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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双溪春好 ...


  •   皇后来问,自然要如实以告。太后跟前儿却要粉饰太平,报喜不报忧,不过总的来说都还不错,凡尘单说好的,倒也不算瞎编乱造,“皇上真真的好眼光,一水儿的花容月貌,连我瞧着都心头痒痒的厉害。赶明儿生出皇孙皇女个个都金童玉女似儿的,围着您腿肚子打转,叫您疼都疼不过来。”

      太后爱莳弄些花草,寿光宫的花草养护从来不假手于人,正是菊花满院的时候,轻肌弱骨,金蕊流霞,她正在檐下细细给花浇水,这水也有讲究,是收集的雨水晒过了,封在缸里,早晚用来浇花。

      上了岁数,谁不希望儿孙绕膝,听了这话不免也有笑意,“那就借你吉言。皇帝这些年内宠虽多,皇嗣却也单薄。也该多多开枝散叶的……”话说一半停下来,颇为懊恼,“好端端的同你说这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是老婆子糊涂了。”

      未出阁的姑娘,说这个不尊重,这是真拿她当闺女。凡尘心中感念,拢衣蹲在她脚边,往水壶灌水,“娘娘还老?单看身形容貌,往后我可得叫您姐姐。”

      “打嘴!”太后笑骂,佯装打她,凡尘咯咯笑着躲闪,风吹流云,宫檐下一老一少其乐融融。

      “娘娘,我昨日见到沈贵人了,长的真是不俗,尤其那一把好头发,油光发亮的,瞧着动人极了,她是您堂侄女儿吧?有没有什么要我嘱咐的?”

      不想太后却摇头,“宫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哀家一早就嘱咐过,沈家姑娘不必应选。她是自己心气儿高,家里拦也拦不住,既有这个本事,随她去吧。”

      沈氏一族本是武将出身,历经更迭,也算本朝名门,如今当家的是太后长兄,封做“京都将军”,手握京畿兵权。入选的沈扶兰是太后幼弟的三女,多半是在家不受器重,才有了入宫为妃的心思。

      凡尘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缘由,也不好多说,只当寻常宫嫔看待罢了。到了晚上传人来问话,受教习的宫嫔安分守己,颇为省心。这是震慑有效果,坏人没白做。

      秋风渐起,入夜就有了凉意,胜簪张罗给她换厚褥子,她站在门口叫人归置太后的花草。远远见暮色里来人,到了跟前儿行礼,“请郡主大安。重华宫里来人禀告,虞才人同黎才人闹起来了。”

      凡尘叫她起来回话,“为着什么?”

      “二位美人同住重华宫,分住东西配殿,照着内府局的安排,是虞才人住东,黎才人住西。昨晚上一进宫,黎才人就拉着内府局的不放,说什么‘东首为尊,同为才人,凭什么让虞才人住东殿云云’,内府局百般解释都无用,幸好虞才人体贴入微,主动让出东殿,搬去西殿,才平息此事。今日本也无事,散了教习后各自回屋歇息,就是方才黎才人又叫起来,说洗脸水里被人加了东西,脸上起了疹子,还说……是虞才人所为,一直哭闹不肯罢休呢。”

      女人多的地方,难免有这些争执。情理之中的事情,凡尘倒也平静,“回禀皇后没有?”

      “已经禀过了,只是……皇上正在娘娘殿里,娘娘说,请郡主权权料理。”

      皇帝这是知道做的过分,哄皇后高兴去了。这就是皇帝的厉害之处,流连风月却能面面兼顾,若不是皇后气急同他吵闹,他再肯花点心思,寻常的情分还是颇深的。

      这时候谁敢自找没趣?本来也算她的分内之事,没得推托,换衣备撵,摇摇晃晃到了重华宫,重华宫主位傅昭仪是皇长子生母,出身名门,又是太子侧妃,伴驾的日子比皇后都长,难得是不骄不躁性情和顺,只因生产时伤了身,寻常闭门养病,倒是难得的与世无争。

      低等嫔妃随高位住,高位一般有教导督促之责,若低位犯了事,高位自然也难辞其咎。她心中惴惴不安,立在院中等候,见凡尘过来,颇有愧色,“都是臣妾教导无方,才让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情。”

      凡尘是正二品郡主的品阶,按说贵妃以下嫔妃见她都要行礼。只因傅昭仪性格和婉,又念在她是皇长子生母,凡尘掖袖回了平礼,“昭仪不必自责,新妃初进宫,难免有些磕磕绊绊,昭仪只是运道差了些,宫里头一个闹起来。昭仪素来体虚,此处风大,还是进殿里说吧。”

      她温温的体贴,平复了傅昭仪焦躁的内心,进殿坐定,请凡尘的示下“两位才人都在偏殿侯着,可要请进来?黎才人脸上虽起满疹子,请医女瞧过了,倒并没有大碍。她的屋子也叫人看住,再不许进出了。”

      自先帝朝起,后宫嫔御众多,每日请脉保养,实在是个大工程。又因全是女子,太医往来总有不便之处。于是在后宫设女医所,隶属太医署,每宫分派两名女医听差,日常记录脉案,汇总上呈太医院,再有照方煎药,夜晚值班等等,也省得有些不值一提的小毛病便要兴师动众唤太医。

      黎才人捂着帕子盖住半张脸,不肯抬头,唯见额上一片细密的红疙瘩,抽搭着,“嫔妾都这般模样了,娘娘还不肯请太医么?”

      这话说的不中听,傅昭仪却没计较,温温劝道,“方才医女已瞧过,只是过敏,没什么大碍的,黎才人但可放心。”

      她却信不过,“医女能懂什么?娘娘也听她们胡说!”又转脸道,“人人都夸郡主公私分明,最最公允不过,如今嫔妾招人陷害,恳请郡主做主啊!”

      她话说的利索极了,可是话音落地就呜呜咽咽哭个没完,凡尘实在头疼这种装模作样,“别忙着哭了,仔细眼泪腌破了皮。”

      半真半假吓唬住,又叫日常在重华宫听差的两位医女上前来,“既然黎才人信不过你们,便也不必开药敷脸,等明日请太医来瞧过也不迟。”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连傅昭仪都侧目,“这……不大好吧?脸上肌肤,万一耽搁,就怕……会毁容呀!”

      黎才人听了这话,吓得立马噤声,转圜过来,忙点头附和,“昭仪娘娘说的极是!嫔妾虽卑微之躯,得奉天家,也不敢不仔细啊。还请郡主收回成命。”

      凡尘似乎有些为难的样子,“黎才人方才还说这些医女懂什么,既然什么都不懂,哪里配给嫔妃医脸。”她振振衣袖,“才人要请太医也可以,只是外宫门已经下钥,要想去太医署必得去内府局请钥匙,这么大的事情内府局可拿不了主意,少不得要请皇后娘娘的旨意,皇上今晚也在昭阳宫,不过皇上素来体恤,才人若是说明来意,恐怕也不难放行。”

      黎才人一头冷汗,脸色更是涨红,提裙跪拜下来,连连道,“是嫔妾失言,还请郡主原谅嫔妾无心之失。”

      凡尘原本也不是为了拿乔,见她尚有几分眼色,便道,“你确认信得过医女?”

      黎才人慌忙点头,“信的!信的!”凡尘方抬手一挥,唤二位医女名姓,“青女去替黎才人配药,荭姑去黎才人屋里查看,势必要找出缘由。”

      二人自领命去了,傅昭仪又叫人上茶,黎才人牵裙坐定,一会儿扭身一会儿叫痒,没个消停,反倒是她身边的绿衣女子始终安安静静,一句也不多言。

      这是才人虞双溪,鬓边簪小小珠花,灯光下微微一漾,衬得肌肤胜雪,容色清丽。低垂臻首,只在凡尘问话时才微微一抬,露出如脆藕般嫩生的下巴,“见过郡主。更深露重,因嫔妾之事累及郡主安睡,实在心中有愧。”

      话说的漂亮极了,又是这样一副安静的性子,同黎才人两厢对比,简直让人太有好感了。凡尘也不可免俗,对着她,语气也和缓了许多,“听说虞才人是楚州人士,久闻楚地美人名满天下,今日一见才人,方知所言为真。”

      她也不过浅浅一笑,颇有几分怯懦的模样,“郡主过誉。”

      凡尘略一笑,问候傅昭仪皇长子近况,不疾不徐说一回话,便见刚涂了药膏的黎才人带着一身的药味回来,眼锋如刀,恨不能在虞才人身上剜出洞来,“嫔妾受人毒害至深,脸上的疹子一时半会只怕是好不了,就算好了,也难保不会留疤。此人用心歹毒,实在该千刀万剐!”

      “才人慎言。”傅昭仪出声制止,“天家嫔御,切不可意气用事,一言一行,当有大家风范。”

      黎才人气呼呼的,眼里裹了两泡泪,委屈道,“娘娘惯会说这些。嫔妾受人欺负,怎么不见娘娘出头。这还没怎么了,嫔妾便遭人暗害,若等他日承宠,还指不定要什么样了!难怪人家都说宫里龌龊多!如今倒好,求娘娘主持公道,反倒成了嫔妾的不是。凭什么!”

      “这就是你同高位说话的规矩?”凡尘身旁一盏千枝花灯,映照眸光流丽,她微微低头,好整以暇望住黎才人,“你若觉得委屈,我大可请旨放你出宫回家,既受了天家恩惠,就要记住这里的规矩。尊卑分明,长幼有序,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若不服,那我且问你,你口口声声遭人暗害,可有证据?”

      她话一出口便后悔,无尘又有一股独特的气势,压制住她不敢回话,扶着案几坐下去,侧过身子不吭声,听到凡尘又问,“无凭无据便要将人千刀万剐,黎才人是在家里耍惯了威风,还是拿宫规当无形?”

      她嘟囔道,“怎么叫无凭无据了,就是虞氏,没有旁人。一定是因为昨日的争执,虞氏怀恨在心,今日伺机报复。”

      凡尘衔笑意在唇角,“昨日什么争执?”

      黎才人脱口而出,“还不是她住……她……”想起昨晚的事情,是自己先起的头,偷偷掀起眼皮觑凡尘脸色,讪讪住口。

      “才人怎么不说了?”凡尘平淡且冷漠,“昨天新妃进宫,才人见虞才人住重华宫东配殿,愤愤不平,好一通胡搅蛮缠,闹得内府局都没了法子,最后还是虞才人主动跟你调换寝殿,你才作罢。我说的可是事实?”

      黎才人梗脖不言,半响方振振道,“就算原先是我不对,她也不能这么害我!”

      这是什么样清奇的想法?凡尘几乎要被逗笑了,“你也太过自以为是了些,合着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儿,哪怕挨打也不能还手,不然就是别人的不是?简直是笑话!”

      恰在这时,前去查验的荭姑进殿回禀道,“东西二殿共用厨房茶寮,因此伺候洗漱的热水也都是一处供应的,包括虞才人屋里的洗脸水,奴婢也验过。除了黎才人的洗脸水里多了一些玫瑰花油以外,别无不同。”

      黎才人急忙斥道,“一派胡言!我昨晚也加了玫瑰花油洗脸,怎么没有这样!你要不是医术不精就是存心包庇她!”

      荭姑不为所动,“才人勿恼。奴婢话还没说完,因为玫瑰花油可使肌肤润泽白皙,除了主子预先吩咐不用,其余伺候每位主子洗脸水的奴才,都会在水里倒入几滴玫瑰花油,这花油是内府局统一发放,奴婢方才也查验过了,并无不妥。黎才人昨日也用但并无不妥,是因为今日才人身边的宫女,将虞才人的那瓶花油一气儿全倒在才人的洗脸水里,才导致才人脸上起了疹子。”

      她闹得鸡飞狗跳不能安生,原来还是这样的缘由,傅昭仪连连皱眉,竟不知该说什么,“才人怎可如此!”

      黎才人眼看她道破真相,犹自不肯信,挣扎道,“娘娘不能听她一面之词,不过是个医女,不曾把脉也不曾问诊,怎么就能轻易断定我是玫瑰花油过敏!何况我不过是多添了几滴而已,怎么红肿成了这样!”

      “你还有完没完?”凡尘已经没了耐性,声线清寒如这秋夜一般,“方才我就问过你,是否确认信得过这医女,怎么如今又来指责?这伤疤还未好,就开始过河拆桥,这样的家教也算叫我大开眼界。”

      她扔下茶碗,细瓷跳动,叮当做响,“事情还没查清,你就胡乱攀咬,闹得众人不得安生,形容同市井泼妇没有两样。还有以下犯上,言语不敬,欺人太甚,不知悔改种种,其实应该逐出宫去。但念在你父亲年迈,且饶你一次。我定的寝居既不合你意,便迁去“望春堂”养着吧,另派嬷嬷教习,何日若能脱胎换骨再去伺候圣驾吧。”

      “望春堂”不属六宫,在宫苑最偏僻的西北角,一墙之隔外是冷宫,寻常没有人会去,又是变相的禁足,如此一来,几乎是断了她的前程。黎才人这才知道后怕,一下瘫软在地,哭号不住,“郡主郡主开恩,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凡尘充耳不闻,只对虞氏道,“夏季时,有种花叫‘虞美人’,我觉得颇为动听,叫着也更顺口,同才人也更相配,待我回禀皇后,这是才人受委屈了。”

      虞才人行礼如仪,“多谢郡主美意。”

      更漏深深,凡尘敛袖同傅昭仪告别,“原先是我考虑不周到,闹的娘娘头疼。虞才人性静,如今有她同娘娘作伴,我也就安心了。”

      傅昭仪忙还礼,将她送出门外,只见夜幕幽远,窈窕的风仪伴着明灯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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