈锷淡淡笑道:“公子过奖了,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男子直言不讳道:“商陆,请教少侠?”
      沈锷心头一震,不动声色道:“沈锷。”
      商这个姓氏虽然并不少见,可一旦这样俊逸清贵的人物与之扯上关系,还是由不得闻者会浮想联翩。那是因为北即人南侵前,中朝时弘农望族商氏一跃成了国朝一等一的氏族,数年内商家一门出了两将军,一皇后一王妃,一时权倾朝野,名动天下。
      月有盈亏,世事难料,北即突然南下,一个月内连破数城,举国震惊,朝夕之间天下格局已变!永泰帝无奈之下携朝臣南渡避乱,商家次子商搠当时镇守北疆,大败后被北即皇帝招降,后来成了北芦座下第一宠臣。也正因为商搠的背叛,商家见疑于永泰帝,好在商家长子商振手腕强硬,南渡后依然手握重兵,国之利器在手,一时力挽狂澜,造就了现在两朝分江而治的局面。
      而商家的没落,却是在商振战死疆场后。不过没落归没落,那也只是相较与他们家以前的显赫而论,他们就算没落,多少名门望族还是不能与之同日而语。因为就算护国大将军商振战死,南朝皇帝的后宫和淮阴王的府邸依然被商姓女子把持,血缘、姻亲与利益纠缠在一起,铸成最坚固的盾牌,抵挡来自朝野的明枪暗箭。
      若他姓名没有作假,是否真的出自弘农商氏?
      这些疑问在沈锷脑中也不过一闪而过,见商陆弯腰从桌上端起一杯酒,敬向自己,他桌上无酒,只好从权端起了茶盏,回敬道:“沈某不恭,以茶代酒。”
      商陆微笑点头,一口饮尽杯中酒水。
      沈锷放下空盏,商陆已回到了座上,他望着商陆背影正自凝思,却见伙计端了半只肥羊上来,羊肉刚刚烤就,油脂尚滋滋作响,味道十分诱人,石康跟在伙计身后走来,扫了眼见只有沈锷一人在座,道:“都不在啊,那我出去叫人。”
      “他们都在院子里吧。”沈锷伸长手臂挪开桌上茶盏酒杯等物,让伙计把那羊肉放下。
      伙计安置好烤肉,转过身正要往后堂去,商陆随手向那伙计招了一下,结了账,冲沈锷略一拱手,便向外走去。
      沈锷看那边席上的光景,两条羊腿几乎完整无缺,几盘配菜也原样放着,看来那两人并没有吃多少东西。
      少顷,众人陆续落座,苏泠泉管伙计讨了个陶瓮暂时把那一枝红梅安置下,沈锷只觉得那梅花看着刺眼,只管低着头握着匕首切羊肉,一刀刀片得飞快。
      苏泠泉总算把注意力从梅花上转移到烤肉上,笑盈盈地跟坐在对面的徐温说道:“徐温,你要不要拿这肉练练腕力?”
      徐温默默拿起小刀。
      阿怡坐在苏泠泉一侧,不时悄悄看沈锷一眼,可惜沈锷总低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神色,她只觉得食不知味,如同爵蜡。
      缺弦的石康对席上的情形全无所觉,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不满地对众人道:“唉,我说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呢,这又不是香积堂,有戒律堂那帮人约束着。”
      沈锷简明扼要道:“积重难返。”
      石康摇摇头,“你们啊,也忒死板了,下次我再不跟你们一起出来,话也不说,酒又不喝,这饭吃着有什么劲呢。”
      徐温切好一碟肉,递给苏泠泉,苏泠泉笑着接过,捏起一片对着光看去,“厚薄均匀,不错。”
      徐温握刀正要再切,旁边坐着的沈锷忽然推了只碟子过来,里面整齐摆着切好的肉片。
      阿怡把沈锷的举动尽收眼底,心头更是茫然失落。手不由自主就伸向了酒杯,刚要端起来,忽然听到廊下一阵脚步声纷至沓来,几人说笑着快步走到廊下,阿怡缩回手,向那几人望去,只见他们在门口一边拍着身上的雪一边鱼贯而入,往堂上走来,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她是见过的,是弟子居的李健斌。
      原来因为楚秀废了右臂,护送雇主返回北都的任务他便没参与其中,独自留在淮阴养伤,等李健斌从北都回来,才又去淮阴接他,故而他们两人是今日才回到桐城的。
      李健斌一眼就看见了沈锷,这还是他们北都一别后第一次打照面,他稍稍驻足,便大步走来,脸上皮笑肉不笑道:“这可真巧,沈师兄也在啊。”他目光从在座的几人面上一一扫过,看清徐温对面坐着的苏泠泉时,忽心想起了听来的闲言,脸上神色变了又变,震惊,忌恨,蔑视,种种都有,最后揶揄道:“徐师弟面子可真不小,居然请得动小师妹跟着你屈尊降贵到这种地方来。”
      徐温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沈锷目光在李健斌身后楚秀那一条空荡荡的手臂上稍作停留便收了回来,李健斌亦随着他的视线看了楚秀那条断臂一眼,脸上的恨意登时涌现出来,冷笑道:“怎么?沈师兄于心不忍了?”
      他这一句问出,席上几人都向沈锷面上望去,沈锷慢慢地放下筷子,“看到同门师弟伤残,我心中自然不忍。”
      李健斌心中的怒意与恨意交织在一起,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揪住沈锷的领口质问道:“你还装!你敢说你没有藏奸?当时你离他最近,为什么不救他?啊?”他一声吼出,双眼通红,目眦欲裂。
      阿怡与苏泠泉都被李健斌的骤然发难给惊着了,一时反应不过来,徐温最先回过神,起身先上前捏住了李健斌的手腕,“松开!”
      李健斌身后的敖鹏从人群中冲上来一章拍向徐温,骂了一声,“起开。”
      徐温不防之下,被敖鹏攘了个趔趄,重重地摔在一侧的屏风上,屏风倒地,丝帛崩裂。
      沈锷看了徐温一眼,方才还平静无波的眼眸中迸发出怒意,死死盯着李健斌道:“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一次了,不想再说第二遍。”
      徐温摔倒的同时,石康从座位上一腾一跃,落在敖鹏身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拳擂向敖鹏胸口。
      敖鹏躲无可躲,生生受了那一拳的力道,脚下一时不稳,退了四五步才稳住身形。
      后面杨松等人看见敖鹏吃亏,愣了一下神便都拎着拳头一窝蜂地扑了上来,只见石康捏起个茶盏砸碎在地上,吼道:“谁敢上前?”那几人不及近前,又被石□□生喝止住了。
      有苏泠泉在,李健斌不想闹得太难看,以后有的是机会,他压下心中恨意,慢慢松开了沈锷,向身后一同前来的众人道:“我们走。”
      几人搀扶着敖鹏,慢慢退向堂外。
      石康待众人出了院子,才转身往自己座位上去。
      这边厢,苏泠泉早跑过去扶起徐温,却又忽然惊呼了一声,“你头上流血了。”原来徐温被杨松那一攘,磕在了屏风的底座上,额角撞出了个口子。
      看见那一抹鲜红的血流过徐温的脸颊,沈锷只觉心中一疼,想去扶他,苏泠泉已先拉着徐温坐下了,沈锷手中一空,心中也跟着一空。又见苏泠泉从袖底摸出一方帕子匆忙给徐温压在伤口处止血,徐温道:“我自己来。”接过那一方绢帕,自己按压着鬓角。
      石康气闷不已,眼睛在桌上踅摸一阵,捞起盏酒仰着脖子灌了下去。
      这一幕争执落在后堂门口的伙计眼中,他似乎司空见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拿起一块抹布,波澜不惊地上前料理着地上的狼藉。
      沈锷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默默寻思,经过淮阴城下那一役之后,石康对自己彻底死心塌地,而李健斌跟自己的仇也彻底结下。当时自己是真的来不及救楚秀吗?看着徐温的侧脸,他心头一片茫然。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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