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逞芳菲》卜茕

8、粉饰太平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茉莉托百里长缨的恩情，十天就下地了！然而这反常理的事，并不足以让她有丝毫喜悦之情，反而让她觉得茫然。一日兴起，茉莉随便挥舞了几招，自觉武功已大不如前。

　　好在她武功本就没几招能出手的，既然丢了，从头再学就是。

　　发呆的功夫不过片刻，膝盖处已隐隐作痛，茉莉靠着自己那把神奇的带轮椅子，缓缓坐了回去。这可如何是好？茉莉陷入深思：会唱吧，嗓子哑了。会逃跑吧，腿断了。唯一剩下的就是点幽默，可眼下情形，笑也牵强。

　　“你恐怕要失望了。”茉莉阖眸，自言自语，“你要找的人，一定也是位轩辕的大人物。”

　　“呵呵，你认为我是个人物？”

　　“不是吗？”

　　“当然是。”

　　呵呵，茉莉闭眼翻了个白眼，这点勇气还是有的。

　　“不急。”

　　“不急？”

　　“急不来。”

　　茉莉坦言：“我都快急死了。”

　　苏凝视的方向，那么高，还有些远，茉莉不知自己要如何接近。自始至终，她都心存恐慌，恨不得一拳砸烂自己的腿，如果能砸出点知觉。

　　可恶，百里长缨其实根本没有给她选择！

　　苏制止茉莉自残的行为，伸手拽住茉莉胳膊，将人从椅子上捞起，她道：“这虫杀不死你。这世上没人可以真正杀死你，神也不能。但你最好就此消失。”她凝视着茉莉，如同在看自己，目光怜悯。

　　“我明白的。”茉莉心里清楚，“这是轩辕城的规则。”

　　“不，这是我的规则。”

　　松开茉莉，苏自己坐上那神奇的椅子，微微一笑：“你记住，从此白茉莉只遵守我一人的规则。”说罢，她两手十指交叉，向上翻着胳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啊，苏真的很严格。

　　苏的最低要求，是至少不靠任何外物支撑站立，这就引起茉莉接二连三的惨叫，怎么办，站是勉强能站，可是总摔，即使掌握好身体重心，走路也还需靠外物支撑。

　　茉莉郁闷：“苏主子，至少给我一支拐吧。”

　　姬音一大早出门去，回来给茉莉带了一支拐，贴心至极，给茉莉感动的两眼泪汪汪。掂了掂，那拐重一斤六量，长两尺半，是铁梨木打磨而成的，无纹无饰，干净圆滑，茉莉爱不释手。

　　“郡主子，原来你这几天不见踪影，是操心我的腿……”茉莉拽着姬音的衣袖，擦了擦自己眼角不存在的眼泪，转眼笑嘻嘻，“茉莉真是三生有幸，能遇到郡主子！”

　　姬音肉麻的鸡皮疙瘩一地，她抽回袖子，扫过椅子，示意茉莉坐。

　　苏不知什么不见了，那椅子空着，没有丝毫余温。茉莉没坐，她弯腰摸了摸椅子的把手，似是告别：“茉莉是乞儿，是姬府的下人，是晓晴楼的戏子……”

　　是的，她命如下尘，从来都是身不由己。

　　茉莉转身，面对对着姬音，缓缓行下大礼：“郡主子，您是第一个叫茉莉坐的人，茉莉会永远感谢您。”

　　姬音愣了一下，一手去扶茉莉，一手比划道：“如果没有茉莉，也不会有今日的姬音。你不是我的仆人，你是救命恩人。”

　　姬音自然指的不是这一次，茉莉心神恍惚，刻意掩盖的记忆中，有什么浮出水面。是了，如果不是那次机会，她是没资格唤她一声郡主子的。

　　对了，她在成为乞儿之前，是有任务的——潜入姬家。

　　茉莉一开始只是姬音房里一个普通的使唤丫头，与她们不同的唯一一点，她是小姐捡来的。姬府的下人都经过特殊的培训，那些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她们都是家奴，且从她们上上上辈子开始，就是家奴。茉莉只能等，直到等一个，使她们出错的机会。

　　女帝登基是在冬天，轩辕下着雪，雾蒙蒙的，叫人看不真实。姬家是功臣，全家一起上朝领封赏，姬音也去，于是茉莉跟在姬音的马车旁，一路瑟瑟发抖。这个冬天太冷，姬音房里最忠心的大丫鬟得了风寒，一直不好，还传染了房里其她人，茉莉没事，她一脸渴望进宫见见世面的样子，轻易就顶上了。

　　这是茉莉人生第一次入宫，高大的宫墙，精致的雕饰，漫天的飞雪……一切都是冷的，她至今记得清楚。

　　马车碾过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格外刺耳。所有人都在无言前进着，寒风里只有马的喘息，还有自己的呼吸，茉莉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休息，她有些累。这一路上的人，都在为了那个位置努力，女帝登基了，或许叫这些人差强人意，但至少他们成功了。可她呢？她留在姬府备受欺负，她本应该和众人一起庆祝胜利！

　　雪越下越大，覆盖住宫殿的每一处角落，那些不堪回首的残暴统治，那些来不及处理的肮脏污秽，那些在秋天誓死守卫城门和誓死冲破城门的士兵的尸体，都暂时失去了踪影。要茉莉说，这场雪下的好，如果不是冷到冻死她，就更好了。

　　姬音就是在那天出事的。一切都是主子计划好的。

　　登基大典结束，女帝想留下姬音，祭拜姬玟。一个女人失去了丈夫，一个女人失去了哥哥，她们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心里应该是同样的孤独。姬音同意留下，所有人都先走了，茉莉远远守在城墙外面，百无聊赖，开始回想姬玟的样子。

　　姬府的大公子，她也曾有幸见过几面，不同于画本子里的书生模样，大公子挽弓揽月，策马踏红尘的飒爽英姿，比起世人所熟知的赋诗作画，似乎更喜欢舞刀弄枪。

　　他死前是一位将军，他的目光是那样坚毅，那样勇敢，茉莉总愿相信这江山，原本就应是他——慕容玟的。

　　姬音是姬玟大公子生前最喜欢的妹妹，茉莉怎么也想不到，女帝会狠心把姬音丢到冷宫去。那里常年无人居住，充满着诡异的恐怖气氛，茉莉有些害怕：看来即使外面曾有宫变发生，里面也是这般死寂，像能吞掉自己。雪一直下着，越来越冷，茉莉自己都要迷了路，更别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茉莉觉得冷宫把姬音也吞了，可怕的是，姬音无法呼喊求救。

　　茉莉是在一棵树旁找到姬音的，最里面的院子，宽敞，开阔，大株大株的植物枯萎，被雪覆盖，像个花园。姬音身边那棵树，不怎么高，也枯了。

　　姬音看见茉莉，比茉莉还要惊讶，她比划道：我想拾些柴火取暖。

　　原来姬音在茉莉找到自己之前，早已用发簪撬开了门锁，她在屋里找到打火石，和一些破旧的棉被皮衣，慷慨的分给茉莉。茉莉对此不得不感动，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这里是前朝苏后的寝宫，虽落满尘埃，吹拂一下，依稀可见当年光彩。茉莉记得，当年帝辛称霸，众人纷纷送女进宫，姬家也不例外。原本姬昌侯想将姬音送入宫中，是姬玟公子找人顶替，姬音才逃过一劫。

　　唉，一晃，姬玟公子都去了两年了……

　　火一直烧到后半夜，门外的雪厚到覆盖小腿，仍没人来寻。茉莉心急如焚，恨不得把这宫里从内到外骂个遍，一直咬牙忍着，直到被郡主子的一句话浇个透心凉。

　　女帝是在试我，姬音比划着告诉茉莉，我不是一出生就哑的。

　　儿时姬音越界，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从此为了守住这个秘密，为了让一个人平安长大，姬侯承诺给姬音一切她想要的，只要她沉默。

　　那个秘密应该就是女帝的身世了……茉莉反应过来，又有不解：那她不是已经如愿以偿？

　　轩辕有太多的秘密，茉莉庆幸自己没有问出口，她忽然明白女帝在考验姬音，姬音何尝不是在考验自己？茉莉第一位主子，只见过她一面，也只教过她一课：闭嘴。茉莉就是输在话多，显得浮躁不成事，若是能改改这个毛病，她恐怕早就轩辕第一美人——苏后，的完美替身了。

　　或许这就是命运，让她生不能高攀，死却相缠。

　　……

　　姬音推了一把茉莉，瞬间把后者从遥远的前世拉回。那些过去……像前世，好在重生那天离死不远，苏改变的只是一个点，不是茉莉的全部。如果再经历一遍，茉莉只怕自己会崩溃，如果忘记了姬音，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姬音察觉茉莉强颜欢笑，一手覆上茉莉紧握木拐的手，一手去摸茉莉的额头。她想让茉莉放松一点，没想到茉莉却像被烫到一样，瞬间躲开了。

　　面对姬音的疑惑，茉莉紧张起来，她十分想接近姬音，想接住姬音的手，可最终，她也只是用指尖轻轻在她手心问着：对不起，我骗了你。但我绝无恶意，我想带你离开这里。

　　姬音疑惑：“去哪？”

　　茉莉继续写：“没有监视的地方。”

　　姬音怔住了，她显然知情，却不知道茉莉同样知情，面对茉莉的坦诚，姬音默默抽回手，轻摇头。

　　姬音拒绝了，茉莉目送着拒绝自己的背影，心有余悸，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大胆，竟然想着带姬音逃跑，不过话已出口，她在这一刻终于看清自己的目标：看来姬音的敌人，似乎就是苏的敌人。

　　“嘭！嘭！”

　　姬音前脚刚出院，还没从茉莉的表态中回过味来，身后接连炸出两声巨响，突然把她吓了一跳。

　　“嘭！”最后一声，拐杖划出一个刚劲的漂亮的弧度，重重落下。

　　——那椅子应声而裂，一分为二。

　　就此不留退路，茉莉暗暗下定决心：我要带姬音远离这里，才能保护她不受伤害。如此一心发痴，茉莉自己都惊讶，这份自信从何处来，这支拐杖怎会如此得心应手。

　　“你继承了我的力量。”芊芊细手抚摸着拐身，一路向上，触碰到茉莉的神经，“感受到了吗？你已经不一样了。”

　　手一抖，木拐落地，茉莉骨寒毛竖。

　　就是这股力量！一切的异常都来源于此，傲慢，自大，轻视生命，轻视姬音，轻视一切……她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茉莉忽然明白了苏为什么说不急，这么嚣张的灵魂，不去找别人，别人自会主动上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