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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油腔滑调 ...

  •   洗澡水没过锁骨,微带着灼热感的水荡在皮肤,逐渐将池塘晕成浅红色。抹厉不知自己流了多少血,她只感受到体内的蛊,在不断吞噬她的腐肉,生出新的。

      苏忽然从水里冒出来,露出一个头:“好点了吗?”

      “嗯。”

      抹厉静静地坐浮水中,感受全身心新生的吐纳,她不低头去看,也不去触碰自己,只缓缓的,用手划着周围的水。

      苏责怪道:“你知不知道方才多危险,真当自己的命是捡来的?站起来,让我看看。”

      抹厉划水的手停下,直直地从水里站起身,本是柔滑光滑的肌肤,如今被数个粉嫩的圆,参差不齐的填补空缺,皱皱巴巴,丑陋至极。

      苏起身从水中抽离,立在水面,俯视着抹厉。

      抹厉直视前方,两眼放空,气若游丝:“对不起,是抹厉坏了大计,抹厉愿以死谢罪。”

      苏忽然弯身,张开双臂,拥她入怀。

      抹厉怔怔的被抱着,面对苏的亲近,一时不知所措。这其实是一个没有力道,更没有温暖的拥抱,苏只愿维持着这个姿势,能表达自己最大的安慰。她趴在抹厉肩上,轻声耳语:“姬音是你的劫,你上辈子已经为她死过一次,这辈子,你要为了我活着。”

      抹厉久久没有回应,苏松开怀抱,忧心忡忡:“你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我感受的到。”

      “苏,我想一个人静静。”

      没人能受得了这种折磨,抹厉坐回水里,似乎已身心疲惫,随时都能睡过去。

      “你不能睡!你听听!”苏大袖一挥,试图用袖风扇醒抹厉,“你听听这屋外多少人,现在比起姬凊岚,你更危险!”

      “因为我是个怪物!”

      一声低吼,抹厉羞于见人,抱住自己的腿团成一团,沉入水中。苏毫不犹豫同样沉入水中,隔着模糊的水,她托起抹厉的白皙清秀的脸,落下一个若有若无的吻。抹厉似有所觉,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苏竟然衣衫尽褪,一个激灵从水中挣扎起身。

      “你别过来!你做什么!”抹厉脑袋发晕,捂着脑袋的同时也捂住眼睛,“你的衣服怎么没了!”

      “看着我,抹厉。”苏平静道,“你更喜欢抹厉这个名字,对吗?”

      “收起你的美人计!”抹厉侧过脸,一手将脸全部遮住,话半哽咽,“不用你施舍我!”

      “我当初给了你希望,如今可以再给你一次。抹厉,你看着我,我是苏榕。”苏循循善诱,声音是少有的温柔,她此刻卸去一身戾气,语笑嫣然间,双眸波光潋滟,“抹厉,我什么都没有,唯一的天水碧纱裙都是幻化的假象,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抹厉,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是你说!姬音是因为我死的!你还没骗我!”

      “那不是我说的。”苏一脸无辜,“是砟乐骗了你,我什么都没说。”

      “你们一起骗我!我亲眼看到了!”抹厉越想越不对,她放下手,依旧侧着脸,质问苏,“那我看到的是什么!”

      “我猜,你看到的关于死亡。而那幅场景,应该是一个失败者。一个没了姬凊岚,无法独活的失败者。”

      “原来是这样……”抹厉喃喃自语,似乎陷入了魔怔,“是这样啊,果然是这样啊……”她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一时忘了自己腿脚不好,走出浴池的第一步,不出所料滑了一下。

      她终于把眼中久久不肯落下的那滴泪,狠狠摔在铺满琉璃的地面,摔得支离破碎。

      苏重新幻化出自己的碧裙,恢复了往日的漠然,她看着眼前的抹厉,和她身上那些伤疤,手在袖中不自居握成拳。

      “我苏榕亲自选定的人,即使是看到残酷的真相,也不能赶着送死。”苏踱步到抹厉身边,伸出手,“我教过你怎么站起来,记得吗。”

      “记得。”

      “进宫时你神志不清,我控制了你的一言一行,发生什么事还记得吗?”

      “记得。”

      “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

      “你呢?你又是谁?”

      “抹厉。”

      “没人知道抹厉,他们都叫你怪物。”苏贴近抹厉,渐渐和她的身子合二为一,唯音容犹在,“呵,一会儿不管是谁进来,都不是我们的对手。”

      “是。”

      来的人是谁,抹厉都不会惊讶。

      门开了,一众侍女手捧缠丝玛瑙盘鱼贯而入,看得抹厉眼花缭乱。只见盘中,有桂子绿的齐胸瑞锦襦裙,天水绿的缠枝连云纹绫衫,还有嵌绿松石的花形金簪,镶孔雀绿的翡翠珠链……入眼一片绿意盎然。

      都是苏喜欢的颜色。

      抹厉选了那件天水绿的缠枝连云纹绫衫,手配白银缠丝双扣镯,脚踩祥云厚底的鹿皮小短靴,眉宇间显得英气逼人。侍女手执玉牙梳,为她束上双鸾衔寿果步摇金簪,如此顾盼间,又添了份雍容华贵的温柔,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一切都是浑然天成,陆续端上的红枣血燕,玫瑰酥酪,枸杞山药羮,看样子都是为了给自己补血补气来的。

      填饱了肚子,最后竟然还有一壶酒,还是慕容幸亲自端到面前的。只见盘中那一把白玉莲瓣壶,壶中殷红的酒水似一泓桃花池,正沉静地蕴着甘甜醉人的馥香。细看之下,抹厉发现此壶上的盖帽,竟有两瓣和白玉壶合在一起,精巧至极。

      慕容幸似乎是要同抹厉单独饮酒,端的是乳钉纹爵,同救壶毫不搭配,却又豪气万丈。

      慕容幸开门见山道:“阁下澡也洗过了,膳也用过了,若没有什么其它要求,喝下这杯酒就此离去,可好?”

      “我要去西山。”

      慕容幸警惕起来:“阁下去西山做什么?”

      “轩辕城一路向西,便是西山,钟鲤大人曾在西山隐居,说明那曾是个好地方,所以我想去看看。”

      “恐怕去不得。”慕容幸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上半杯,娓娓道来,“东南一直有流散的灾民,如今都汇聚在西山,西山城无法接纳这些灾民,城门紧闭,已半月有余。昨日孤收到西山城主的加急奏报,上书西山城外横尸遍野,日渐生暖,恐生瘟疫。”

      “那我更要去了。”

      “去做什么?”

      “救命。”

      “救谁?”

      “你——”抹厉故意拉长音,“——说救谁好呢?”

      抹厉话中有话,似是对西山有所知情,慕容幸斟酌再三,端起手中酒爵,敬道:“还请姑娘指教。”

      抹厉清了清嗓子,提气道:“先说你的处境,想必你自己也明白——这极北之境有蛮夷虎视眈眈,西南山城有流民来势汹汹,轩辕帝都更有奸臣密谋造反,简直是内忧外患。你的暗影护卫是厉害,但想必也守不住这辛苦得来的天下吧。

      多提一句,你可曾想过为什么帝辛曾一时征服过轩辕,是因为他知道轩辕人的骨子里始终留着暴虐,残酷的血!可为什么只有慕容氏可以世代称帝,你想过吗?轩辕氏的皮有多厚、肉就能有多厚,你面对天下苍生,脸皮绝对要够厚才行。

      东南的流民也是你的苍生,他们曾经是流散的,忽然集结起来困住西山城,一定是幕后受人指使。此人目的是什么?很简单,你啊!你逼走了丹霄将军,手中有兵无将,此人若趁乱从西山城拉起一支队伍,再与姬清岚里应外合,慕容氏的天下恐怕又要易主。

      最后说回来,你明知姬清岚要反,却不敢动姬家,无非是想用姬家的钱救灾。我说过了,慕容家的人脸要够厚才行啊,借不来也要借!”

      慕容幸没想到抹厉这么能说,听得一愣一愣,尤其最后关于“借钱”,堂堂天女被刺客说中痛处,暗暗惊叹的同时,又有些无地自容,默默自罚了一杯。

      “哦,我忘了说,姬清岚指望不上了。”抹厉端起手中的酒鼎,嫣然一笑,“姐姐,我不仅知道钟鲤在哪,还知道姬家宝藏的真正位置,那才是你该求借的地方。”

      慕容幸冷静道:“要是姬清岚都不知道,你又如何得知?”

      “姬玟亲口告诉我的。”

      慕容幸握紧手中酒鼎,依旧面不改色:“阁下究竟是谁?”

      “这就要看姐姐多爱我了。”抹厉饮了一口酒,怔了怔,笑意更浓,“比如封我个公主玩玩,这样别人问起来,也不会死太快。”

      “好。”

      抹厉起身,甜甜道一句“谢过姐姐!”,仰头将爵中酒饮尽。

      慕容幸明眸善睐,指尖抚着酒鼎的边缘,语气暧昧起来:“好妹妹,告诉姐姐你在为谁办事?”

      “我听天命,尽人事。”抹厉扔掉手中的酒鼎,跌坐在案沿,笑容黯淡,“姐姐的毒,下得也不比姬家高明。”

      慕容幸的笑僵在脸上,“你果然知道。”不过她并没有太过诧异,反倒更多的是疑惑,“孤不懂,你为什么还要喝?”

      “我知道姐姐为什么一定要杀我,因为我太像了。”抹厉忽然扣住慕容幸的手,不容挣扎的,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不止像,还更危险。”说着,她渐渐直起身子,摆脱了中毒之象,“这次去西山,我不带姐姐的一兵一卒,若是出了事,姐姐还可另做打算,另寻良将,岂不美哉?”

      “为什么要帮孤解围?”

      “因为你是天命。”

      “天命?”重复了一遍,慕容幸对这个解释并不满意。

      抹厉松了松手指,重新笑起来,她对此解释道:“如果你不是天命,又怎么会有我这样的能人异士出现呢。”

      “你要封号,孤给你。西山城百姓的性命,你如何保证?”

      “三个月。”

      三月为期,是重新归顺,还是倒戈相向,看着西山城的命运握在面前这个似妖非妖的疯子手里,慕容幸心有余,而力不足,自嘲一笑:“孤就信你三个月,若有差错,绝不轻饶。”

      汤池有片刻的安静。

      既已谈妥,慕容幸甩袖欲走,却发现抹厉呆呆坐在自己面前,跟丢了魂似的,也没有松手意思,只好提高音量道:“暗影护卫早已退下,妹妹何时放开孤的手?”

      抹厉猛地回神,缩回手,笑得有些尴尬。

      又是这样,苏想起了什么其它重要的事,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离开,丝毫不顾抹厉的死活。

      慕容幸扶起方才被打翻的酒爵,空着杯子向抹厉敬道:“抹厉,孤要谢你深明大义,救轩辕于水火。”

      抹厉被夸,面红耳赤,急忙捡起方才丢掉的空酒鼎,煞有其事地回礼:“陛下万岁,轩辕子民万万岁。”高声呼罢,她仰头一饮而尽,

      这原来应是一个告别仪式。或许对那些希望抹厉消失的人来说,更多的应是庆贺吧。没关系,抹厉愿意同他们一起庆贺。就叫这轩辕城里所有的水火不容,真相假象,爱与不爱,都蒸腾在空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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