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后宅（伪重生）》祖传荷包蛋

286、随白

　　“我要杀你。”一个人从杨厉歇背后走出来，取下遮脸的布巾。

　　语气矜重，姿态好似清风过竹林。
　　他看着清隽雅淡，又仿佛天然就是这副样子，没有一点不矫揉造作。穿着下人的服饰，却能叫人一眼看出他和这身衣服的格格不入。

　　再多一分便像戏子扮君子的故作姿态，再少一分又会像木讷固执的酸儒。

　　温诵惊愕地看见他的妹夫——沈无约走了出来。

　　沈无约双眼明亮又镇定地看着许故溪。

　　很快温诵便想通了。

　　杨厉歇是仗着他温诵和沈无约之前的亲戚关系，私自带来沈无约，就是觉得他温诵会讲义气讲血缘，为了他妹妹会照顾沈无约。

　　所以他才不待见这些有的没有的亲戚，仗着一点关系，什么主都想做了，能害他掉人头的事情也不过一句小事。

　　看杨厉歇的样子，应该也不知道沈无约竟然是个轴的。

　　沈无约竟就这样站出来了。

　　沈无约能活过这个冬天，还不知道要感谢谁，结果就做出这种事来坑他。

　　温诵心口一闷，觉得自己八字招小人，先出瘸腿账房这样一个小白眼狼，又出一个沈无约这样的大白眼狼。

　　如果不能不和这两个人算账，他直接解甲归田算了。

　　“你？”许故溪好笑，坐在轮椅上，微昂着头颅，居高临下地讽刺，“你又是谁？我该认得你吗？”

　　我该认得你吗？
　　轻飘飘的话，熟悉的神情。

　　沈无约在一个冬天里好不容易捏成的决心眨眼粉碎成错愕。

　　他第一次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看着许小将军，许小将军却不认得他。

　　沈无约设想过很多种情况，他想过许小将军愤怒地质问他为什么，想过许小将军云淡风轻地放话让他来杀，也想过她会提刀就走不理会他。

　　但现在......是发生什么了？

　　傅以明嘴唇干裂隐隐作痛，脑子里在疾风骤雨。

　　先生怎么在这里？
　　先生为什么也要杀她？

　　她到底是谁？

　　“荒唐！”第一个出声阻止的是杨厉歇。

　　“褒国公和许小将军的名声也是你等小人能玷污的！赫克不周，这是什么意思！”杨厉歇言之凿凿，“我和许小将军把酒言欢的时候，哪有你这等人搅浑水的地方！什么宵小之辈都敢自称许家人了么。”

　　一番义正言辞的话和雨点一样砸下来，把在场的其他人都说懵了。

　　顾雪章第一个附和，他步伐自然却极快地走到许故溪身后，右手捂住许故溪嘴，宽大的衣袖垂下来：“这是我的远方侄女，身体不好了以后脑子也出了些问题。”

　　在衣袖的遮掩下，顾雪章的左手死死掐住许故溪的脖子，她的双眼依然平静。

　　许故溪突然就觉得没法再装下去了。

　　只是她出不了声，咽喉越来越痛，然后麻木，她意识到赫克不周真的会杀了她。

　　可她咽不下这口气。

　　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就没有服软，没有笑，没有微微一耸肩来告诉赫克不周她服输了。

　　“今天没有看好她，让她出来惊扰了各位。”顾雪章轻描淡写。

　　段清珠咯咯笑着，捏着一枝带着几个花骨朵的花走了过来：“杨监丞说的是。我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怎么不记得许小将军长成这样呢。”

　　杨厉歇和他一起的大余朝臣齐齐拜倒：“长公主殿下。”

　　温诵妄为不羁，他没等段清珠说话，率先一笑，意有所指：我难得和许小将军与鸣江侯都有过几面之缘，两人性格迥异，行为举止天上地下，兴趣爱好各不相同，也不知这姑娘将两人相提并论是何居心。”

　　“小凉湖钓鱼师，沈随白，久闻不如一见。”段清珠无视温诵，深深望了沈无约一眼，转头笑意陡然一收，冷脸拂袖，“都起来，像什么样子。大余就是有你们这些.......”

　　长公主？
　　永月公主段清珠？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同样的疑问浮现在温诵、杨厉歇几人心中。

　　几人的话题已经带到段清珠身上，长公主出现的冲击性堪比许故溪说的那些话。

　　顾雪章逐渐收拢手指。
　　许故溪看着温诵段清珠几人站在那说话，腥甜的血味从喉头涌上来，她强烈克制着情感的眼底浮现出血丝。

　　许故溪眼前开始发黑，花丛里像刮起暴雪，一切都模糊了起来。
　　疼痛在四肢百骸中钻游着，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小，变成一种蜂鸣似的噪音。

　　许故溪知道自己快要被掐死了。
　　钝刀子割肉似的被一点点的被这只手在这些人面前掐死。

　　她没法呼救。

　　“未曾听闻长公主殿下.....”杨厉歇恭谨中带着一丝疑惑。

　　段清珠亲切道：“兄长私命我密访，鲤车太快，我寻不到你们的落脚处，来不及寄信，便直接来了。随军就驻扎在城外。”

　　温诵脸色阴沉，他和这位名声在外的镇国长公主不怎么对付。

　　一山不容二虎，他从未见过这位公主，但从段寒遇的言语里，他明白段寒遇极其依赖段清珠。

　　大余天下是永月公主的天下。

　　永月公主已经有了姜家，他只来得及在段寒遇这里争一个头名。嫁了人的公主和帝王的关系迟早会淡的，段清珠却仍然死死握着兵权不放。

　　这样下去大余就要姓姜，和他温诵又有什么关系。

　　他本能地不喜段清珠，更想和这个装神弄鬼的永月公主真枪实刀地比一场，只是永月公主不配。

　　温诵知道段清珠初嫁的司北将军在姜余出现议和的苗头时意外战死，段清珠改嫁原西侯姜游，携麾下改姓的段修云重振符宿，对抗落峰关以北的部族。

　　现在被很多人称为原西长公主的段清珠，据说为了获得姜游的全心信任，找了个理由悄悄亲手溺死了自己和司北将军的小女儿。

　　温诵又瞥向被捂住嘴的许故溪，心想许故溪到底说那一番话是为什么，是为了沈无约，为了段清珠，还是向他下战书？

　　就要挪开眼的时候，温诵突然发觉许故溪半阖眼，眼角似有红丝，一滴微不可见的水珠从眼角跌落。

　　温诵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臣有罪。”沈无约坦然行至段清珠面前。

　　“随白何罪之有......”段清珠盈盈笑意望向赫克不周，“大概是对这位......姑娘喊打喊杀吧。不过姑娘辱我大余英雄在前，随白应当算不得不敬。将军觉得如何？”

　　辱你大爷的英雄。
　　这是许故溪意识即将消失前隐约的想法。

　　沈无约抬眼和许故溪对视，这双眼睛不认得他，难道只是一个和她长相有几分相似的人吗......毕竟.....他没有用自己的眼睛见过她。

　　是他认错了吗？
　　沈无约扣在衣襟的左手无意识地蹭着那枚玉扳指。

　　许故溪眼角那颗微小的水珠落在顾雪章的衣袖上，只是那么一粒水珠没法沾湿衣袖，也没能给顾雪章的手指带去一丝温度。

　　“大少爷说的是。”轮椅转过方向，顾雪章轻轻一点头，“是我招待不周。”

　　轮椅背对着他，沈无约看见姑娘的脑袋软软地垂在一侧，被赫克不周一手推远，然后被侍卫们接过。

　　温诵闭上左眼略阴沉地看着沈无约。
　　就算是他妹夫，他也不想掩饰自己的不喜。

　　妹妹不过是将他和沈家拴在一起的环扣，沈而朝被人下了套废了，沈无约却已经在他温诵的船上。

　　想踹下去还会脏自己的脚。
　　只可惜妹妹喜欢。

　　全天下把沈无约能当成狗皮膏药的大概可能也就是温诵了。
　　温诵但凡想装，自有一股英姿勃发少年真诚的气质，他一回头便扬声替沈无约遮掩：“随白最是讲究这些，并没有坏心，书读多了就这样了。”

　　沈无约出声后也有些微的后悔，他被话声一激，难得冲动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感觉到自己非说不可。

　　沈无约带着歉意回了温诵一个眼神，不再言语，像是默认温诵所说。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那个小小缓慢的影子消失在碎金披绿的连翘丛之后，沈无约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要淡进树影里，他只是站在那听段清珠说话，突然鬼使神差地望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即使能够看见，他的眼神也不是很好，他不是很确定他刚才有没有看见她耳朵上的豁口.......

　　沈无约眯起眼睛想看清楚一些，却已经看不见那个姑娘了。

　　同时，沈无约觉得只这短暂的一会儿就有好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之前他觉得自己悄悄跟来西姜是一件成竹在胸的事情，意志也稳如磐石，现在却觉得满目鲜绿和花丛在眼里像是枯萎了一般，夜色落下像没有形状的雨，有一些不太明显的重量，也有一些凉意。

　　是不是眼睛又出问题了，眼里看到的画面将所有颜色都胡乱地搅在一起，每一件东西的边缘都很模糊。

　　沈无约捂着眼睛，低头假装自己不存在，却依然显得很突兀，好像正在因为谈话而痛苦不堪，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自己的动作，齐齐看着沈无约，而沈无约本人正捂着眼睛对此一无所知。

　　段清珠神色自如地热情命人扶沈无约去休息，目光追随着沈无约直到沈无约离开才。

　　温诵匪夷所思地思量着段清珠对沈无约的看重。

　　有一个他妹妹作为他温诵和沈无约的纽带，段清珠还想搅什么浑水。

　　星空为幕帘下的宴席从桌椅到伴舞都完美无缺，吃食并不和段清珠的口味，对她来说有些太寡淡了，但没有人在意这些事。

　　她看着点心里酥酪上的樱桃，用圆润漂亮的指甲掐着樱桃梗把樱桃慢慢藏在手心里，然后一点点地揉碎，鲜红的汁液顺着指缝往下流，好像把指甲的颜色也染了。

　　她也不喜欢樱桃。

　　段清珠的指甲抽搐般地扎进掌心里。

　　……..

　　修云扶着视线模糊的沈无约往小径处走，几个戴黑面具的人拦住修云和沈无约。

　　修云云淡风轻展出手心的牌子：“这是杨监丞的人，身体不适，需要离开看大夫。”

　　几个人认真对了对沈无约的脸，和画上的杀手对不上，他们知道这院子里关着的其实就那几个人，因此松手放行。

　　迷迷糊糊地走了一阵，沈无约眯着眼睛试图看清歪歪扭扭的小巷子。

　　沈无约迷茫地问：“这是去哪里？”
　　“去一个好地方。”修云冷淡地回。

　　瞒着所有人来西姜想出一份力的沈无约，既然瞒着所有人，那么在西姜失踪也不会被任何人知道。

　　知道的人也说不出口。

　　沈无约突然想到一直被他忽略的一点，为什么段清珠对他的身份能够脱口而出，却对他眼睛能看见这件事丝毫不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