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像攻略指南》许开

16、第 16 章

　　谢安的一幅画，画了差不多四个小时。楚悠就一直安静的靠站在谢安身后，默默注视着他。

　　发现谢安脚边的颜料，其中耗费最多的蓝即将用光，楚悠放轻脚步走到装满画材用具的桌子旁，取出蓝色的颜料盒，打开放在谢安的脚边。

　　谢安完全没注意到颜料的变化，拿着画笔沾了一块蓝色放到调色盘上，目光盯着画板，继续专注作画。

　　望着谢安这不眠不休全神贯注的模样，楚悠心想，这样的谢安，的确是什么事物都进入不了他的视野了。

　　长年累月的这么画下来，足不出户，一心一意只有眼前的事物，也难怪谢安会变成这样懵懵懂懂的性格……而且换句话说，像他这样厉害的人，成天废寝忘食的坐在画板前，除了画画心里装不下任何其他的事情，下笔时内心非常的纯粹。那画出来的作品如果说不厉害，这世上就没有什么画可以称得上厉害了。

　　记得昨天也是在这个房间吧……楚悠心想。李教授离开后不久，楚悠又在这里呆了一会儿。然后李教授发来消息，让楚悠出去和私下他谈一谈。

　　那时候二人坐在四下无人的公园长凳上，望着对面一排的棕桐树，谈论着有关谢安的事情。

　　李教授缓缓的说：“你看我们头顶的这片天空，他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对吧。”

　　楚悠不知道李教授说这句话的目的为何，轻轻点头：“是。”

　　李教授手里捧着暖洋洋的枸杞茶，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望着头顶的蓝天，对楚悠说：“但是谢安在七岁之前，他从来没见过天是什么模样。”

　　楚悠微微诧异，他忍不住追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谢安身体很差？但就算再怎么不便于行，总不至于连天空都……

　　“他的亲生父亲，也就是我们口中常说的‘混账、恶棍’，在谢安还没出生之前，诱拐、囚禁了他的妈妈，将她锁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一困就是七八年。”

　　李教授似乎并不喜欢谈论这些肮脏难堪的事情，言简意赅的简略概括了当年所发生的过去，但所说内容字字戳心，听得楚悠难以镇定。

　　“他妈妈……当时还是个大学生，十八九岁的年纪，突然被一个陌生男人绑架到了外地。困在什么东西都没有、也逃不出去的地下室，每天面对男人的暴行，不久后就怀孕了。谢安……就是在那种环境下出生的。”

　　楚悠听着李教授的话，脑海中闪过谢安坐在桌前安安静静的乖巧模样，心脏一紧，说不出话来。

　　“听警察说，他们接到附近居民的报警后，闯入了谢安的家。地下室里污秽不堪，垃圾遍地，恶臭难闻。四处还能找到很多陈旧的血迹……里面有谢安母亲的，也有谢安的。”李教授说到这，忍不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即使不忍心，他还是继续往下说道：“当时谢安的母亲已经过世一个多月了，被发现的时候，身体上到处都是伤痕、乌青。左手手腕骨折，双腿也早就被打断多年了。”

　　楚悠忍不住道：“那谢安呢？！”谢安当时有没有事！

　　李教授说：“……谢安的情况，比起他母亲，算是好的，并没有致命伤。”但对一般人而言，那绝对是可以让人整日整夜以泪洗面的巨大痛楚。谢安自出生后，就生活在那种形影不离的暴力之下，那种环境简直就是地狱。

　　“更麻烦的是，谢安当时的精神状态，已经病得非常严重了。”李教授叹息不已的摇头道：“警察将谢安救出来之后，没多久，又将谢安交给了他父亲的妹妹。”

　　楚悠震惊失语：“——这怎么可以？！”

　　李教授摇了摇头：“他们毕竟是血亲。”

　　楚悠眉头紧皱：“……”

　　李教授对楚悠说道：“当时的谢安，连话都不会说。眼中世界的全貌，就是那个昏暗的地下室。唯一会的基本能力，就是踉踉跄跄的摸黑走路，和抓到东西就吃。到了他姑姑家之后，虽然没有受到多好的招待，但至少没有人会打他，一日三餐也能正常的吃到。只是，当时谢安的自闭症已经很严重了，他不看人、也‘听不见’别人说话，完完全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管是接受心理治疗、还是照顾谢安和常人一样的生活起居，都需要耗费很大的精力和金钱，谢安的姑姑并没有这么做。”

　　事到如今，李教授一个外人，也没办法去评判谢安的姑姑做得如何。他只能惋惜的不断摇头，接着道：“一般来说，谢安在那种环境下长大，恐怕很难再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但老天有眼，让他遇到了一个上天派来拯救他的人。是个和谢安年龄差不多大的女孩儿。”

　　脑海中回想起谢安口中的“女朋友”，楚悠认真听着。

　　“女孩就住在谢安家附近，她的爷爷是一名大学的美术教授，也是我的前辈。退休后在小区里开了个私人画室，每天都有很多人在他们那里上课。因此，女孩儿也跟着养成了个开朗外向的性格。”李教授回忆着说：“据说，那是一个下雨天，女孩儿忽然拉着谢安跑回了家，跟他爷爷说，想要教谢安画画。”

　　楚悠微怔，他喃喃自语：“画画……”

　　李教授点了点头：“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清楚。只是听女孩儿的母亲说，那时的谢安不会说话，不会看人，但是很乖巧。经常坐在画板面前，一坐就是一天。画里面的内容……怎么说呢，非常让人震撼，仿佛谢安在用画笔代替言语，将他心中的世界描绘出来一样。他的天赋非常的好，就好像上天赐在夺走他诸多权利的同时，又赋予给他的礼物一样，很多人一生或许都无法抵达他的那种境界。所以，女孩的爷爷看重谢安的潜力，默认允许谢安出入他们的画室，跟着一起学画。”

　　“谢安没有上过学，他姑姑家的人也不管他，女孩就经常去找谢安，带谢安过来画画，久而久之，谢安就成了画室里的常客。再后来，时间久了，谢安和他们家的人关系越来越亲近，吃住都在女孩家，女孩家里的人也几乎是将谢安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来看待。”

　　“几年时间过去，因为这一家人的原因，谢安渐渐从当年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的画技越来越好，得到的奖项也越来越多、名气越来越大。虽然非常勉强，但谢安慢慢的也能像像个正常人一样，很简短的与外界人交流了。”

　　楚悠紧绷着的神经这才缓缓放松，他舒了口气。

　　那就好……

　　李教授喝了口茶，接着往下说：“在谢安十五岁的时候，他和女孩儿成为了周围人都默许的男女朋友。或者说，大家心里早就有了这个念头，认为谢安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女孩和谢安会永永远远的在一起，不管是男女朋友、夫妻还是姐弟都没关系。这也难怪，对当时的谢安来说，女孩儿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是女孩为谢安带来了所有的一切，将他从封闭的世界中一步步带了出来。耐心的教会他说话、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可以说，谢安人生中的每一个片段，都有着女孩存在的痕迹。”

　　否则，现在的谢安，只会是个普普通通的自闭症患者，生活在小区里，活得像是个行尸走肉，谁都不会关心他，也不会在意他。

　　楚悠赞同的不断点头，感激的说：“真的很感谢这个孩子。”

　　“……”

　　李教授默默看了楚悠一眼，目光下垂，盯着手中的茶杯，轻声道：“……但是，就在谢安十六岁的那年。不知道什么原因，谢安和女孩儿大吵了一架。周围人都不相信谢安会和女孩产生争执，但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内，女孩儿都没有再和谢安说过话。”

　　“……也就是这段期间，女孩自杀了。”

　　楚悠心中一惊，整个人身体紧绷，瞪着李教授的侧脸，惊讶的话脱口而出：“——什么？！”

　　“诶……”李教授叹息道：“因为一场交通事故。当时，谢安就在女孩的身边，亲眼看见的。”

　　“事故发生前，谢安和女孩又一次发生了争吵。他们到底在争论着什么，谢安不肯说。只是，争吵过后，女孩就出了车祸。谢安一直对女孩的家人说，都是因为他，女孩才会跑到车子面前，才会死的。可谁都知道，谢安将女孩儿看得比他自己都要重要，又怎么可能做出让女孩伤心的事情。女孩个性一向敢爱敢恨，很可能是她情绪激动，所以一时想不开……”

　　楚悠放在长凳上的手不自觉握紧，心情很是压抑。

　　他不敢想，当时亲眼目睹女孩死去的谢安，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那是平静的人生瞬间被毁，世界在自己面前崩塌消失了的绝望。

　　“女孩死去之后，本就患有自闭症的谢安彻底陷入了抑郁。他撕毁了画室中所有他画出来的画，跪在地上痛哭了很久，此后再也没法提起画笔。整日把自己锁在女孩的房间，半步不出。期间因为抑郁症的原因，好几次都尝试自杀，但都被女孩儿的家人及时拦下了……就这样一蹶不振的颓废了三年时间。”

　　好不容易才从地狱走到了天堂，如今却又被踢向了更加痛苦的深渊。那痛苦的经历，一般人早就垮掉了。

　　李教授看着楚悠，对他道：“你还记得，谢安不久前得奖的那副画吗？”

　　那副仿佛历经了无尽地狱，体会了这个世上最煎熬的悲伤与哀痛，将这一切情绪凝聚而成的、让所有人都为之动容的画。

　　楚悠缓缓点头：“记得……”

　　“那是谢安把三年来对女孩儿的思念，通通倾泻而出所画出来的画。”李教授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奇迹，让谢安愿意动笔画出他心中的郁结，向世间表达他心中的痛苦。但这至少证明，谢安已经渐渐变得愿意去面对当年的悲剧了。”

　　“而我也因为那副画得到了大奖的缘故，机缘巧合之下，有幸联系到了女孩儿的爷爷。”李教授缓缓转动着手中温热的茶杯，低声说：“他告诉了我有关谢安的过去，希望我能够把谢安从三年前的那段过去里带出来。又说，如果女孩儿还在的话，肯定也是这么希望着的……我听完之后，实在是没办法就这样放下谢安不管。毫无疑问，他是绘画世界的天才，他不应该再这样自我颓废下去……所以一整个暑假，两个月的时间，我都留在女孩儿家里，尝试着与谢安沟通。”

　　李教授眼底浮现出一抹很浅的庆幸，他说：“幸不辱命，经过不懈努力，谢安终于愿意看我一眼，注意到我说的话。虽然我总觉得，是有一股另外的力量，在不断推动着谢安去尝试着走出来，但至少，我的话给了他一个契机，为他指明了一个道路，所以三个月前，谢安陪着我来到了美院，成为了我们学校的特招生。大概……这就是女孩在天之灵的保佑吧。过去遗留在谢安心中的美好记忆，保护谢安一步步的走了出来。”

　　楚悠听到这里，只觉得胸口沉甸甸的，压着一股气堆在心里，让他没法释怀。

　　他想起昨天谢安在他家，被楚枫不小心问及了有关他女朋友的事情，谢安那面容惨白、魂不守舍的痛苦模样。

　　谢安根本没有走出来，过去的创伤仍像一柄锋利的匕首，狠狠扎在他的心口。稍一触及，就是伤口扩大，鲜血淋漓。

　　“所以……我很惊讶，谢安竟然表现的与你那么亲密。这一定也是上天的安排。”李教授看着楚悠，乐呵呵道：“或许，你会成为继那个女孩儿之后，第二个‘引路人’也说不定。”

　　楚悠沉重地点了点头。惋惜哀伤的表情下，眼中闪烁着的，是坚毅的决心。

　　“我知道，依你的性格，肯定不会就这么坐视不管。”李教授拍了拍楚悠的肩膀，对他道：“好好照顾谢安，不要再让这个可怜的孩子，再遭受那样悲惨的经历了。”

　　比起如何有效利用、推广谢安手中画作的价值，李教授觉得，一个能够真正用心对待谢安，用温柔抚平谢安心中伤口，带他走出过去悲惨世界的人，才是谢安此时最需要的。

　　楚悠在处理这件事情上，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因为，楚悠也曾经历过那种与家人生离死别的痛苦。他比谁都清楚，面对正处于这种境况的人，应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