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木有枝》棉花糖不甩

71、情深不复

　　原来这人从前上过他的兵法学堂，对他极是敬仰，这时竟不顾敌我身份，上前相认。
　　其他人虽然不曾与他熟识，但或多或少远远见过他容貌，只是先前夜色朦胧，未曾认出。此刻一听到“慕容将军”四字，顿时如雷贯耳，一个个都呆了。
　　慕容臻早就料到有此一日，看着那人，神色复杂地道：“你是李竞？”
　　“将军还记得我？！”那人更是欣喜万分，随即向众人叫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这是咱们的天威大将军啊！”
　　其余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
　　不远处，皇甫毅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当下拍马上前，怒声喝道：“放屁！慕容臻里通南宣，叛国潜逃，人人得而诛之！西胤哪里还有什么天威大将军？李竞，你难道也想叛国不成？！”
　　李竞大声道：“不，慕容将军绝不是这种人，其中定有误会！”说罢又向慕容臻急切地道，“将军，你说是不是？”
　　慕容臻咬牙不语。
　　皇甫毅冷笑道：“误会？李竞，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现下他帮着南宣人来杀咱们西胤人，这能是误会？！”
　　李竞脸上流露出悲伤之色，连声问道：“将军，你真的要帮这南宣人？你真的不回西胤了么？”
　　慕容臻如受油煎，沉默半晌，缓缓地道：“李竞，什么也别说了。动手吧！”
　　李竞满眼不敢置信，张了张口，正要再说什么。突然，“咻”地一声，一支箭羽破空而来，从背后射入他身体，贯穿前胸而出。李竞猛地瞠大了眼，带着一脸悲愤与不甘，缓缓倒地。
　　慕容臻目眦欲裂，大喝一声：“李竞！”
　　“李竞勾结罪臣慕容臻，里通敌国，阵前叛乱，军法论处！”皇甫毅大声喝道，“谁敢再顾念旧情，帮这乱臣贼子，其罪当诛！”
　　听了此言，一众西胤将士哪里还能再有半分犹豫，纷纷挺刀又上。
　　楚逸飞冷声一笑，突然从马上飞身跃下，与慕容臻并肩而战。他身上已多处带伤，手中长剑却依然招招狠辣，毫不留情地斩杀敌人。一边厮杀，一边向慕容臻冷笑道：“你这蠢货，我故意不欲叫你现身，你却偏要往这虎口里送，这下可好！”
　　“闭嘴！”慕容臻怒道，“小爷想去哪就去哪，用得着你管？！”
　　“谁想管你？只是，眼下除了我，又还有谁再来管你？”楚逸飞声音里听不出是何情绪。
　　慕容臻微微一怔，便见他一剑挥退数人，忽然一掌向他击来。
　　慕容臻未及反应，身子已轻飘飘地飞了出去，恰恰落在马背上。
　　“快走！”楚逸飞大喝一声，仗剑刺向敌人。
　　“要走一起走！”慕容臻怒吼一声，手中长剑寒芒疾闪，连接刺中数人，随即一拉缰绳，马儿掉头跃向楚逸飞。
　　眼见即将经过他身侧，慕容臻清喝一声，手中长剑激射而出，回旋着削翻数人，同时运劲于掌，如秋风扫落叶般，将楚逸飞身前数人震倒，随即伸手道：“快！”
　　千钧一发之际，楚逸飞抓住他手掌，一运劲，身子腾空而起，落在慕容臻身后。慕容臻手握缰绳，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那马儿嘶声长鸣，跃过众人头顶，冲出了包围。
　　因是设伏，西胤未曾布置骑兵。楚逸飞这白马甚是神勇，驮着两人丝毫不见吃力，撒开四蹄便跑，顿时与西胤军拉开距离。
　　皇甫毅满脸怒色，大声叫道：“放箭！”
　　顷刻间，箭羽如蝗，暴雨一般射向二人。
　　慕容臻大喝一声，策马飞驰。楚逸飞长剑挥舞如风，将射来的箭矢一一打落。
　　两人一马，渐驰渐远。
　　月影黯淡，长夜将尽，此刻正是夜色最为深浓的时候。
　　眼看身后的箭矢渐渐零落，谷口就在眼前，然而前行的道路上，突然无声无息地拉起了一条绊马索。
　　黑暗之中，疾驰之下，哪里看得清楚？
　　白马一声长嘶，前蹄一跪，骤然倒下。
　　慕容臻与楚逸飞同时身子失衡，往前一栽。
　　明苏早已护着楚醉寒冲了出来，在不远处看得清楚，不觉惊呼一声：“公子！”
　　所幸二人皆是武功不凡，身子落地时使个巧劲，就地滚了几滚，翻身又站了起来。只是那白马却倒地不起，发出阵阵哀鸣，原来马腿已经折断了。
　　慕容臻顾不得为它伤心，一拉楚逸飞手臂，说道：“快走！”
　　谁知，一拉之下，楚逸飞却纹丝不动。
　　身后追兵的呐喊声隐约传来，慕容臻急道：“还不快走！”话音甫落，猛地怔住。
　　微弱的月光照亮了楚逸飞染血的白袍，一支长箭，斜斜插在他肩背之上，白色的箭羽，在月光之下微微颤动。
　　慕容臻心头如被刺了一刀，失声道：“你受伤了！”欲要转过去看他伤势，却被楚逸飞反手紧紧握住了手腕。
　　“你干什么？让我看看！！”慕容臻怒道。
　　楚逸飞手上用力，死死拉住了他，缓缓地摇头。温热的血顺着手臂流下来，濡湿了两人相触的肌肤。
　　“阿臻，我有话要对你说！” 楚逸飞的脸色前所未有地凝重，桃花眼中流露出奇特的神色。
　　“有什么屁话等下再说，现在快点走！”慕容臻又急又怒地拉他走，楚逸飞脚下却像生了根似的，牢牢不动。
　　“凌霄是我杀的！”
　　慕容臻的动作突然顿住，霍然转过头来，瞠目瞪着他道：“你胡说什么？”
　　“凌霄，是我亲手所杀！”楚逸飞一字一顿地说道，“是我杀了她，嫁祸给你。”
　　慕容臻觉得一颗心已经掉进了冰窖，冻得他全身发颤。
　　“楚逸飞，你少在这里跟我鬼扯了！”他摇头，哆嗦着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会丢下你，不可能！走走走，快点走！”
　　“慕容臻！你听清楚！”楚逸飞猛地大喝一声，“我没有骗你！我早就知道你喜欢二哥，喜欢到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我嫉妒，我不甘，所以我就设计杀了凌霄，让你身败名裂，然后再把你救下，把你永远地藏起来，那样，你才能永远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不，不可能，你骗我……”慕容臻瞪大眼看着他，失神地道。
　　“你仔细想想，除了我，还有谁能熟悉二哥的笔迹，还有谁能知道你藏在密室里的桃花笺，还有谁能对你行踪与心思了若指掌？”他深吸口气，一点一点地放开他的手，指尖交错时，鲜血淋漓而下。
　　“现在，你已经知道真相了。这两年来，你所遭受的一切苦难，皆是因我而起。所以，现在，你可以走了！”
　　慕容臻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薄唇轻颤，说不出一个字来。
　　月光下，楚逸飞那双桃花眼宛如最清澈的湖水，湖面上波光粼粼的是道不尽的歉意与深情。
　　追兵的身影已经隐约可见了，呐喊之声清晰地传入耳里。
　　明苏不知他二人发生了什么，只急得大叫：“公子，你们在等什么？快点走啊！”
　　楚逸飞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牙关一咬，毅然转身。
　　慕容臻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伸手。
　　楚逸飞猛地回过身来，长剑一挥，阻住了他的脚步，暴喝一声：“快滚！！”
　　慕容臻眼中涌出泪光，咬紧了牙，既不动，也不言。
　　眼前追兵已至，明苏实在等不下去，纵马过来，飞身而下，急切道：“公子，快走！”
　　楚逸飞向他厉声道：“带他走！”
　　明苏立刻明白了什么，眼露犹豫。
　　“还等什么？！慕容臻，非得亲眼看着我死，你才觉得出气是不是？！”楚逸飞怒骂。
　　慕容臻摇头：“不……”
　　“好，我现下就死给你看！”楚逸飞长剑一横，架上自己脖子。
　　慕容臻心痛如绞，大叫一声：“不——”突然间后颈一痛，眼前一黑，蓦然倒地。
　　明苏伸手将他接住，抬眼看向楚逸飞，神色复杂，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楚逸飞满意地点点头，收了长剑，挑了挑眉道：“看什么看？终于知道我比你家贤王殿下更加玉树临风了？”说罢仰天大笑，转身头也不回地迎向追兵。
　　明苏咬了咬牙，将慕容臻与楚醉寒一齐放在马背上，自己牵了缰绳，引着马儿向前飞奔。
　　身后，响起刀兵相接之声，呐喊声，惨叫声惊破夜色。
　　明苏终于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那一袭白影渐渐地被黄色淹没，最后消融于夜色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
　　“喂喂，睡够了没有？”有人在他耳边大呼小叫，吵得他睡意全消。
　　慕容臻先是恼火，忽然猛地一怔，睁开眼来，只见眼前一双桃花眼风流灵动，泛着倜傥笑意，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瞧，不是楚逸飞又是谁？
　　“阿臻，为什么你连睡觉也这么好看？”他没头没脑地道。
　　慕容臻又惊又喜地坐起身来，叫道：“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楚逸飞一脸的漫不在乎，又道，“你睡够了没有？睡够的话就赶紧走！”
　　“去哪？”慕容臻怔道。
　　“杏花楼啊！”楚逸飞不满地道，“啧，你还欠我一顿酒，不是想赖账不还吧？”
　　“谁说要赖账？”慕容臻笑着跳起来，“走，现在就去！”
　　突然之间，天旋地转，黑白交错，再睁眼时，只有绿草如茵，清风拂面，青天白日，乾坤朗朗。
　　然而，却再也不会有人笑着叫他：“阿臻，走，喝酒去！”
　　那一个人，再也不会有了。
　　慕容臻睁眼看着碧空如洗，风起云动，心里某个地方似乎缺了一大块，眼泪缓缓地流了出来。
　　“公子，”明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心翼翼地道，“你醒了。”
　　慕容臻紧紧闭了闭眼，流尽最后的一滴泪，随即伸手抹去泪痕，慢慢地坐起身来。
　　入目是一处山坡，马儿正在一旁悠闲地吃着草，身边，楚醉寒依然无知无觉地躺着。
　　“师兄怎么样？”他哑声问道。
　　明苏低声答道：“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昏睡不醒。”
　　慕容臻牵过他手腕摸了一会儿，慢慢地又黯然放开，随即伸手抚了抚他脸颊，将他冰冷的手贴在自己唇上，就这样沉默地坐了许久。
　　风声阵阵，轻轻地呜咽着，像是温柔地诉说着什么。
　　“明苏，凌霄公主的事，你知不知道？”慕容臻低低地问。
　　明苏一怔，尚未回答，又听他缓缓地道：“楚逸飞说，是他害了凌霄，这是真的么？”
　　“这……”
　　慕容臻转头平静地看着他，淡淡地道：“师兄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明苏叹口气，点头道：“殿下初时怀疑是襄王所为，但后来渐渐地将怀疑转到了晋王身上。襄王流放之后，他教属下重新调查你身边的所有人，终于发现，原来将军府的管家，其实是晋王的人，用来引你上当的桃花笺，也是他偷了出来。”
　　“所以，他一直想杀楚逸飞，并不仅仅是因为赫连皇后，也并不仅仅是因为夺嫡之争？”
　　明苏沉默片刻才道：“平心而论，晋王这件事，确实做得过分了。若不是他，殿下又怎会为了救你被楚云昭所要挟，弄到今日这般田地？”
　　“那他为何又要将罪名归于楚云昭？倘若昭告天下，楚逸飞岂非再无翻身之日？”
　　“因为公子。”明苏低声道。
　　“因为我？”
　　“公子与晋王交好，殿下怕你伤心……”
　　慕容臻闭了闭眼，顿时觉得连呼吸都痛彻心扉。
　　他想起楚醉寒昏迷之前向楚逸飞说的那一句话——“你能照顾好他么？”原来含意如此之深。
　　默然半晌，他深吸口气，睁开眼来，沉声道：“现下楚逸飞已经不在了，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
　　“是。”明苏低声应声，随即又问，“公子，现在我们要怎么办？还去梁州么？”
　　慕容臻凝视着楚醉寒苍白的睡颜，一字一顿地道：“回昌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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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不小心写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