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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前篇(三) ...


  •   弘治五年,八月,丁卯。
      “臣有本启奏:劾:寿宁侯、庆云侯世子不法!强抢民女、谋财害命!昨日寿宁侯于辰时在长乐街纵马,搅扰街市,共计毁商铺十间,伤行人数十名。且未做出任何补偿。臣当街听闻百姓哭诉,告寿宁侯于四月甲子与庆云侯世子当街为一民女相争,并带入侯府,其兄入侯府讨要,未果,归家后家中酒楼、田地俱被强人侵占,其兄不堪受辱,忧愤而亡。据悉出面者为寿宁侯府管家。状子已递交顺天府,听候处理。”
      有经验老到的朝臣望着出言的佥都御史轻皱眉头,寿宁侯、建昌伯、庆云侯世子可谓是“京城三霸”,偏偏是太皇太后和皇后的至亲,两宫一求,再大的事圣上处理起来都得思量三分。
      上次甚至有一个倒霉的言官为此回家种地。
      岂非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谢迁心中含忧,皇后娘娘创办医学院,顺带着也让女子不宜过早生育的说法传入各地,凡是有条件的人家,都开始注意这类问题,可谓真正做到了母仪天下。这番弹劾,很明显,庆云侯世子是顺带的。却不知,这究竟是冲着寿宁侯还是皇后娘娘了。
      奉天殿御座上,弘治帝神色不明。
      手指轻动,“此事容后再议。”
      皇家牧场。
      御马监掌印薛文正恭敬地守在一旁。
      “娘娘最近骑术大有长进!”
      说话的乃是一身着素色骑装的女子,英气勃勃。
      正是李东阳三姐李三娘。
      “三娘惯会夸人!”
      张仪华熟练地翻身下马,又道:“趁热打铁!三娘且看本宫的‘五花’鞭法练得如何?”
      瞬时,长鞭挥动,如银蛇狂舞,渐有猎猎风声作响,端的是气势磅礴。
      “娘娘勤勉,这鞭法已有几分火候。可算小成。”
      薛文亦恭维道:“奴婢掌四卫多年,亦觉娘娘的鞭法只怕能让一些小子们吃上暗亏。”
      张仪华不以为意,自己之所以答应皇帝在闲暇时练习武艺,除了为其解忧,便是因为自己孤身一人,身处深宫,虽然弘治帝对自己甚好,便宜儿子玉雪可爱,终究有些烦闷罢了。练武可发泄几分情绪。
      “本宫有些累了,三娘,和本宫一起走走吧。”
      “是。”
      眼看二人走远,一小宦官忽然上前,朝薛文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话。
      “掌印大人,小的刚刚得到消息,寿宁侯、庆云侯今日在早朝被言官弹劾强强民女,谋财害命,圣上态度不明。”
      “哦?且将此事仔细说来。”
      待张仪华欲回宫,薛文便拦住去路。
      “娘娘,容奴婢多嘴。有小子禀报,今日,寿宁侯在早朝被言官弹劾……”
      “是吗。”
      张仪华答得轻描淡写,薛文也拿不准她是什么心思。只得继续候着。
      “大胆!”
      薛文一唬,连忙跪地请罪。
      见薛文跪在地上,张仪华这才反应过来。
      “掌印何罪之有,本宫该谢掌印才是。孽弟何德何能,值掌印为之一跪!”
      薛文连说惶恐。
      却只听下一秒马儿嘶鸣,张仪华竟纵马而走。
      薛文与李三娘对视大惊,“夫人,娘娘要去哪儿?”
      “难不成是寿宁侯府?”
      “寿宁侯府?”薛文努力想找回自己的脑袋。
      “可娘娘认识路么?”
      “怎么不认……不认识呀!”
      薛文翻身上马,一甩马鞭,只顾往前冲。
      虽然杂家马术不精,但是……更不要脑袋搬家!
      李三娘表示:宫中的猛将甚多。这位公公的拼劲儿,若是放在北边儿,绝对能砍下几颗鞑靼脑袋!
      眼见张仪华前方有守卫的锦衣卫欲拉索拦人,薛文鼓着腮帮子,大声吼道:“皇后娘娘!”
      锦衣卫千户一愣,下意识撒手行礼。
      待到人过,脸色发白。
      连忙拦住薛文去路,“请公公指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文顾不得满头细汗,“情况紧急!来不及细说!快告知陛下,娘娘大怒!往寿宁侯府去!不识路!”
      “什么!”
      千户忽然觉得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往寿宁侯府去,但不识路!
      此时正是午朝。
      群臣正在商议张秋河水患治理人选,忽然传令官进殿禀报:
      “陛下,锦衣卫千户冯正求见,言有要事需立即禀报!”
      “传!”
      立时,一锦衣卫疾步入殿,“陛下!适才皇后娘娘于宫内骑马,随行中官言娘娘大怒,欲往寿宁侯府,但不识路!臣等不敢懈怠,已有数十人追随护驾。”
      一言既出,朝堂沸腾。
      早朝出言的佥都御史嘴里发苦,完了完了,皇后娘娘若有三长两短,吾命休矣!
      “来人!还不快准备皇后娘娘省亲的仪仗!退朝!”
      眼见圣驾疾步离去,众臣陆续离开。
      有给事中议论:“一国之后,纵马出宫,成何体统!”
      “此事自有圣上圣心独断!”
      给事中转身,见是刘健刘阁老,只得诺诺而走。
      身旁内阁首辅徐溥见刘健双眉似要皱成川字,招呼他道:“希贤,可愿过府一叙?”
      “敢不从命!”
      首辅宅邸。
      待下人沏上香茶,刘健刚刚端起茶杯,又匆匆放回桌子。
      徐溥老神在在,捧着茶杯,用杯盖慢慢撇着浮沫,悠悠地喝着。
      沉思片刻,刘健沾着些许茶水,在桌案上写下“清”“朝”“藩”三个字。
      很简单,皇后娘娘今日触犯宫规,背后主谋要么是清宁宫的太皇太后,庆云侯世子不过是与人争抢民女,顶多圣上治庆云侯个“教子无方”,罚几天俸罢了;自古婆媳难相处,后宫空虚许久,弘治帝对纳妃之事又连连推脱,太皇太后有些不满也正常;要么是朝堂上有人在找寿宁侯的麻烦,想要一箭双雕;要么是藩王在搞鬼,若皇后娘娘因此获罪,那么皇长子日后封太子的胜算便小了许多。
      徐溥捋了捋长须,笑道:
      “希贤兄对朝堂之事颇有心得,自然对一些小事就有些顾及不上了。老夫倒是听说年末太皇太后的寿诞,皇后娘娘命寿宁侯抄写五百遍《法华经》呀。”
      “五百遍法华经自然是请人代笔……不对……这…可能么!”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一点就透。
      不错,还有一种可能,皇后娘娘就是想给寿宁侯一个教训,宁可冒触犯宫规的风险,也要达成。
      五百遍法华经,既是警告,也是提醒。
      后宫四年来只有一人,不意味着永远只有一人。一旦皇后娘娘地位不稳,巍巍侯府,倾覆也不过瞬间。
      帝王之怒,伏尸百万。
      郭皇后为东汉帝刘秀生下五子,又是王室之女,其家族勋贵,成器的全部被铲锄。
      阴皇后只得一子,却登基为帝。
      明帝不对郭家动手,不过就想博一个虚名。
      后族,外戚,似是世人争羡,地位尊崇,不过是一直身在悬崖边罢了。
      张仪华无奈表示:阁老您太高看我了!我只不过想去找皇帝,让他教训教训小舅子。
      可是,逛过故宫,看过明宫城图纸,不意味着能找准地方。
      本宫,其实,迷路了。╮(╯▽╰)╭
      也许是本宫的举动很容易让下人们误解,所以说,后宫只有皇后一人,不是没有弊端的。
      英宗把弟弟的皇位抢来,重新做皇帝。不守祖宗规矩。
      成化帝为了万贵妃梦寐以求的后位,和群臣死磕半辈子,宠妾灭妻,也不把祖宗规矩放在眼里。
      到了弘治帝,直接六宫只有一人,同样不把祖宗规矩放在眼里。
      祖孙三代,倒是一代比一代强,但“不守规矩”大概是~朱家祖传?
      大家习惯了最大的BOSS们不守规矩,思路也难免往不守规矩的方向偏。
      好不容易发现奉天门,眼见门口锦衣卫跪了一地,张仪华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刚要开口表示你们忙吧,本宫自回坤宁宫便是。
      却听为首的锦衣卫开口道:“皇后娘娘,陛下已经同意您今日回寿宁侯府省亲,请您稍等片刻,车架仪仗立刻就来。”
      什么?本宫什么时候跟陛下说要回寿宁侯府省亲了?
      却听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张仪华眯眼看着那个死死抱着马脖子的宦官,总觉得有些眼熟。
      果然,身旁锦衣卫飞身上马,拽下马缰,解救下这位‘英勇’的公公。
      公公不是旁人,正是薛文。
      薛文腿脚一软,一头摔在地上,刚清醒些,瞥见一抹丽影,忽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拽住张仪华骑装裙角,呜咽道:
      “娘娘,您千万不要着急,您都不认识去寿宁侯府的路呀。您要出气,拿奴婢出气,千万不要伤着自个儿。”
      如果张仪华头上有个对话框,她必会打上一连串‘笑着哭’的表情。
      “薛掌印,本宫什么时候说,要去寿宁侯府了?”
      眼见身前锦衣卫绣春刀出鞘,薛文这才反应过来。
      是啊,没说啊。
      眼见薛文的眼睛越睁越大,神色越来越绝望。
      张仪华知道,一定是自己一言不合就走,把这位公公吓坏了。
      “掌印别怕,本宫当时是想回坤宁宫,让陛下好好处罚寿宁侯。掌印一片爱护之心,本宫明白。你绝无性命之忧。”
      锦衣卫千户先生表示:皇后娘娘果然是菩萨心肠。
      “你适才说车架仪仗马上就来?”
      锦衣卫施礼,“回娘娘,正是。”
      “本宫从未骑马出过宫,今日省亲,不如请诸位陪本宫走一遭?”
      “娘娘圣体尊贵,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既然宫中刚刚得知消息,那么本宫一身骑装,于长街骑马而过,谁会发现本宫是一国之后?若是在京中都担惊受怕,宫墙之内也未必安全吧。”
      淡淡怒气浮现,冯正与薛文面容一凛,连忙遵从。
      “到了寿宁侯府,先给本宫砸了正门。”
      瞥见身边人的惊色,张仪华视而不见。
      “有碍事的家丁仆人,先收拾了。把守住侯府库房,那个惹事的管家一定给本宫把他擒住了,找找那个小姑娘的下落。寿宁侯,本宫亲自料理!”
      纤纤素手上,名匠制作的“九曲连环”鞭银光闪闪,让人心头生寒。
      寿宁侯府,戏水阁。
      秋意已经泛上,寿宁侯却还穿着轻薄的夏裳。
      阁内,上等的金丝炭盆分布其间,更有地龙取暖,酷似夏日。
      歌舞升平,寿宁侯头枕在一妖娆美人膝上,端的是自在销魂。
      “砰!砰!砰!”
      震天声响轰鸣。
      寿宁侯“啪”地摔下酒杯,门外立时进来一肥头大耳的管家。
      “还不滚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是是。”管家颠颠地出去,不一会儿,飞身撞倒进门。
      身着飞鱼服,腰佩大刀的锦衣卫们蜂拥而至,阁内众多美人见此仗势,花容失色,四处逃串。却发现四面门皆有军士把守,只得瑟瑟跪在墙角。
      寿宁侯张鹤龄到底不过十几岁的孩子,见锦衣卫上门,也有些直不起身。
      旋即想到宫中的皇后与皇子,瞬间有了三分底气。
      “你们干什么!这里可是寿宁侯府!什么人,给你们胆子让你们进来撒野!”
      “本宫!”
      锦衣卫们让出一条路,张仪华身着赤色骑装,手持一银光闪闪的物什走进来。
      “原来是姐姐!怎么弄这么大动静,吓弟弟一跳!”
      张鹤龄嬉皮笑脸地伸手来扶,张仪华顺势一鞭抽上去,立时左边衣袖破碎。
      张鹤龄一愣,见又是一鞭来袭,只得抱头逃蹿,直叫道:“姐姐有话好说,为何动起手来?小弟冤枉啊。”
      “冤枉?!庆云侯世子才是十三岁的孩子,也会强抢民女了?!啊?你当我不知!肯定是你!总带人家去乱七八糟的地方!还抢人家姑娘家的钱和田!对!还杀人灭口!好呀!今天我就抄了你的家!将你五马分尸!给人家偿命!”
      身后,锦衣卫们嘴角抽搐,寿宁侯十三岁的时候只怕比庆云侯世子强上不少。
      “救命啊!救命啊!”
      张鹤龄嘴里发苦,快一年了,听说姐姐一直忙着,自己进宫也从来都被挡了回去。说什么忙,没空见自己。难道尽忙去学武了?
      好好的,不在宫里享清福,带孩子,学什么武呀。
      戏水阁地方空旷,张鹤龄只得绕着柱子跑。
      一边跑一边叫,“姐,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呀。”
      稍慢一步。
      半只鞋卡在桌角。
      眼见长鞭从天而降,张鹤龄只得把两只鞋全甩出去。
      夏裳单薄。
      没多久,张鹤龄便来个一段现场“裸奔”。
      随行的锦衣卫互相对视,只觉得脸红脖子粗。
      低下头不停发颤。
      活像得了癔症。
      “娘娘,西跨院枯井发现一具女尸!”
      “女尸?”
      张仪华怒极反笑,“好啊,你有种!来人!找一间柴房,门窗封死,一只蚂蚁也别留给咱们这位尊贵的侯爷!谁也不许和他搭话。本宫累了,先把他关着。”
      说着脚下一个踉跄,左右皆惊。
      幸而张仪华自己倚着根柱子站定。
      “走,跟本宫看看,咱们侯爷抢了多少家底。”
      库房。
      迎面便是金光闪闪。
      张仪华眼底微冷。
      薛文回报:“娘娘,共有金二十万两,银八十余万两,古玩字画,价值无法估量,另田庄十座,京城、通州、徐州、苏州等地皆有,扬州一私家园林一所,佃户共计一千人,那位姑娘家的酒楼、绸庄的地契,田契,奴婢已经找到……”
      “够了!”
      张仪华攥紧拳头,闭了闭眼,终归占了原身的身份,我就留他一命。
      “除了宫里的赏赐,其他所有东西搬到正堂前的院子里,你们辛苦了。冯千户。”
      “臣在!”
      “银五百两,就是今天军士们陪本宫走一遭的赏赐。”
      “谢娘娘!”
      “薛掌印。”
      “老奴在。”
      “本宫知掌印风雅,若有看的上的字画,可挑两件。”
      “老奴谢娘娘隆恩。”
      “不过,本宫有言在先,其他的东西必须一个不少地记录在案,全数出现在院内。”
      “是!”
      张仪华被簇拥着来到院内,正巧车架仪仗到了。
      却见弘治帝走下轿来,张仪华望着那双似是永远温柔的眼睛,忽然眼眶一热,
      直直朝弘治帝扑去,却在离弘治帝三步远时,卸了力道,轻轻地抱住他精瘦的腰身。
      弘治帝满心讶然,面上却轻笑,“回弟弟家,怎么也哭?”
      张仪华轻轻地呢喃,“我恨不得杀了他!”
      “嗯?仪华,你说什么?”
      “没什么。”
      张仪华站定,略抹了抹眼角的泪珠。
      “我们先进去吧。”
      穿过无门的正门,看见正堂前堆积如山的物什,弘治帝始终脸色不变,径直走过。
      待弘治帝坐定,张仪华便提出自己的想法。
      “陛下,您也看到了,我这弟弟,最是上不了台面。库房里搜出的东西,除了赏赐给他的,不,赏赐的也不给他!心无敬畏,东西给他也是糟蹋!对!凡是抢夺他人的,都还给人家。若是家中人丁凋零,便送上每人二十两银子的丧葬费,有年幼的男丁的,在学堂读书识字吃饭便免了费用,女孩,我把宫中稳重的宫女送去服侍,出嫁之日也送一套嫁妆…”
      “他犯的错,凭什么要掏咱们儿子的媳妇本儿呀?”
      “是哦。照儿以后可得娶媳妇呢。”
      张仪华一拍脑门,暗自懊恼。
      “好了好了,你说的呢,都依你。但钱就从他这里出吧。”
      “这些东西,不入户部,入内库可好?”
      “仪华,你这是……”
      “陛下,我是没读过什么书,但是朝中大臣的俸禄够不够他们住豪宅,养奴仆,天天上酒楼,难道不知道?祖宗砍了数万人头,有多大成效?哼!进了户部,只怕单子上的东西都喂了‘硕鼠’!”
      堂下,薛文与冯正头低的愈深。
      “对了,鹤龄他人呢?”
      “被我关柴房了。”
      “对了,冯千户。三个时辰后放他出来。本宫倒不知他身上的伤如何,但是本宫需要他三个月起不了身,半年出不了门。有困难么?”
      “娘娘放心。”
      “对了,那五百遍法华经,赶上今年太皇太后的寿诞怕是时间不够,便为明年的寿诞备着。告诉他,只要有半个字不是本人写的,就作废重写。若再出去惹是生非,本宫就把他划出族谱,日后,本宫就只有延龄一个弟弟了。”
      冯正心中一紧,“是。”
      “鹤龄不是还小么,慢慢教导便是。”弘治帝轻拍张仪华手背安慰。
      “小?强抢民女、谋财害命,还有对陛下……他哪里配得上公侯之位?!善恶不分!禽兽不如!我真该在他出生时掐死他!”
      弘治帝听到最后扬声大笑,“好了好了,我们回宫吧。照儿该想我们了。”
      提起已经会爬会喊“娘”的便宜儿子,张仪华立即要走。
      行至门口,忽又回首,却是叮嘱冯正:“烦劳冯千户,时辰到了再放孽弟出来,然后再去昌国公府请昌国公夫人前来,记住,顺序不可错。若是走漏了风声……”
      冯正肃容,“臣以项上人头担保,若有失,自入诏狱服罪。”
      “若有失,自然有律法裁判。千户言重。”
      眼见车架仪仗消失在长街尽头,冯正才回到寿宁侯府中。
      刚进院门,便有校尉禀报。
      “头儿,那小子在柴房里鬼哭狼嚎了一个时辰,大约一盏茶前,忽然没声了。您说,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意外?哼。难道他还能放着荣华富贵不要,自杀下地狱去?”
      校尉连忙低头。
      “若真死了,我还要敬他是条汉子!可惜,注定是个孬种!”
      顺天府。
      后堂。
      府尹查阅卷宗查得头昏眼花,刚出房门准备小憩一会儿,忽然看见治中和通判三人围在凉亭内闲坐喝茶。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都在干什么呢!哼!寿宁侯的状子满天飞,都不管啦!前两天在京中械斗的,案子结啦!”
      治中官阶较高,笑道:“大人不知?寿宁侯疯了!”
      府尹嘴上的八字胡一跳,“什么!疯了!”
      见话题被顺利挑开,两个通判忙帮腔道:“是啊,大人。昨夜,寿宁侯府可谓是闹得鸡犬不宁、人仰马翻呀!寿宁侯被皇后娘娘下令关在柴房,不过半天功夫,居然莫名其妙地疯了。直说什么‘有鬼’,阖府是灯火通明,连下人房中,睡觉也不许吹蜡。到宫里求了几次太医,太医们都说寿宁侯身体康健,恐怕是撞上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疯了!”
      “听内子说,今日一大早,昌国公夫人便亲上崇福寺求符呢!”
      顺天府尹心里也乐,寿宁侯疯了,怎么着这些天也能多些清闲日子。
      自从他们两兄弟封侯封伯,今天和庆云侯世子打架,明天伤了哪个阁老的重孙,后天调戏民间女子,居然是尚书夫人刚刚来京的侄女!顺天府衙门的门槛又不是金子做的!三天两头坏,还没人赔!
      幸好府丞有办法,上工部尚书家请他帮忙做几块铁做的门槛,消息传开,没几天,嗨,寿宁侯便莫名其妙地摔了一跤,总算清净了。
      但是……咳……面子上的事情还是要做滴。
      “虽是如此,尔等也不该忘了本职工作。遇见寿宁侯府家人,也得客客气气的,别让人家难过。那些与寿宁侯有关的苦主的案子,若真是寿宁侯府理亏,也得给人留三分薄面,当然,该赔的银子还是得赔,但若是误会一场,尔等也不得栽赃。”
      治中几人相视而笑,“是。”
      坤宁宫。
      昌国公夫人金氏带着寿宁侯夫人宁氏只管不停啼哭。
      “呜呜呜……你好狠的心,鹤龄可是你亲弟弟呀,居然把他逼疯了。外面还不知道怎么看家里的笑话!”
      “笑话!母亲怎么不说他丢尽了张家的脸!养不教,父之过!父亲才去几年?他就这般胡闹!他分明是让父亲在地下都不得安宁!父亲走之前千叮万嘱,不可猖狂!他身为张家嫡系长子,哪有半点家主的样子!再这样下去,张家必败,母亲,你又有何脸面见张家的列祖列宗!”
      金氏本是小户人家出身,一朝成了国公夫人,还没两年,昌国公便去了,一有事,便没了主意。见女儿大怒,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继续抹眼泪。
      见宁氏闷在一边不说话,张仪华心有不忍。
      才十五岁的孩子,放在后世,哪个不是父母娇惯着。
      嫁了这么一个男人,后半生的日子怎么办?
      “弟妹,你随本宫来。”
      内室。
      张仪华命人奉上茶水糕点,问道:
      “他可尊重你?”
      宁氏一身蹙金绣云霞翟纹霞帔,头戴凤冠,虽是通身富贵,面上却满含郁色,仿佛已有二十多岁。
      只轻声回道:“自然是尊重的。”
      “是么。你嫁进来不过半年,便娶了五房侧室,其他的也就罢了,居然还给青楼女子赎身,聘为贵妾。这一桩桩,一件件,他真的尊重你?”
      宁氏深深低下头去,默然不语。
      张仪华猛地拍了拍桌案,“你听着,张家需要传宗接代……”
      宁氏头愈发低垂,眼中已积出热泪,却死死咬住樱唇,不哭出声。
      “所以,趁着他这段时间没空出去撒野,把后院把持住了。想办法怀孕!哪怕用药也没关系,只要你生出孩子,他就没用了。”
      见宁氏瞪大了眼睛,张仪华直笑。
      “怎么?不相信我会说这样的话?你回去之后,本宫把宫里最厉害的掌事姑姑给你,后院帮你清理干净。若能生男,自然好。生了女儿,也别担心。延龄还在呢,以后过继一个到你名下,也能成事。对了,赵太医的侄子不久前鼓捣出一个偏方,能在不损伤身体的情况下使男子丧失生育能力一个月,入口即化,一个时辰过后太医都诊不出来。哼,连下面立都立不起来,我看他怎么出去鬼混。”
      宁氏看着张仪华,瞪圆了一双凤眼,活像看着一尊神。
      暗地里守着的锦衣卫菊花一紧,感叹也就皇帝陛下能受用得起皇后娘娘这等强人!
      清宁宫。
      周太皇太后一愣。
      “皇后要厉害的女官?”
      张仪华娇笑,“不怕祖宗您笑话。孙媳家的弟妹性子软,到现在后院还乌烟瘴气。孙媳便想向您讨个妙人,帮帮孙媳家的弟妹,也好早点做姑妈。”
      周太皇太后沉吟片刻,“既然这样,你看蓝亭可好?”
      “孙媳谢过祖宗疼惜。谁不知道,蓝亭姑姑在宫中已有四十年了。我那弟妹可真是领了一块宝呀。”
      建昌伯府。
      张延龄不过十三岁,虽说已经可以娶妻纳妾,但还不太会摆什么伯爷的架子。
      眼见皇后姐姐给自己找来了能管事的姑姑,教书的夫子,教武的师傅,欢欢喜喜地收了。
      全然不知自己请了三尊佛祖回家。
      日日被“修理”,从头到脚被挑剔,想告状,连门都出不去。
      如此水深火热地过了三个月,腰也直了,脸也黑了,看着精神不错,实则是胆子挺小,加上隔壁哥哥家的嫂子越来越爱笑,哥哥看起来却越来越痛苦,张延龄直觉不要多嘴,安安稳稳地在府里过日子。
      有时稍微出点格,便被皇后姐姐喊到宫中“喝茶”,喝完愈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张仪华表示:这才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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