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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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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迟一恒比起来,他的女儿才是真正的不速之客,她的出现让徐冉之前的努力显得既徒劳无功又滑稽可笑,既然她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她真的好好地站在国内到达的出口前,居然没有被人抱在怀里——被作为观测者的他所看到,薛定谔的猫便不再是生与死的叠加态,而是大局已定,木已成舟,迟一恒真的生了个孩子。

      “你说什么?”收到那条消息时,徐冉一抖,手机砸到脸上,沾了鼻尖的油渍,他慌忙找到酒精喷雾,将屏幕清洁一新,“为什么?”他又发起抖来,连因太过用力而印上的指纹都来不及在意,反而专注于从紧贴屏幕的指尖上传来的剧烈搏动。

      如果不是消息时间提醒他迟一恒起码过了半个小时才回复,他还以为那只是一瞬间。“来接我。”伴随着航班信息截图而来的只有三个字,徐冉握着手机,一动不动,周围却开始旋转起来,世界上的星星和花,月光和诗意,风雪和水鸟,所有美丽的、破碎的、坚固的、柔软的事物都流动起来,将他送进不知所谓的漩涡中心。我一定是在做梦,这个念头像强迫发作一样固执地随着天地一同在他身侧盘旋,他不敢离开身下的床,既怕跌倒,也怕失真。

      下次睁开眼睛时,徐冉松了口气,以为自己终于从梦中醒了过来,却在颤颤巍巍地打开聊天界面时深吸一口气。他隐隐约约地想起自己还没吃药,而身体却不听使唤,仿佛变成了一个填充棉花、站立不稳的布娃娃。目前发生的情况并没有超乎他的想象力,但大大超过了他的理解力。

      自从按时服药以来,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看过日出了,而就在那一夜和截图信息上的前一夜,晨曦再度染上了他的眼眸。

      “进来吧,有点乱。”他用残存的理智缝住了嘴巴,不泄露一丝一毫的混乱思绪和不该脱口而出的零乱语句,于是这六个字成了打破沉默的第一条咒语。然而它是谎言,为了迎接这个时刻,徐冉不知把房间整理了多少次。以谎言开局的故事,结局难道会是真实吗?徐冉将这个念头和钥匙一起用力拔下来,给迟一恒拿出准备已久的拖鞋,却在面对他的女儿时陷入困境——他是不可能准备儿童用品的。

      你明明看了航班信息截图,难道瞎得注意不到他买了两张机票吗?另一个徐冉在半空中语带嘲讽,而真正的答案他们都心知肚明,它存在于那个不透明的箱子里,与那只著名的猫捆在一起。

      迟一恒倒是没什么表情:“我忘了告诉你,我女儿也会来。”

      “不……不好意思,是我没有想到。”他装作自己没有仔细看过的样子,有意放大了客套的窘迫,“那……”天气越来越冷,即使她穿着看起来很暖和的绒毛袜子,他也不该让这么小的孩子直接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可他更痛恨在刚打扫过的地上留下鞋印。徐冉不敢看迟一恒,唯恐他发现自己把这种鸡毛蒜皮的细节放在一个孩子的健康舒适之前。

      可是他明明就讨厌小孩子,为什么要为了迟一恒的女儿改变自己的好恶?他对迟一恒的非理性迷恋已经够多了,他不能再为此改变得更多。

      “能不脱鞋子吗?”迟一恒听起来就像在谈论天气,徐冉没有想到他这么不客气,按照常理,他该主动提出“没有拖鞋就算了”,而不是肆无忌惮地踩脏别人家的地板。说罢,迟一恒放开了女儿的手,那个小孩蹦蹦跳跳地跑到书桌前的椅子边,对桌上的电脑虎视眈眈。她没有留下肉眼可见的脚印,但那些痕迹在徐冉心中纤毫毕现,眼看着她就要爬上椅子去够他的鼠标了,徐冉快步走上前去,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这个不能碰。”他把鼠标放到了她够不到的高处。

      “我就看看,不碰。”徐冉看不出这孩子多大了,迟一恒又对此避而不谈,但她的吐字倒是清晰又流畅,可见家长平时还是有好好教育。

      “不碰你干嘛伸手。”他在干什么,和一个小孩子吵架?

      “我想凑近了看看。”那孩子眨着眼看过来,可惜狗狗眼这招对他没用,况且以小孩子的平均水平而言,迟一恒的女儿眼睛还不够大。她看起来不怎么像迟一恒,否则还能漂亮一倍,现在这样子只是看着顺眼而已。

      “乖,别碰他的东西。”迟一恒的语气从进门至今就没变过,徐冉难以分辨他作为家长的心情会是如何。尴尬之中,他只好重启了上一个话题:“她今年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四岁,姓迟名续,延续的续。”

      “四岁?”徐冉难以自控地计算起了这孩子的出生日期,“她什么时候出生的?”现在是2017年十一月,如果四岁的话,这孩子起码得是2013年十一月之前出生的,而他们在那一年的夏天不仅见过面,还有过绝对不可能隐藏怀孕的亲密接触。所以……难道迟一恒在高中毕业之前就生了一个孩子吗?

      或许他把惊诧表现得太过明显,迟一恒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继续用一成不变的语气答疑解惑:“对,我是在高三……生的她。”那个晚上,他也曾这么抚摸徐冉的头发,就像母亲的爱抚。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铁锈味从口腔传到鼻腔,痛觉的到来反而晚了一步,徐冉意识到自己把下唇咬出血了。

      “是你现在的男朋友吗?”他咽了下去,用舌头堵住伤口。

      “我现在没有男朋友了。”迟一恒看着他。

      “所以你来找我?”他看着迟一恒,“就因为我喜欢你吗?”

      “不是,”迟一恒突然转开了目光,徐冉不知道他有什么可逃避的,“是因为周循喜欢你。”

      O

      迟一恒从来没和徐冉一起旅行过,自然也无缘得见他在飞机上的样子,只能通过女儿的表现来遐想一二。徐徐兴奋坏了,甚至会发出扰人安宁的尖叫,为此他不得不尽力安抚,只差堵上她的嘴巴。所幸她还不算太熊,安静和激动来得一样快,否则,他们怕是会成为这班航空的全民公敌。

      他当然和每个正常人一样讨厌公共场所的小孩哭闹声,直到有了孩子他才知道,某些国家把小孩哭闹视作和鸟鸣风吹一样的自然噪声是有道理的,因为这根本不是家长能够控制的。如果徐徐碰巧是个哄不住的孩子,没完没了地高声尖叫,除了用手死死地捂住她的嘴,他实在想不出任何办法。

      从大部分方面来看,徐徐都是个过于普通的小孩子,有着所有普通小孩的缺点,在讨厌小孩的人眼中,这些缺点会被无限放大,在格外讨厌小孩的人眼中,这些缺点就是小孩的特点,进一步变成了他们之所以讨厌的理由。徐冉无疑是最后一类人,他不止一次表示过对“不通人言的幼稚生物”的极度厌恶,而迟一恒尽管不具备人们认为Omega应有的所谓母性,但对此也不像徐冉那么抗拒,就算附和也只是随口说出的无心之言。除非塞给徐冉一个三岁精通琴棋书画天文地理的天才,否则他大约永远也不会摆脱对这一年龄群体的成见——尽管这成见或许有那么几分道理。

      然而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这句话只能在徐冉不在场的时候说。迟一恒打量着女儿的眉眼,或许他并不需要考虑那么多,连周循都能一眼看出她的父亲是谁,徐冉没道理不对自己的脸产生亲切感。然而他忘记了一件事——周循注视徐冉的时间,比徐冉注视镜子的时间,可要长得多。

      幸好他没花太长时间就想明白了这一点,因为徐冉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他拼命压抑的样子真的太难看了。

      作为一个洁癖患者,徐冉的家干净整洁得不出所料,而没有准备儿童拖鞋就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了。你从来没有好奇过如果我们的基因结合将诞生出怎样的惊喜吗?你从来没想过这可能是你的女儿吗?你从来没想过这本该是我们的家吗?不知所起的怒火随着无数念头井喷而出,而他也和徐冉一样选择了压抑,若无其事地让穿着户外鞋的女儿踩过这个家里所有一尘不染的地方。

      然而他还是遵守了对周循的承诺,尽管擅自决定同居本身就已经是种僭越了。只要不主动捅穿最后那层窗户纸,他就不算背信弃义,良心还能获得一丝安宁。

      徐冉的下唇正在流血,把门牙都染成了红色。

      于是他走了上去,搂着他的腰亲吻他,用舌头舔舐着腥甜粘稠的红色液体,直到另一种澄清透亮的无色液体从上方滑落,为这个吻添上咸味。他想起他们的第一个吻,徐冉的心跳缓慢而平和,那是平淡无味的初次体验,双方都没有为此而兴奋,而血液永远是最好的催//情//药和刺激源,他们就这样沉醉下去,直到悲欢相通,直到真相大白,直到永远——

      ——可是他没有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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