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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晚饭后,爷爷和客人相继离开了餐厅,不大的空间里,只剩灯光投下朦胧的色彩,方才还活动着的人气似乎随他们一并消失了。我没有急着走,留下来将一切收拾妥当,心里琢磨着晚上怎么办。

      我想跟客人多一些接触,不仅因为我喜欢他,更想通过他知道那些被藏匿起来的秘密。显然,他和爷爷都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事,但爷爷绝不会告诉我,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如果他想告诉我,我早该知道了,也有可能……爷爷并没有得到许可能告诉我一切。

      或许,我只能从客人身上打开缺口。

      我在梦里见过他许多次,和他并肩走过万水千山,甚至在最后最惨烈的那些梦境里,他都一直和我在一起。本能地,他早已成为我心底最亲近的存在之一,我本以为他永远只属于梦境,谁知他竟来到了现世中。

      深吸口气,我默默给自己鼓劲,眼睛在厨房里溜了一圈,寻觅可以成为让我接近他的借口,突然,我看见角落里摆着两个西瓜,心里不由一跳。夏天虽已走到尽头,但热度还在,晚饭后来点儿果汁不是很好么?这也让我有了搭讪和追问的资本。

      想到这,我快手快脚地选个西瓜,剖开挖瓤,调成两大杯红彤彤的果汁,准备给爷爷和客人送去。

      来到爷爷房门口时,他正靠在躺椅里翻一本书册,灯光斜斜映到他脸上,沉静而安然,似乎这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夏夜,他则是一位慈祥恬淡的老人。

      我在门边看了他几秒,招呼一声,进去递上果汁。爷爷朝我笑笑,点点头,尝一口,说声好,然后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显然,他知道我来找他是有目的的,跟他的老成相比,我还是嫩了点儿。
      “爷爷后天就要走?”考虑片刻,我将嗓子里翻滚的问题吐出来。

      “唔。”

      “什么时候回来呢?”

      “说不好……或许大半月,或许一个月。”

      这个时间段比我想象中更长,我本以为顶多七、八天的事,没想到爷爷一走就是一个月。

      这期间我要一直跟客人住在这儿?

      我心漏跳了一拍,隐约有些不知所措,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兴奋。想半天,我又明知故问:“这段时间……我就跟,跟张起灵在家里?”

      “是的。”爷爷答得很快,这件事已被他们牢牢定下来,不容更改。

      我陷入沉默,心里乱纷纷的,不知该如何应答,许多问题明明已到了嘴边,却一个也说不出来,似乎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制约着我的言行,让我不敢正大光明地探问这一切。这股力量的组成很复杂,我能大略分辨出有痛苦,有怀念,有不舍,有悲伤,还有浓浓的负罪感与愧疚心。

      我开始猜测,是否我曾经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才导致这些情绪顽固地停留在我灵魂深处,让我难以面对,更难以启齿呢?

      我突然萌生了一种怀疑,很快又从理性上将它压下去,不可能啊,我这25年都在山谷里长大,连外人都没见过,怎么可能做什么坏事呢?

      理智上我这样安慰自己,但在更深层的地方,那股情绪构成的大网似乎收缩得更紧了,甚至让我感到些微疼痛。

      “……不用紧张。”突然,爷爷开了口,他安慰我道:“张先生话不多,但不是难相处的人,你从没见过外人,感觉不适应,不乐意也难免。”

      我一怔,原来爷爷误解我是不想同他呆在一起么?我其实很想的,只不过……或许真如爷爷所说,我是因为从没跟外人相处过,感到不自在吧。

      “爷爷,张……张先生是我们家的人吗?”我想了想,问道。

      爷爷没有回答,看着我眉头微皱,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这样问。

      “……吃饭的时候,我听到你称呼他族长。”我小声说。

      他的眉头舒展开,摇了摇头,却没有做更多解释,我知道爷爷又要隐瞒事情了,不依不挠地追问道:“张先生是哪里的族长?”

      爷爷顿了两秒,忽而一笑,道:“当然是张家的。”

      “张家是什么样的家族?”

      “大家族,人口众多,从很早之前就延续下来。”

      爷爷的回答不温不火,仔细品来却无异于敷衍,但这对我来说也够了。我第一次听到关于梦中人来历的点滴,只觉心头都是满足和喜悦,兴致勃勃地看着爷爷,静待他下文。

      他看我这样,似乎也不由得要多说上两句,于是又道:“张起灵先生是这个家族的领导者,你别看他外表还年轻,其实十分成熟。我走之后,你要跟他好好相处,千万不要冲撞他,”

      “怎么会。”

      我笑起来,虽然没有跟其他人接触过,但我想自己应该不算性格恶劣的人,更何况对象是他——梦了那么多年,爱了那么多年,活生生的他突然落到眼前,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去冲撞他呢?

      想到这里,我心里也轻松了许多,忍不住发出小小的,玩笑般的抱怨:“爷爷你骗我啊,过去一直跟我说没有什么男人,结果张先生不是来了吗?我一只梦到的就是他呢。”

      爷爷闻言一怔,脸上隐隐有些尴尬,又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无奈,只嘀咕说怕你胡思乱想而已,再说我也没看见你的梦,不知道你梦见的就是张先生啊。

      “嗯……就是他,他来了,很好。”我心里乐滋滋的,跟爷爷闲话一两句便离开了房间,去厨房端起另一杯果汁,朝客人的房间走去。

      客人,张起灵,小哥……

      我一路默默念叨这几个词,像品位一朵刚刚盛开的稀世之花,嗅她的芬芳,观察她重重的莲瓣,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开。我想我有些魔怔了,被梦中人的一切牢牢吸引住,仿佛过去许多许多年里所有的等待与心如止水,都是为了这一刻的沸腾。

      这让我走路都有些飘飘然,差点打翻精心准备的果汁。

      来到客房门口,房门正虚掩着,里边透出和暖灯光,晕染了已完全黑下来的夜。

      我在门口站了几秒,静听里面的动静,却始终悄无声息。我伸手在门上敲了敲,没有回应,又鼓起勇气朝里边道:“张先生?张先生……我给你送果汁过来。”

      鸦雀无声,难道房间里没有人?

      我等了片刻,实在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和紧张,虽知有点儿不妥,还是大着胆子推开了房门。

      他不在。

      房间里空无一人,灯亮着,从天花板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晕,一切都显得那样静谧而安然,时间仿佛暂停脚步,在刹那间化为一场备好的小宴,待人开场入席。

      心里的魔怔捕获了我,多年的思念和期盼捆绑其上,让我不由自主地跨进房中,顺手将门再度虚掩,放下果汁站到房间中央。

      灯光在我的头顶荡漾,像一轮温润朦胧的月亮,这让我想起昨夜那如真如幻的场景:我无意间闯入他独处的小天地,看到他在门廊上沉思,然后亲吻那颗与我同名的骨骸——

      刚想到这里,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被回忆中的事物吸引过去:那颗与我同名的头颅已从包袱里拿出来了,端端正正摆在桌上,黑洞般的眼眶正与我对视。

      啊,吴邪。

      它是吴邪,与我同名的骷髅。

      我盯着它看了好一阵,着魔般地走过去,轻轻把它捧起来,感觉光润微凉的骨骼躺在我暖热的掌心里,那样真实,那样沉重,却又有一种飘渺的质感,似乎象征着它上边早已流逝而过的时间。

      我捧着它,它睡在我掌心里,我们之间只隔着短短的距离,却又同时站在生死的两侧,它在那一头,而我在这一头。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难以言喻的茫然与满足中回过神来,然后轻轻低下头,学着我梦中人的样子,在骷髅额头正中的伤痕上轻轻一吻。

      疼吗?吴邪。

      我在心里无声地问它。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叹息。我浑身一震,猛地回头,惊见他正站在我不远处,沉静的眼睛牢牢定在我身上。

      他回来了?

      什么时候?!

      我霎时感觉浑身燥热,从头到脚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都向外冒着不自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沉默也不是说话也不是,更有股浓郁的羞耻在脸上攀爬燃烧——我不但没经过他允许就进入房间里,还擅动他的东西,其他东西也罢了,偏偏是这颗,这颗骷髅……

      一切全被他看在了眼里。

      手中的骸骨突然变成火烫的难题,疯狂灼烧着我,差点让我握不住它,只想将它扔在地上。还好最后的理智阻止了这个冲动,我颤抖着将它放回桌上,转身面对着我的梦中人。

      他就立在我面前,和我之间的距离已短得不能再短,沉默的黑眼睛恍如两汪深不见底的黑洞,正不断将我吸进去。

      “对……对不起。”我声如蚊呐地道歉,颤如深秋落叶。

      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看着我。

      “我……我来给你送果汁,家里有很好的西瓜,我,我做了果汁给你……”

      我声音越来越低,耳朵里也嗡嗡作响,几乎说不下去,甚至听不清自己到底在说什么,最后我放弃了,张口结舌地看着他,满面凄惶——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我相信那一刻我脸上的神色一定如实反映了内心的慌乱和不知所措。

      片刻,他微微移开目光,再度轻声叹息,然后伸手抱住了我。

      我浑身僵硬,全然不知这样的转折是如何出现,又为何出现——他伸手搂住我的腰,将我往他的胸膛上压过去,手掌在我背上抚过。他的脸贴在我脸边,柔柔地蹭了蹭,似乎饱含无尽的宽容与安抚。

      “吴邪……”他低声唤我,声音沉稳,情感浓郁,仿佛历经时间发酵后终于掀开了泥封的醇酒,正散发着来自过去的香味。

      我完全呆住了,仍由他搂着我,慢慢安抚我的紧张,然后拉我在床上坐下来。

      直到这时,我的身心才慢慢恢复活动力,一股洪流冲破长久以来的屏障,在我的心口撞出一个缺,然后滔滔而下——我抱紧他,将头靠在他肩上,眼泪慢慢浸透了他的衣衫。

      我由啜泣转为嚎啕大哭,心底有个声音在呼喊,让我将这25年所有的眼泪流在这里,在此刻,在他的肩上决堤。

      我不明白如此厚重得几乎要将我溺毙的痛楚和哀伤来自何方,只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它们最后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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