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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书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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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数日,魏祈宁每晚温习功课,练习书法后,便赶着将拳谱画出来,总算赶在十日内,画了两份。
这拳谱一共四十页,每页除了招式图解,还有配上文字解释要点。魏祈宁恐旁人看不懂,先让宋嬷嬷和腊梅两个不识字的来看,听了她们的意见,再行修改,又添了十来张,才算完成。
书稿画好了,便要寻可靠的书坊刻印。
魏祈宁不懂经商,对京城的商户也不甚了解,可她身边有个现成的人,对此了如指掌,便是表兄林进益。
林家原是皇商,林进益在国子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经商却很有一套。听闻林家已经将京城中的好几间铺子交给他打理,若有他的帮助,自然再好不过。
林进益是爽快人,小表弟头一次主动求助,自然满口答应。
不过两日,他便捎来了消息,已经寻到一家可靠的书坊,便是设在顺天府学附近的芳林堂。
芳林堂老板姓黄,徽州人士。林家族中子弟的学堂,时常寻这家书坊买书,林进益本人也常去买消遣的小说画本,因此与老板相熟。
魏祈宁甚是满意,这书坊虽不大,却有徽州来的优质纸张和雕版工匠。徽州工匠多技艺精湛,尤擅刻插图本,正是她需要的。
月中国子监例假那日,魏祈宁照约定前往书坊。
安定门大街上,林进益已然从马车上下来。
他新换了把折扇,挺着微凸的肚子,锦衣华服,饱满的脸上笑盈盈,一副大少爷的派头,远远见到魏祈宁的马车,便招手唤一声:“祈宁表弟!”
魏祈宁闻声而出。
今日她特意只穿了身普通的月白杭绸直裰,干净朴素,看起来像寻常士子,只是一副玉颜秀姿却怎么也掩不住。
她拱手唤了声“表兄”,林进益便亲昵的伸手搭上她的肩,半个身躯的重量都压上去,顿时教她步伐沉重起来。
魏祈宁努力调匀呼吸,就当是锻炼身体力量,边走边问:“表兄,你没有对黄老板说明我的身份吧?”
虽然有许多读书人为了赚些钱财,来做这写书稿的活计,但她是世家子弟,说出来总是要惹人非议,况且,她也不想叫魏襄和郑氏等人知晓。
林进益丝毫没察觉到她脸色的一样,拍着胸脯保证:“放心,你说的我都记得,我只对黄老板说,你是我族中的一位弟弟,旁的一样没说!”
魏祈宁笑起来,缩在林进益宽宽的手臂下,活像一只温顺的小动物。
恰逢此时,大街对面一辆马车徐徐驶过。
那马车宽敞气派,可容两三人并坐,车身为紫檀,两边卷起的织锦车帘,看做工与绣法,竟是上好的云锦。
车内坐着两名青年男子,其中一个约莫二十多岁,头戴翼善冠,身穿赤色绣金蟠龙袍,眉眼英俊,面容温和,正是当朝太子赵澍;另一个则是庆国公世子郑怀文。
太子赵澍向来亲善和蔼,今日出宫办差,路遇往京郊寺庙的别院中探望祖母归来的郑怀文,二人本也算相识,便邀他同车。
“……国子学的许祭酒曾向我夸奖你,学识不错,难怪你父亲寄予厚望。只不知你近来身子如何?哮症可大好了?”
太子温和的问话,郑怀文的视线却被街道另一侧勾肩搭背的两人吸引住了目光。
那不是魏祈宁和林进益吗?
魏祈宁平日在监中,总是清冷的模样,似乎不大容易接近,想不到在外面这样放得开……
郑怀文心里突然不是滋味起来,怎么同林进益这么亲昵?就因为是表兄弟?
还是他魏祈宁,当真这般不待见自己?
“永瞻?”永瞻是郑怀文的字。
郑怀文这才收回心神,垂首应道:“多谢殿下关心,怀文自觉已好了不少,必不会耽误就学。”
太子也不恼,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便见一个圆润的富家子弟,勾着个身形纤弱,秀美异常的儒生,那儒生看来脸色有些不自在,似乎不愿意被那公子这般勾着。
太子微抿双唇,眸中闪过一丝不赞同,道:“天下读书人千千万,总会有一些不务正业,专爱厮混取乐的,幸而我朝一向重科举取士,有没有学问,一试便知。”
郑怀文听太子这样说,方知他误会了那两人的关系,顿时脸色微红,谨慎道:“殿下说的极是。方才那二人乃是怀文在国子学中的同窗,原是一对表兄弟。”
他说完,又觉幸灾乐祸,魏祈宁那张白嫩秀丽的脸,比柔妩娇软的美人都有风姿,怪不得旁人要生出误会。
太子脸色稍稍缓和,难怪如此亲昵:“原来如此,不知是哪两位大人之子?”
郑怀文回道:“一位是安阳侯府的嫡长子魏祈宁,一位是林氏药行之子林进益。”
太子点头,不再多问,心中却有了些计较。一个侯府嫡子,一个商户之子,他自然的将那圆润公子想做是魏祈宁,将瘦弱白皙的那个想做林进益。
早听闻安阳侯家的这位嫡长子是个草包,今日见了,憨厚富态有之,就是缺灵气,倒是那商户之子,虽然弱些,看起来却是个俊秀人物。
……
却说魏祈宁和林进益二人对此一无所知,一路说笑着进了芳林堂。
书坊伙计将二人引至店铺后院。
后院有三间屋,庭中架着个长长的草棚,棚里有两位工匠坐在长凳上雕版,另有几个印刷匠在拿着刻好的版刷墨。
中间的主屋走出来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穿着身褐色道袍,面上蓄了半长的胡子,看着面善,正是黄老板。
他拱手道:“二位林公子!”将二人引至屋内。
三人遂进屋商议。
因林进益早已说过些,魏祈宁也不多说,直接将带来的书稿给黄老板过目。
黄老板一丝不苟的从头到尾翻阅一遍,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恶,倒让魏祈宁心里紧张起来,若是这书稿不行,卖不出去,她又该如何?
林进益先替她开口问了:“黄老板,如何?您的书坊,愿不愿意刻印我这兄弟的书稿?”
黄老板沉吟片刻,道:“林家是我芳林堂的常客,林少爷也是我的老相识了,我这便实话实说了。
“林少爷这书稿的确新颖,简明易懂,雕版也不大难。只是问题有二,一是内容少了些,还需斟酌着添些旁的进去,厚实了,买书人觉得花了钱不冤枉。”
魏祈宁觉得很有道理,这事她来之前便仔细考虑过,便道:“黄老板说得有理,此事还需与表兄商议。我以为,可请京中有名望的大夫,配着这拳谱拟一份滋补养生的药膳方子,附在书后。”
黄老板想了想,点头赞同:“如此甚好。”
林进益拍胸脯道:“这事儿好办,包在我林氏药行的身上。”他忽而灵机一动,“既有药膳方子,我们药行也可借着售书卖药材,两边都里都立告示牌,凡买了书的,凭着书按副买方子上的药,我们便让利半成!”
果然是经商世家出身,魏祈宁赞道:“表兄这主意好,如此一来,买药的愿意买书,买书的也愿意购药。”
黄老板也十分同意,当即点头赞林进益有才。
魏祈宁又问:“这第一条应当算是解决了,不知黄老板所说第二条是什么?”
黄老板道:“第二嘛,便是如何广而告之。说来惭愧,我这芳林堂不大,没法像别的书坊那样,若有新书,可雇不少短工,到各处去叫卖,在街市上广而告之。方才林少爷的办法,倒是解决了些这个问题,若有更好的点子,这书便不愁卖不出去。”
魏祈宁了然,虽是与书打交道,黄老板到底也是商人,只有人人都愿意买的书,他才肯花钱印出来。
她想起京中有名的书坊,都曾请达官贵人为其作序,更有甚者,杏林堂还曾邀到长公主殿下亲自作序,一时在市面上引起哄抢。
思考片刻,她道:“此事也不难,待书稿定下,请黄老板先行刻印,我与表兄先给庆国公世子送一本,他若觉得好,自然便不愁卖不出去。”
黄老板惊喜:“如此甚好,庆国公一门可是圣上和太子面前的红人,想不到林少爷竟能寻到郑世子的门路!在下佩服!”
三人遂又商定了今后的利益分成和刻印时间,签下契约,直至傍晚时分,方道别离去。
途径仁寿坊,魏祈宁遣长安买几样糖果点心包好,预备回去给婉琳和祈宇两个孩子吃。
上回她专门让宋嬷嬷去打听,这才知道平日里只要魏襄不在,郑氏给两个孩子的饭食皆是些东院剩下的肥腻之物,如剔了瘦肉的肥猪肉、肥牛肉等,是以这俩孩子看着白白胖胖十分壮实,实际却常年吃不上好饭食,着实可怜。
“要张氏点心铺的,记住了,那家的好吃。”魏祈宁下马车吩咐长安,让车夫在路边等着,自己则往坊里去。
长安领了命匆匆去寻,心里却纳闷,少爷鲜少来仁寿坊,怎会知道哪家铺子的点心好吃?
魏祈宁绕过几条街巷,拐进熟悉的路,顺着熟悉的高墙慢慢徒步,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肃然。
这条行人稀少的钱塘街,是她七岁前居住的地方,旧定远侯府的所在地。七岁后她随父亲去南境,这宅子便交还朝廷,后来几经辗转,听闻去年,今上封三皇子为晋王,将宅子赐给他为王府。
听闻晋王简朴,并未大动土木,只稍作休整,便入住了。此刻魏祈宁抬眼望着熟悉的一砖一瓦,心绪复杂,难以言喻。
她一直想寻机会祭拜父母,奈何父亲墓在南境,母亲也迁过去了,唯有这旧宅,还能寻到一丝旧时的味道。
巡着记忆,她闪身进了一处夹道,仰望院墙,墙的那一头,一棵亭亭如盖的枇杷树越过墙头,伸出些许枝桠,挂满了黄澄澄的枇杷果,触手可及。
那是六岁那年,她和父母一起亲手种下的。
魏祈宁双眸微湿,冲着那高墙屈膝叩首,重重拜了三拜。她伸手摘下一颗枇杷,捧在手心里,终是忍不住扑扑簌簌落下泪来。
“何人在此,报上名来!”
一道生冷沙哑的嗓音自夹道另一头传来,魏祈宁循声望去,但见一身形颀长,眉眼深邃,面色冷峻的男子逆着傍晚的阳光,立在街道边,冷冷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