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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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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长好。”时姓学弟出现在兴南大学附一院某个会议厅的门口,不着痕迹地与整个年级的临床学生融为一体。徐冉有些茫然,这个会议厅在进行大五学生临床实习前的最后动员,而他分明记得这是周循的直系学弟,无论从专业还是年级来说,他的出现都是个错误。

      “你怎么在这里。”没有周循从中缓冲,徐冉连提高句尾声调都觉得尴尬。六月初,对徐冉而言是大五的开始,对周循而言是大学的结束,而这个学弟应该还有大三的期末考试需要应付。

      “学长,我听说实习生有一个总体轮转安排表,你能给我看看吗?”学弟换用长水话发问,捏紧了拳头。

      “为什么?”状况外的徐冉仍以普通话作答。

      “我想确定一件事。”

      “什么事?”徐冉依旧不知身在何时何地。自从四月以来,他的思绪就被一件事塞满了,没有分心给其它东西的余裕。

      “就是我拜托周循学长问过你的那件事。”对方的头随着音量一并低了下去。

      “啊,我不知道呀,”徐冉并不怎么惊讶,“他前段时间都忙着考研复试,这段时间都忙着联系导师,下个月就要去报到了,还没来得及跟我说。”不仅是他在忙这个,他在忙的也不仅是这个。

      “不是,是去年还是前年的事了,在知道周循学长认识你之后不久我就拜托他问的那件事……”他的底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失着。

      徐冉还是没有任何头绪:“不好意思,我可能忘记了,你……再问一遍?”奇怪,和迟一恒在一起的时候,他尚且算伶牙俐齿,究竟是怎么一步步变成如今的笨嘴拙舌的?

      “嗯,就是……就是……临床专业里有没有一个叫迟一恒的学长?”

      “你说什么?”徐冉以为自己问了出来,实际上,他只是张了张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时姓学弟断断续续地讲起了他的故事,渔网被抛进海洋里,汹涌的水流翻卷而来,泛着银光的鱼鳞从网的缝隙中漏过,只剩下大段的碎片被徐冉捕捉,诸如“我是在高二认识他的,他比我高一个年级”、“我在高考结束后问了那位前辈,他说他在兴南大学读临床医学,于是我也填了同样的志愿,但是被调剂了”、“我加入了长水老乡会也没找到他,明明这边没有多少长水人”、“我和他失联了”……徐冉找出那张写有临床专业全体学生姓名的表格,动作僵硬地将它出示给面前的人,共同确认上面的确没有任何叫迟一恒的人,连同姓的都不存在。没有任何形容词能够精确形象地描述徐冉当下的感受,如果硬要找一个,那应该是“虚假”。生活中不该存在这样的巧合,要么是他在做梦,要么这个学弟遇到了世界上的另一个迟一恒——或者是另一个世界的迟一恒。

      你相信平行世界吗?——多年之后徐冉才知道,原来他们并不是第一对探讨这个问题的情侣,而迟一恒毫不犹豫的否定也不是最常见的那种回答。

      “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徐冉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

      “就是没有啊,”学弟的眉毛拧在了一起,“我只知道他家在哪儿……可是后来他们搬走了,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学长,你认识他吗?”

      “我……算是认识吧。”徐冉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我是他的前男友”?

      “可是名单上没有他啊……”

      “不是,他……他应该不是兴南大学的学生,至少不是我们专业的。他……”徐冉害怕咬到自己的舌头,“他是我以前的同学。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上大学。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过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联系到他。”

      “……哦,这样啊,谢谢你。”对方把头低到了看不见眼睛的程度,徐冉趁此机会别过头去,迅速抹掉溢到脸颊上的水渍。

      周循又没有回来。手机上罗列着十几条未接来电,徐冉犹豫再三,按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回拨。

      “你终于肯接电话啦。”周循的声音闷闷的。

      “对不起,是我无理取闹。我知道你最近很忙。我们的压力都太大了。”

      “不,我还要谢谢你帮我给作品集排版呢。”

      “……我以为没那么难的,”一阵不长不短的沉默后,徐冉开口,“但是前些天我回了宿舍……我实在没法再把隐私暴露在阳光下、和那么多人共处一室了……我以为我们分开也没什么,但是果然我不能适应你不在的环境。”

      “那我们还要这样继续下去吗?为什么不能好好珍惜最后能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呢?”

      “……你说的对。”这些天以来,和周循的争吵已经全方位地麻木了徐冉的大脑和心灵,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无法忍受没有周循陪伴的生活了,他依赖得过头了,就像一个没有断奶的婴儿,突然面临和母亲分开的情况,总是免不了要哭闹一番的。这个问题他解决不了,所幸今天有人带来了新的问题,足以完全转移他的注意力:“我今天碰到了那个姓时的学弟,他是不是拜托过你问我一个问题?”

      周循的声音突然变了:“什么问题?”改变后的声音让徐冉莫名不适,他语气不善地追问:“你是忘了,还是根本不打算告诉我?”话一出口,徐冉惊觉自己居然在怀疑周循,和学弟谈话时,他甚至完全没想到这一层上。

      又是一阵不长不短的沉默。“我回来跟你解释。”周循结束了通话。

      O

      那之后,父亲长久地没有回家。迟一恒知道他在爷爷家附近还有两套房子,未尝不可把它们也称之为“家”,就像迟一恒也会把自己在学校附近的出租屋简称为“家”一样。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父亲并不是没有回家,只是没有回迟一恒所在的地方。

      他们达成了某种寻常父子间不太常见的默契——只给钱,不见面,双方对此皆无怨言。做父亲的提着装满两个季度衣服的硕大行李箱离开了和儿子共同生活的屋檐,如果被好事的邻居看见了,不久全小区就会传遍不孝子将五旬老父扫地出门的流言。迟一恒抱着徐徐,坐在阳台上眯着眼睛晒太阳,每当耳畔有风声响起时,他就不免想到那些可能出现的闲言碎语和那个男人花白的头发。他还来不及感到愧疚,陈故就适时地打来了电话,中心思想无非两个:一是家庭环境对下一代的影响,二是谨防产后抑郁。尽管迟一恒反复表示这不关他的事,他做得够多了,自己好得很,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陈故就是贼心不死,非要证明自己在这一系列事件中扮演了举重轻重的角色不可。迟一恒隐约明白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然而陈故永远不懂分寸的体质也委实令人恼怒。

      寒假早在徐徐躺在保温箱里时就结束了,陈故开学很久了,仍然喋喋不休,一厢情愿地给出自己“基于理性思考的建设性意见”。迟一恒请了一个月的假,再度返校时,除了多出一个徐徐,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他的课不多,难得有一整天都要上课的时候,只离开半天尚且不会影响到对女儿的照料。和所有男性Omega一样,他没有发达的乳腺,孩子全靠配方奶粉养活。经历了那次无法弥合的争执后,迟一恒不想再用那个男人的钱了。起初,他会留下和之前的生活费相当的部分,将多余的部分打回去;后来,他索性将生活费存了起来,等待着某天攒成一笔巨款,一口气打回去,“报答您的养育之恩”。他去便利店找了一份兼职工作,专门上夜班和节假日班,店长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允许他把徐徐放在员工休息室,同事们也都喜欢小孩子,愿意格外关照她。事实证明,他完全可以为自己的过失负起责任,承担后果,其代价只不过是一些精力和时间。

      尽管陈故让他不胜其扰,迟一恒却从没有过把他拉黑的打算,他很难解释这是为什么,尤其是对上女儿的眼睛的时候。迟续有一双像极了徐冉的眼睛。

      他当然没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打工的事。

      直到暑假来临,徐徐满了四个月,迟家知道徐徐存在的人仍然不超过两个。迟一恒拿不准父亲是本着家丑不外扬的原则还是以为自己会引以为耻,连爷爷都没有告诉,更别说已经离婚的前夫了。迟一恒对目前的状况说不上满意,更说不上不满,他只是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个几乎不被祝福的孩子,更没想过,自己甚至希望她不被注意。

      放假之后,迟一恒搬回了家里,离打工的地方更近。门铃和门锁保持了一个多月的沉默,直到六月末,终于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迟一恒抱着徐徐开门前,已然笃定外面只可能是某两个人之一,他太大意了,只需从猫眼向外一瞥,很多后续本可以避免。

      这是一张他险些忘得一干二净的脸。

      “前……辈?”糟了,是他。怎么会是他?

      “这是……你的孩子?”

      他的弦外之音比他的语言更大声——这是我们的孩子?

      完了,这误会大了。

      迟一恒预料到了对方可能的误解,却没预料到对方死活不信自己的辩解。

      心如死灰下,他只能搬出女儿的亲生父亲当盾牌了:“……我在兴南大学读临床,你想来找我就试试看吧。”

      看着对方瞬间明亮起来的眼神,迟一恒突然觉得羞愧难当。他可能毁了一个少年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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