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第十九章 ...

  •   死亡……

      这答案太冰冷,太残酷,也太直接了,直接得震慑我全部思绪,我所有想说的话都被瞬间粉碎了。

      “这味道一般人闻不到,只有极少数人能察觉。”他继续道:“当年……”

      “盘马!”我急急打断他,梦境告诉过我,是他,是他说过这样的话:“他说你身上有死亡的味道,是不是这个?”

      客人怔了怔,看我一眼,轻轻点下头,承认了。我长出口气,同时又有种隐隐的担心,忽然有点分不清梦境和真实,我现在正在做梦吗?还是在现实中和我的梦中人讨论那些化为了梦境的过去?那些梦果然是曾经存在的真实吗?但是……这又让我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为什么在梦里,我明明跟他相处过那么多时间,却从没在他的身上嗅到今天这种“香味”呢?

      为什么曾经的我不能感知到这种“死亡的味道”,如今却能感受到,还觉得这是一种香味呢?

      在我过去的二十五年里,这伴随着我成长,给我宁静平和的香味,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盯着他,等待他的回答,他也看着我,然后把目光调开,沉默片刻,低声道:“你现在能嗅到这味道,而且觉得香,是因为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一样……是说我死过一次?

      我控制不住地斜眼去看那颗骷髅,在心里默默发问,他似乎接收到我所想,顿了顿,又道:“这种味道部分粽子能嗅到,你……你也能。”

      他话音变得低沉,语速也慢下去,似乎很不习惯这样跟人做讲解,尤其是和我说出这番话。我越发聚精会神地去听,直觉这些话里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像即将跳出黎明云海的太阳,瞬间就能撕裂所有黑沉厚重的阴暗,将一切暴露在日光之下。

      “你嗅到死亡的味道,觉得很香,而且它能让你平静……说明现在的你更贴近死者,但你还活着,而你活着的目的……”

      他又停下来,咬住嘴唇不吭声,眉头也微微皱起。我费力理解他方才的寥寥数语,渐悟出一种可怕的暗示。

      因为我曾死过一次,因此我的属性更贴近死亡,对于这种味道,亡者觉得它很香,如同鱼和水的天然亲和;生者对此则很迟钝,唯有个别敏锐的人才能察觉到它,并感到不快,比如盘马。我不但能嗅到普通人嗅不到的味道,还觉得它很香,是这样么?可是我并没有死,如今我行动自如,像爷爷那样需要吃饭睡觉,会做事,会生病,也曾摔下山崖跌断腿……我明明还活着。

      我还活着。

      莫名的不详预感顺着我的背脊爬上来,让我浑身一激灵,突然想到一个恐怖的可能性。刚刚小哥提到,最关键的是这股香味能让我保持平静,平静……

      平静……对了,不够平静的时候,我是什么感觉呢?

      心慌气促,焦躁不安,嗓子里发痒,还有淡淡腥甜味从深处翻上来。我记得那味道很丰美,当它若隐若现地在体内沉浮时,我都会对它萌生出莫名的渴望。但是……现在仔细想想,那个味道……那个味道像血。

      一种隐藏的嗜血欲望?

      我浑身一震,禁不住发起抖来。不,太可怕了,难道,难道他的话是在暗示我,我……刚想到这里,手上突然一紧,我的左手被包裹在温热的□□掌控中,回头一看,他已主动握住了我的手,从他掌中传来坚实的热力,似乎要将那股香味打入我灵魂深处,令惶恐与不敢置信都退去。

      “小哥……”

      “吴邪。”他看着我的双眼,呼唤我的名字,“保持冷静。”

      保持冷静。

      保持冷静……他这句话是好意,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别胡思乱想,我也明白,但是这句话我曾听过,就在梦境里,听到过很多次,在那里,几乎每个人都让我保持冷静,跟我说只要保持冷静就一切都好。然而,冷静和理智还是一步步被暗影吞噬,被打得粉碎,于是我,我……

      我浑身绷得死紧,被他握着的掌心里浸出一层细汗,嘴唇颤动,喉间发出格格的□□。我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唯有脑子里飞速运转,那个不敢想不愿意想的可能性跳出来,在头脑深处对我哈哈大笑,耀武扬威。

      死亡的味道能让我平静下来,而真正的死者是不会动的,我闻着这味道就能保持平和镇定,如果长时间不闻,那种对血腥味的隐约渴望则会攀升……

      “而你活着的目的……”

      这句话他没有讲完,而我现在突然明白了他想讲什么。他是不是想告诉我,我活着的一大目的,就是对血肉的追逐,如今的我嗜血恐怖,只有死亡的味道才能让我保持平静,让我的一部分像死者那样安静,失去行动力,保证我不会彻底堕入黑暗中。

      我需要那个香味。

      爷爷说我病了,要靠焚香来控制病情,所以我从小就在这香味中长大……对了,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梦的?十六岁,我记得很清楚,起因是我偷吃了一块带血的生肉。

      是这样么?这样的话,很多事情似乎能解释得通了,包括那几个凌乱而恐怖的梦境。

      那些都是我做过的事,对么?

      绝望的寒意从我头顶压下来,压得我摇摇欲坠,我看着我梦中人的脸,仿佛正直视那些可怕的长梦……

      “吴邪,吴邪!”

      突然,走廊上传来爷爷的声音,他唤着我,一路朝这边走来,然后打开了客房大门。

      “怎么还在客人房里?”他面色有些阴沉,“你该回去休息了。”

      “爷爷……”我心里有些发虚,似乎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被他抓到现行,同时又有种隐约的解脱感,感谢爷爷适时出现,没有让我在可怕的尴尬里落得更深。

      “我……我给客人送东西。”我站起身,发觉手不知何时被小哥放开了,他早已转开脸,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送了就回去,我跟客人有事要谈,后天我就走了,你可得听话。”

      “嗯……好。”即使爷爷不叫我走,我也不想再呆了,连个招呼也没打便冲出客房,耳边隐隐约约听到爷爷的声音传来。

      “族长,他……没说什么胡话吧。”

      “没有。”

      他们又在讨论我了,我心知肚明,却没精力去听,我心里正被另一件事塞满,让我无暇他顾——我想起来,我还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我还没梦到过“吴邪”的死期。

      这晚我没再靠近客房,自然也不知爷爷跟他都说了什么,默默洗完澡,躺到床上时,我发现自己失眠了。

      夜色早已倾覆而下,我却睡不着,心里乱翻翻的,许多事在脑中浮游,像海里错落的鱼群。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忍不住要去想它们,想那些梦境,各种无解的秘密,还有这些秘密中彼此牵扯交错的关键:他。

      我盯着暗色朦胧的天花板,鼻端嗅着香炉里散出的味道,长叹口气。理智里我知道想也没用,除非他愿意告诉我,可就我对他的了解而言,他是不会轻易将话讲出口的,我究竟要怎样做才能撬开他紧锁的心房,获取秘密的真相呢?

      想来想去,答案依然是不知道。

      ……罢了,睡吧。

      郁闷地翻个身,我努力想让自己睡去,这也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他不告诉我,还有梦境能告诉我,只要我睡过去,就有希望从梦里寻回过去的片段。

      可惜,我越想睡,脑子里反而越清醒,心也忍不住烦躁起来,翻来覆去到午夜,依旧神志清明。我干脆放弃了,坐起身盯着窗外透彻的黑夜,今晚月亮很好,冷白色的光笼着山谷,轻微虫鸣在远处若有若无地起伏,寂静而空旷。

      披上外衣,我信步走出房门,想去门廊上吹吹风,让纷乱的脑子冷静下。刚拐过弯,我又一次在廊上看到了他。

      像那晚上一样,他孤身坐在那里,就着清冷月光,面朝西山的方向。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只有一个人,那颗骷髅并没有伴在他身边。

      小哥。

      我在心里呼唤他,下意识地又想躲起来,像那晚一样隐身黑暗里默默观察,他似乎也没发现我又在偷窥。但是……心里突来一跳,我觉得自己大约应该主动点,反正跟他说过那么多话了,现在勇敢站到他面前去,应该也不要紧。

      想到这里,我给自己捏了把汗,大胆从回廊的阴影里走出来,一步步往他那里去。

      他转头看到我,表情没有一点变化,我在他身边坐下来,与他肩并肩地对着天上那一轮遥远的月亮。

      没有人说话,我们仿佛都在等对方先开口,最后还是我憋不住。

      “小哥……”

      他没理睬我,也没露出反感的样子,我大胆往他身边挪挪,又道:“那个,之前你说的事,我还是不太明白。你……你身上为什么会有那种‘死亡的味道’呢?”

      听到我的问题,他眉毛动动,没有作出回答,这反应在我意料之中,毕竟某种意义上,我算是十分了解他的人。我猜想假如他回答我,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会是——因为他在地下,在死亡里行走得太久,太多了。

      人总会受到环境的影响,如果梦境所展现的是真实,那么我身边这个张起灵在他漫长的生命里,实在见过无数死亡,与死亡之下潜藏的各种诡谲凶险。像烟火将庙宇的栋梁熏得黧黑,像夕阳为万物镀上金光,他的经历注定他虽然一直活着,却早已跟活人的世界保持了距离。

      某种意义上,小哥已和死亡融为一体。他活着,却仿佛已经死了,不管从时间、生理,还是他用生命书写的故事上。

      想到这里,我心里漫过熟悉而陌生的刺痛,忍不住去握他的手,他身上一僵,也默默握住了我,长长的食指和中指压在我手背上,像琴师拨动琴弦,令我心里越发荡漾着伤感的脉动。

      那个瞬间,我突然迸发出一个荒唐的奢望:其实小哥更像一个亡者,他与亡者之间或许会更亲和,与曾死过一次的吴邪……是否能够在一起呢?

      与他厮守在一起,是我曾经最好最好的梦。

      ……

      “小哥,你,你想没想过那个事儿?”

      杭州,遥远而亲近的杭州曾多次出现在我梦里,通过它,我认识了一个崭新的世界,我在那里出生成长,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变成了独当一面的男人。但在我心里始终有块地方不够成熟,孱弱得毫无反抗之力。

      那是情感,认识他之后所悟到的情感。

      在梦里,我曾问他,问他有没有喜欢过谁,或者成家了吗。如果我仅仅是他的好兄弟,这样的问题就是好奇和关心,但我显然不满足于只给他当兄弟,于是在他来我铺子里坐着发呆的时候,便将心中诡秘的妄想拐弯抹角地发了出来。

      那是三伏天中的某一日,杭州持续40度高温,白生生的日光照得人眼花缭乱,孤山路上没有人,西湖边格外寂静,我那间小铺子自然也门可罗雀。王盟热伤风,请假回去休息,吴山居不大的门庭里,就我和他面对面坐着,茶几中摆起两杯冷饮,空调呼呼吹出沁人心脾的风,拓本散落在旁边的桌上,香炉里空空的,另有些半新不旧的玩物伴在一旁。

      看上去一切都很好。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