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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看尽乱红舞 ...

  •   西胤军围困昌州,已到了第三日。
      相比之前急攻猛进的势头而言,萧长盛一直按兵不动,没有攻城,便很叫人意外了。
      慕容臻一大早起来,便听见外面隐约响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由得疑惑地步出门去。
      只见唐瑞雪神色激愤,正大声地说着什么,明苏在一旁低声相劝。走得近了,才听清她原来是在说议降之事。
      “没想到我爹居然是这种人!”她怒冲冲地道,“打都没打,议什么降?!叫我说,宁为护国死,不做亡国奴!”
      明苏道:“唐丞相也是为了京城百姓着想。如今昌州已成孤城,开战必败无疑。既如此,何必让百姓受苦呢?”
      “呸!难道南宣百姓皆是贪生怕死之辈么?说什么为了百姓,我看分明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才是真!”
      明苏叹了口气:“阿雪,算了吧,若是议降能保得百姓平安,总好过血流成河。”
      “懦夫!胆小鬼!”唐瑞雪愤怒地甩开他手,“连你也是这种人!”
      “是,我是懦夫,”明苏垂下头低声道,“可是阿雪,如果还能再有更多的时间能与你在一起,我愿意当一个懦夫。”
      唐瑞雪怔住了。
      明苏上前再次握住她手,轻声道:“我知道你为国之心不让须眉,但你不曾经历过真正的战争,没有见过血流成河,也没有见过生灵涂炭,我想,你很难明白我的感受。可是这样也好,因为这种感受,我希望你永远不明白……”
      “明苏……”唐瑞雪显然为他语气中的悲哀所感动了,适才冲天的怒火已渐渐平熄,柔声道,“好,你说怎样,那就怎样。反正我这一辈子已经认定了你,如果你要做亡国奴,那我就陪着你背负骂名吧!”
      明苏温柔一笑,将她拥入怀里。
      慕容臻心下暗叹,正想返身回去避开他俩,谁知先前他二人争争吵吵浑无所觉,如今却是立刻听到了动静,不约而同转过头来。
      明苏俊脸一红,忙放开唐瑞雪,低声叫道:“公子。”
      唐瑞雪自然不乐意,没好气地道:“怎么又是你?”
      慕容臻想起她先前的态度,不禁清咳一声,问道:“唐小姐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唐瑞雪柳眉一挑,很直接地道:“没什么误会,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慕容臻一怔,很是不耻下问地道:“不知我何时得罪了唐小姐?”他顿了顿,又问,“是不是因为师兄?”
      明苏尴尬地咳了两下,扯了扯她衣袖,使个眼色。
      唐瑞雪瞪眼道:“干什么?就算跟楚醉寒没关系,我也不会给他好脸色!谁叫他上次那般冷血无情,将你伤得那样重?!”
      “阿雪,那时公子不知是我,才会下了重手,你别怪他了。”
      慕容臻这才明白过来。从前她对他似乎还算颇有好感,这次回南宣后,对他态度却大为转变。他一直以为是因为楚醉寒的关系,现在才知,原来是为明苏封州受伤之事耿耿于怀。
      正想开口致歉,唐瑞雪又道:“慕容臻,我要跟你说清楚,我跟楚醉寒之间可是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不过,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早骂过我几百遍!这也就算了。当初要不是那个混蛋一早就说了心里只有你一个,还答应将来让我跟明苏在一起,又看着他可怜,我压根儿懒得理他。这一年来,我明里暗里地跟他演戏也是演得够了,看在这个份上,以后拜托你看好他,别再给我家明苏净找麻烦事做行不行?”
      老大一段话,只把慕容臻听得哭笑不得,半晌不知如何回答,只得以眼去看明苏。
      明苏道:“咳,公子,殿下成亲之事,其实就是一场交易。他要借助唐丞相之手扳倒襄王,唐丞相则早就想铲除刘伯滔。属下以性命向你担保,殿下与阿雪之间,确实……确实从来不曾……不曾那个……”
      “同房!”唐瑞雪果断地道。
      “咳咳……”
      “你害什么臊?这种事一定要说清楚,免得不明不白地惹人误会。”
      “是是,阿雪说得很对……”
      “原来如此。”慕容臻叹口气,微微笑起来,“当日伤了明苏之事,确实是我不知真相,下手太重,还请唐小姐原谅!”
      “嗯,这还差不多。”唐瑞雪点了点头,“既然明苏都不计较了,本小姐就勉强原谅你。”
      “还要多谢唐小姐年来对师兄的照顾!”
      唐瑞雪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下来:“这个你就不要谢我了,其实我也没照顾他什么。”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说到底,我只是看不得这世上有人傻成这样罢了。明明喜欢你喜欢得连命都不要了,却偏偏一个字也不肯说出来。明苏,”她眉眼盈盈地看着他,“你可不许学他那样!”
      “嗯……”
      “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唐瑞雪又向慕容臻道,“虽说是无药可解,但怎么也是熬过两年了。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像楚醉寒这样的祸害,是不会那么容易就死掉的。所以,你也要好好地保重。”
      “咳咳……”明苏的表情像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我知道了。多谢唐小姐吉言!”
      慕容臻却还是笑得很温柔,他现在真的开始明白,为什么楚醉寒一直对她那样亲切包容。从前他以为那是因为爱恋,原来却只是因为单纯的喜欢。这女子身上一尘不杂如白纸般的纯真,岂非正是楚醉寒这一生都求而不得的东西么?
      **
      昌州被困第五日,萧长盛向城中射入一封最后通牒,只要楚峻庭肯在三日内率众投降,保证不伤城中一鸡一犬,相反,若三日后仍不肯降,必定血洗昌州!
      第八日,南宣皇帝脱去龙袍,亲率文武百官,打开城门,向西胤纳表称臣。
      到此,南宣国覆亡。
      **
      萧长盛进来的时候,慕容臻正平静地坐在房里。
      房门大开,深秋的阳光带着不易察觉的一丝温暖铺在地上。他穿着一件寻常的长衫,长发简单地束起,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若不是手边放着一柄长剑,看上去简直就像个文弱的少年。
      四目相对,萧长盛眼中已没有了萍州相逢时的那种恨意,而是真情满溢,交杂着深深的悔恨与歉意。
      “阿臻!”他唤了这两个字之后便即顿住,像是有些激动,有些踌躇,又有些忐忑。
      慕容臻平静地看着他,淡淡地道:“你若要杀我,那便动手。若不动手,那我要带他走了。”
      萧长盛一怔,这才将目光移向床榻上那个昏睡不醒的人,不觉吃了一惊,喃喃道:“他真的伤得这样重么?”
      慕容臻摇头:“不,他只是中了醉梦清宵。”
      萧长盛呆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慕容臻不再开口,站起来,将长剑挂在腰间,返身走向床旁,将楚醉寒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随即走向门口,与不知所措的萧长盛擦肩而过,一步步走进阳光里。
      “阿臻!”萧长盛如梦初醒地转过身,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压抑的颤抖。
      慕容臻停住脚步,并没有回头。
      “阿臻,我错了!我已经知道一切都是皇甫流芳陷害于你……还有楚逸飞的事,我很抱歉……”
      “不用跟我说抱歉,”慕容臻的声音里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轻轻地道,“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他再次举步,身后萧长盛又道:“阿臻,你别走,行不行?我会广招天下名医,寻找解药,救治楚醉寒,求你别走……阿臻!阿臻!!”
      然而慕容臻的脚步再不见有半点停留,他走得不快,却依然渐渐地走远了。
      秋风里只剩下他轻得似乎没有分量的一句话:
      “醉梦清宵,无药可解……”
      **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他们回到了兰陵谷。
      天气有点冷,慕容臻将楚醉寒小心细致地安置在自己床上,生起很旺的炭炉,把屋里暖得宛如春天一般。
      随即,他便耐心地、安静地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所以,这一年的冬天,也显得特别长。
      西胤一统天下,持续数百的天下分据之势,结束在一代帝王萧长盛手中。除夕的那一天,萧长盛举行开国大典,定国号为“臻”。
      那一天的晚上,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兰陵谷里没有爆竹,没有烟花,显得十分静谧。
      慕容臻做了几样小菜,暖了一壶好酒,摆了三个杯子。其中两个斟的是酒,另一个斟的是茶。
      他先端了一杯酒来到床边坐下,注视着楚醉寒双目紧闭日渐消瘦的脸庞,温柔地道:“师兄,你看,又过去一年啦!你一定不能放弃,我想,师父没准开春就回来了。师兄,新春大吉!”说罢,将酒含入口中,俯下身去,印上楚醉寒口唇,一点点地将那酒给他渡了过去。
      随即,他回到桌边,举起另一杯酒,就仿佛那里还坐着一个人似的,对着空气说道:“逸飞,新春大吉!”说着,将酒液缓缓倒在地下。
      最后,他举起了自己的那杯茶,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灯花安静地照亮了这个夜晚。
      茶水里既是芬芳扑鼻,也有苦涩不堪。
      **
      新春之后,天气渐渐地变暖。冬去春来,冰雪消融,推开窗,便仿佛能听到万物生长的声音。
      窗外那片桃林,渐渐地也有了颜色。苍老的树干生出青翠的嫩枝,娇柔的粉红一点一点地从枝上冒出来。
      “师兄,桃花要开了。”慕容臻轻轻地说。
      但是,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
      春风每天都很温柔地照拂着这片桃林,那一点点的花蕾,终于一天天长大,在不经意的某天,终于绽放成一树嫣然。
      慕容臻躺在楚醉寒身侧,与他十指交握,凝视着他沉睡的侧脸,有些遗憾地道:“师兄,桃花开得很美,你再不醒,就要错过啦!”
      “你说,桃花谢完之前,师父会回来吗?”想了一想,他又问道。
      屋子里很安静,灯花“哔剥”地响了一声,似在回答。
      **
      或许是因为去岁太冷,今年的桃花,花期似乎特别地长,一直从二月开到了四月,兰陵谷里依然是满目嫣红。
      慕容臻醒来的时候,照例把手往身旁一摸,不料,却摸了个空。
      慕容臻大吃一惊,猛地一骨碌翻身坐起。
      身旁空空如也,床上只有他一人。
      再一转头,整个人便呆住了。
      他的师兄楚醉寒,正站在窗边,注目凝视着窗外无边无际的粉红,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微微一笑,温柔地道:“谷里的桃花还是这样美,一点也没变,真好。”
      慕容臻一动也不敢动。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梦,一个一动就会醒的梦,正如他这半年以来无数次做过的一样。
      楚醉寒看着他,眼中露出了疑惑之色,随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笑道:“是不是我瘦得太厉害,你认不出来啦?”
      慕容臻还是不动。他想着,这一次师兄的声音真好听。
      楚醉寒见他还是一脸呆滞,于是缓缓走回床边,向他伸出手来。
      慕容臻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楚醉寒怔了怔,手停在半空中,问道:“怎么了?”
      “你能不能,别碰我?”慕容臻哆哆嗦嗦地道,眼里泛起泪光,“你一碰我,梦就要醒了!”
      楚醉寒漆黑的眸子里顿时流露出心疼的神色,他温柔地,坚定地道:“小臻。”
      慕容臻又不会动了,全身抖得厉害,眼睁睁看着那只白皙如玉的手,一寸寸靠近,最后轻轻抚上自己的脸庞。
      那手,是温热的!
      这竟然不是梦!
      慕容臻突然就不抖了,从胸膛里迸出一句大喊:“师兄!”随即一头扑进了他怀里,紧紧抱住他身子,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楚醉寒伸手环住了他,一下一下抚摸着他头发,什么话也没有说,却已是最温暖的安慰。
      窗外的风,吹得花瓣飘飘扬扬,好几瓣调皮地跑进了屋里,落在桌上,地上,安安静静地看着屋里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
      慕容臻哭了很久,终于把心中所有的孤独与寂寞都哭得透透的,这才抬起头来,红着眼睛笑道:“师兄,你终于醒了!我,我好生欢喜!”
      楚醉寒唇边的笑容像窗外的桃花一样好看,伸手细细为他拭去脸上的泪痕,柔声道:“睡了这么久,也该醒啦!我饿啦,你呢?”
      “我马上去做早膳!”慕容臻像个孩子一样跳下床。
      “师兄给你做鱼片粥,好不好?”楚醉寒拉住他。
      慕容臻欢呼一声:“好好好,我这就去捉鱼!”
      “那我去下米。”楚醉寒笑着揉他脑袋。
      慕容臻一脸享受,笑嘻嘻地道:“不,我要师兄陪你一起去!”
      “傻瓜,不先下米,哪来的粥?”楚醉寒在他额上伸指一弹。
      “那我陪师兄去煮粥,师兄再陪我去捉鱼。”
      “好,都依你。”
      当下两人先去了厨房,接着又一齐去到湖边。
      “师兄,你在岸上坐着就好,别弄湿了衣裳,小心着凉。”慕容臻一边挽了裤腿跳下水里,一边大声地说。
      “好。”
      不多时,他便已捉得一条鲜活大鱼,用水草穿了拎上岸来。
      楚醉寒坐在一株盛开的桃树下等他,雪白的长衫,映着粉红的桃花,那张消瘦苍白的俊脸宛如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凤目之中漆黑的眸子泛着温润动人的笑意。
      慕容臻一步步走近,只觉心里泛起细细的疼痛,又有无边的快活,忍不住弯下腰,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楚醉寒轻笑一声,坐直身子,伸手压低他后脑,温热的舌头立刻顺势探入他口中,与他纠缠在一起。
      这个吻并不激烈,甚至没有一丝旖念,纯粹干净得像身边那一湖见底的潭水,潭底暗涌的,是深入骨髓的思念与爱恋。
      这一刻,再也没有任何猜疑与不安。
      岁月静好,与君相守。
      一阵风来,粉红花瓣飘飘洒洒地落下来,芬芳香气萦绕鼻端。
      等他二人恋恋不舍地分开时,慕容臻拎上来的那条鱼,已没了动静。
      对视一眼,楚醉寒流露出促狭的笑意。
      慕容臻挠了挠头,赧然一笑,只得重又下水捉了一条上来。
      两人手牵着手拎着鱼回来时,粥已经熟了。
      楚醉寒断了一掌,多少不如从前方便,于是慕容臻又理所当然地将那鱼收拾干净。
      这时候,楚醉寒才不紧不慢地伸手拿起菜刀,竟也是那般从容自若,就像拿的不是菜刀,而是长剑一般。随即便运刀如风,利落干脆地将鱼肉片开。待得收刀之时,只见片片均匀,不差分毫,薄如蝉翼,晶莹剔透。
      慕容臻笑道:“我至今日方知师兄煮的鱼片粥为什么这样好吃,原来竟是用桃花剑法片的鱼!”
      楚醉寒笑而不语,抬手将鱼片全部倒进煮开的粥里,用勺子匀开,随即盖上锅盖,说道:“好了。”
      这鱼片粥最讲究一个鲜字,鱼片氽入热粥,即刻便要端起,方能使得鱼肉滑嫩鲜甜。
      慕容臻许多年未曾吃过,也不顾烫嘴,三下五除二将一锅粥吃了个底朝天。吃完才想起,楚醉寒才吃只了一碗,不禁又羞又愧地道:“师兄的粥,实在太好吃了……”
      楚醉寒斯斯文文地喝完最后一口粥,弯唇笑道:“你若能把桃花剑法认真练好,以后也能煮出这样的粥。”
      慕容臻小声嘟囔着道:“不是我不认真练,那剑法根本就不适合我……”
      楚醉寒向墙上挂着的落华剑抬了抬下颌:“走吧,让师兄看看,到底是哪儿不适合。”
      慕容臻不情不愿地取了剑,来到屋外练武场,草草演练一遍。
      楚醉寒坐在旁边喝茶,颇为遗憾地道:“唉,果然不适合,看来鱼片粥你也是学不会了。不过也没什么关系,我如今虽然只剩下一掌,但要替你做粥,也不是太难……”
      “师兄!”慕容臻立刻跳起来,“我再练一遍,你一定得好生指点!”
      “好。”楚醉寒低头喝茶,唇边一点笑意隐隐约约。
      这样的时光实在太美好,一切都与从前一样,分毫未变。
      他练剑,师兄指点,他习字,师兄读书,不知不觉,日头已移向西边。
      慕容臻一幅字帖写完,转头看时,只见楚醉寒手上拿着书卷,却不曾去看,一双黑眸蕴含着温柔笑意,正深情款款地凝视着自己。
      柔情溢满心中,慕容臻笑着叫道:“师兄!”随即便觉快活得找不到言词来表达。
      楚醉寒笑意加深,目光转向窗外,轻言细语地道:“咱们再去看看桃花吧!”
      慕容臻笑道:“好。”
      楚醉寒放下书卷,站起身来,极自然地牵过他手,十指紧扣。
      两人一同走出屋外,并肩行入如烟似霞的花海之中。一个温文优雅,清逸脱俗,一个剑眉星目,英俊不凡,携手而行,分外养眼。
      “小臻,你可还记得,那年我们埋在此处的桃花醉么?”
      慕容臻猛地一怔,半晌后,才微带歉意地道:“师兄,对不起啊,那桃花醉,已经被我喝掉了……”
      “两坛都喝掉了?”
      “嗯,两坛……”
      楚醉寒没有说什么,笑了一笑才道:“还想喝么?”
      慕容臻又是一怔。
      “其实,当年,我还埋了第三坛,”楚醉寒笑微微地一指,“就在那棵树的另一边。”
      慕容臻惊喜地睁大眼:“真的?”
      楚醉寒抿唇笑道:“你不妨自己去看一看。”
      慕容臻喜不自胜,当下便徒手挖了起来,泥土掀开约有一尺,果然露出一个陈旧的酒坛,顿时大喜过望,欢叫一声,将那坛子抱了出来。
      “师兄,你看!”他献宝似地说,倒像这酒不是楚醉寒埋下,而是他自己偷偷藏起来的。
      楚醉寒满眼宠溺,轻声道:“我听说你立誓不再饮酒,可是真的?”
      慕容臻只犹豫了半刻,便笑道:“管不了啦,师兄,你陪我喝吧!”
      “好。”楚醉寒笑着点头,指了指一旁的石桌石凳,“我有些累了,便在这里等你,你去取酒具来。”
      “好好好,师兄且歇着,我立刻就去取来!”
      “嗯,去吧!”
      慕容臻将酒放下,转身而去。
      行出两步,忽听楚醉寒在身后唤道:“小臻!”
      慕容臻转回头来,只见桃树嫣然,花瓣如雨,乱红之中,楚醉寒笑意温柔似水,眼中清清楚楚地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深情。
      这一刻,爱恋之情排山倒海地涌了上来,慕容臻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声音,轻声道:“怎么?”
      楚醉寒摇了摇头,笑道:“快去快回。”
      慕容臻心尖一阵发颤,幸福令他喘不过气来。于是立刻施展轻功,几乎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掠回屋里,取了杯盏,又飞了回来。
      他果然坐在石凳上等着他。
      “师兄,我……”一句话未说完,慕容臻突然顿住。
      楚醉寒安安静静地坐着,双手自然地放在膝上,微微地低着头,唇边动人的笑意依然摄人心魂,但那双漆黑的眼睛,却紧紧地闭上了。
      慕容臻觉得心跳停了一下,随即又剧烈地跳动起来,每一声都直穿耳膜。一种无边无际的恐惧,像潮水一般袭来,遍布全身。
      迟疑了很久,他才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轻轻地,不知所措地又叫了一声:“师兄!”
      楚醉寒依然没有动。
      慕容臻脑中一片空白,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
      片刻之后,“哗啦”一声,手上的东西摔成了一地碎片。
      慕容臻踉跄退后一步,浑身不能自抑地颤抖起来。
      桌上的酒坛静静地放着,坛身上的泥土还很新鲜,坛子底下,一张雪白的桃花笺被压住了一角,上面只有两行字:
      小臻,要听话。
      不要怪师父。
      慕容臻瞪大双眼,热泪一滴滴如珠子般滚了出来。
      他缓缓在楚醉寒身前蹲下,仰着头,轻声地道:“师兄,你醒醒啊!我会很听话的,我也不会怪师父,我会乖乖地练剑,我会做好鱼片粥,可是……”他哽咽了,“可是,你能不能醒一醒?”
      “你不是从来不骗我的吗?你说过的话,不是从来都作数的吗?你答应过我的事,不是一定会做到的吗?”慕容臻泣不成声,“那你就快点醒来陪我喝酒啊!”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开始手忙脚乱地在地下的碎片中翻找,最后终于抓到一只还剩一半的杯子,举到他的面前。
      “师兄,师兄,你看,你看啊!我已经把杯子取来啦!你看一看,我求你睁开眼来看一看啊……”
      碎片割破手指,鲜血点点滑落,溅上素色的长衫,滴滴透骨冰凉。
      微风吹动楚醉寒的长发与衣袂,一下下地扬起,又飘落。花瓣零零星星地飘下来,有些沾在他发上,有些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又宛转飘落泥土。
      然而,他再也不会睁开眼来,陪他喝这桃花醉了。
      眼前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他的微笑,杯子又一次无力地滑落,这一次,终于碎得彻彻底底,再也拼不起来。
      慕容臻将头埋在楚醉寒的膝上,紧紧握住了他早已冰凉的手,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地哭喊一声:
      “师兄——”
      悲声响彻山谷,满山的桃花似有所感,竟在一瞬之间尽皆凋零。
      春风吹过,落红狂乱飞舞,久久不歇。
      那寂冷的枝头,已暗暗地生出了青涩的桃果……
      **
      当整个林子的桃子都熟透的时候,独孤倦终于回来了,然而却没有带回任何解药。这个名动天下的老人,在自己视若己出的徒弟坟前哭得像个孩子。
      慕容臻居然却没有哭,他只是安静地陪着独孤倦,一直到他哭得再也没有眼泪。
      “师父,醉梦清宵,是不是真的无药可解?”他轻声地问。
      独孤倦沉默着,点了点头。
      慕容臻又问:“师兄中毒的事,你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
      独孤倦沉默着,再次点了点头。
      慕容臻唇边泛起一个心碎至极的微笑,慢慢地闭上眼,眼角落下一点晶莹。
      果然正如他所料,楚醉寒终归还是骗了他,用一个虚假的希望,让他有了坚持下去的理由。
      师兄,师兄,你总是这样残忍,可是,却又让我不得不为你心痛!
      **
      慕容臻破了不喝酒的誓言。
      楚醉寒走后的每一年,他都会在桃花盛开之时,埋下一坛桃花醉,然后在第二年桃花再开的时候,慢慢地喝完。
      春去秋来,寒暑更替,日月变幻,光阴似水。
      那一天,就在他打开了第七坛酒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样好的酒,一个人喝岂不是太寂寞了?”
      慕容臻手上动作一滞,慢慢地转过身来。
      只见桃花树下,萧长盛一身布衣,微笑而立。
      除下了龙袍,其实,他也就与这世间任何一个平凡的男子一样,没有什么区别了。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没人要番外我就完结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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