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之眠》燕不学

3、Chapter：003

　　斯丹莫依山而建，蜿蜒向上的道路人头攒动。鲜花把整座城市变得五彩缤纷，美酒则让她散发出令人沉醉的香味。

　　瑟吉欧领坐骑队艰难地一寸寸开拓道路，召唤师与她的仆从理所当然地享受着由矮人带来的便利。

　　听矮人说他有四年没来过白城，但他对这地方并不陌生。挤过几条盘旋纵横的街道，人流逐渐稀疏，挂着酒杯与餐叉招牌的餐馆旅店越来越多。

　　自从守卫把召唤师错认为斐兰使其顺利入城，安摩尔便无可自拔地沉浸在自由之梦破碎后的绝望里。直到瑟吉欧在招牌为“诗人与石头”的旅馆停下，她才恍惚接受了这个悲惨结局。

　　瑟吉欧请求召唤师先在门外等一会儿，他自己一溜小跑进去和同为矮人的女性老板说了一番悄悄话，才红光满面地带着召唤师进入旅馆。

　　“狂欢到夜晚才开始，大人可以先休息一会儿，稍后我来接您。”
　　召唤师这次的反应很快，盯着桌上的烤肉猛点头。

　　“帕拉朵，一定要好好招待我们的贵客。”
　　瑟吉欧留下这句话后带着坐骑队离开了诗人与石头旅馆。

　　到底是有多么强大的自信才会让一个控法者对生人毫无戒心。安摩尔一边替召唤师担忧，一边也对着烤羊腿垂涎不已。

　　要知道上次吃东西还是在一天前，真正的哈夏不需要进食，可她需要。饥一餐饱一餐的生活就算再过上三百年安摩尔也无法习惯。

　　女矮人帕拉朵端着两大盘烤肉带召唤师来到二楼一间装饰极为豪华的客房，为她指出了盥洗室和阳台的位置。

　　尽管旅馆的老板是矮人，但建筑格局并没有依照矮人的身材规划，不至于让一般人类弯着腰才能进入。

　　女矮人像瑟吉欧一样开朗好客，却比瑟吉欧显得更加真诚自然，因而也比他更容易让人亲近。

　　安摩尔眼神火热地追随着帕拉朵，盘算着有没有机会跟她搭上关系。
　　比如先来个目光交融，进而发展到心灵相通……

　　然而帕拉朵对哈夏视若无睹，“酒神节持续半个月，我们每天早上都会为尊贵的客人呈上节日清单，您无须担心错过任何精彩节目。”

　　召唤师打量着房间里的布置，对女老板的介绍并不是很感兴趣，帕拉朵善解人意地看出了这点，扭扭腰肢主动告退：“有什么需要请尽管按铃，保证随传随到。”

　　鲜嫩滴油的火鸡和烤羊腿就就放在安摩尔跟前的桌子上。
　　可是安摩尔吃不到。

　　召唤师在旅馆老板离开之后去了盥洗室。召唤石作为链接哈夏与操控者的纽带，她势必也带在身上。就算一个召唤师同时控制着三十只哈夏，他们也不会让哪怕一颗召唤石离自己超过三寸。

　　要是在召唤师解除控制的时候拿到属于自己的那块召唤石，说不定召唤师就没办法再继续控制她。之前在塔里她没办法潜入召唤师的卧室，但现在既然出来了，不愁没有下手的机会。

　　恢复自由首先一定要美美地吃顿大餐。
　　等等。
　　吃大餐需要钱。

　　安摩尔使劲儿转动眼珠，将视线抬向挂在墙上的牛皮袋。召唤师把矮人付给她的报酬全放在那里面。

　　“咕噜噜……”
　　没等安摩尔计划好恢复自由的种种安排，先被自己肠胃发出的抗议吓了一跳。
　　烤肉持续散发出诱人犯罪的鲜香。

　　安摩尔简直痛哭流涕。
　　她首先尝试伸出手，但任凭她使出浑身力气，双手像是中了「石化术」，僵硬地贴在腿侧。

　　之后她试着弯腰。
　　好样的！
　　近了一点点。

　　安摩尔兴奋地深深吸了口气，调动她所能控制的所有力量。
　　又近了。
　　只差一点。

　　安摩尔张开嘴巴伸出舌头舔了一口烤肉上渗出的肉汁。
　　那是用尽溢美之词也无法形容的美味。

　　安摩尔满足极了。
　　但片刻之后肠胃的加倍蠕动让安摩尔再次陷入因饥饿产生的痉挛危机。食物的巨大诱惑和生存本能造就了奇迹。当她在心中第无数次祈求信仰令人饱腹时，安摩尔发现自己的右手就放在刀叉旁边。

　　对一个饿疯的人来说餐桌礼仪相当于折磨。
　　安摩尔拨开刀叉，将颤抖着的手伸向拯救世界的烤羊腿。她才没空去想如果被召唤师发现会有怎样的后果。

　　出生至今短短百年，她在前后长达千年的时间跨度里穿梭了数次，但没有一次惨到这种地步。

　　时间久了，行动上的禁锢并非完全无法接受，但饥饿足以让她抓住一切机会消灭所有可见的食物。

　　着急满足肠胃的可怜人没能给脑子留出一点空隙来思考为什么她忽然可以行动。

　　安摩尔风卷残云般吞下整只烤羊腿，撕下火鸡的鸡腿塞进嘴里的时候，她冷不丁感受到一股寒意。

　　召唤师穿戴整齐站在浴室门口，以她那种常见的略带好奇但没有感情波动的目光观察安摩尔。

　　肯定是浴室“哗哗”的水流麻痹了自己。意识到这点，安摩尔艰难地吞下还没来得及嚼碎的鸡腿肉，下意识地恢复她作为哈夏的姿态。

　　「哈夏不需要吃东西。」
　　召唤师手中展开的纸条上写着这么几个大字。

　　“是的我知道。”
　　安摩尔慌慌张张地解释，但她说话的速度比不上召唤师写字的速度。

　　召唤师看起来没有生气或者惊讶的迹象，她换上一种令安摩尔感觉非常别扭的表情——像是导师们苦口婆心教她时那样。

　　「你是哈夏，你不需要吃东西。你的能量不是来自那里。」

　　“但我吃东西就说明……”
　　“我不是哈夏”被突如其来的钳制卡在喉咙，那感觉比吞下一块放了三个月的硬面包还难过。

　　自由时光短暂至此，安摩尔欲哭无泪。

　　「说明什么？」
　　召唤师来到餐桌前坐下，把厚厚的羊皮纸卷放在干净的桌面上，指示另外一只哈夏擦干净安摩尔脸上的油渍。

　　哈夏下手没轻没重，安摩尔怀疑自己被抹布蹭破了皮。

　　期间召唤师一直在等待安摩尔的回答，但安摩尔长时间的沉默使她稍微感到失望。

　　「哈夏没有组织语言的能力。」把这句话展示给安摩尔之后，召唤师用笔尖挠了挠头，飞快地写下另一行字：「你是哈夏。」

　　召唤师的语法有些怪异，有时候是刻板的官方公文，有时候则省略了口语或书面语句式，只写下关键字词。

　　「哈夏是没有思维能力的制造物、听话的畜生、消耗能源最少的工具、安全的奴仆。」

　　召唤师抬头看看安摩尔，「比如你。」

　　「哈夏有时会做他们认为合理的事情，这并不代表他们尚存有思考能力。因为哈夏超越其他工具和任何机器的一点无疑是他们保留了生前的种种经验。」

　　「召唤师们花费了大量精力和时间学习并试验如何将死去不久的人制作成哈夏，是为了给人类带来效率及利益，把人类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而不是浪费他们为数不多的粮食。」

　　一开始召唤师还把她所写的文字展示给安摩尔，但后来她沉浸在突如其来的灵感中无法自拔。羽毛笔令人眼花缭乱地飞舞，在羊皮纸上留下一行又一行线条流畅形状优美的文字。

　　「但正如人类不断的进化一样，哈夏也正在向更体贴或者更先进的方向发展。它们也许尝试学习人类的智慧，也许从生前沿袭的行为模式得到它们自己尚无法意识到的启发，从而有耐心地、一点点地恢复智慧和思考能力。」

　　「哈夏的进化或许会给人类带来更多便利，但也可能导致可怕的情况出现。但是就目前来看，哈夏迟缓的进化并没有值得警惕的潜在危险。它们仍是人类忠实的仆人，尽管有时候会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淘气。」
　　……

　　窥探到的内容如同一篇学术论文，看来召唤师根本没有在意过会说话会吃东西的奴仆不是哈夏的可能性，反而把她当成所谓的“进化的工具”来研究。

　　安摩尔发自内心地感到悲伤。
　　召唤师的论文写了足有十寸长。安摩尔扫了一眼，几乎看不到任何涂改的痕迹。
　　她对自己还真是信心十足！

　　召唤师用过第二次晚餐后没多久，矮人瑟吉欧再度出现。
　　瑟吉欧最关心的仍然是召唤师有没有出售奴仆的打算。

　　召唤师一如既往地给予否定回答。

　　“早知道应该早点回来，最后一只哈夏三天前被人买走了。”矮人一边替召唤师接过女老板递来的节日单，一边忍不住抱怨，“真稀奇，在白城混了六十年我从来没见过一次交易行缺货栏位写着‘哈夏’的。”

　　“你还不知道？”女矮人在附赠上一只蒙特利尔银酒壶之后插口道，“两大交易行加上黑市未来三年的无主哈夏都被协会收走了。”

　　“协会？”瑟吉欧惊讶地抬高声调，“圣灵协会？”
　　“是啊。”

　　“他们还不满足？霸占了所有优质货源还嫌不够吗？真是太过分了！太过分了！”瑟吉欧忿忿不平地咕哝，灌下一大口蒙特利尔烈酒，“没有人向拉法奇举报这件事吗？”

　　他看了看一旁神游天外的召唤师，轻声道：“当初大人不是立下过规则，明令禁止协会过多干预市场运作的吗？”

　　“时光飞逝。”女矮人耸了耸肩，“你知道协会的人事变动很快。”
　　“希望不是拉法奇的功劳。”瑟吉欧将酒壶塞进背包，固定好肩带，然后向召唤师和她的仆从们招手，“我们可以出发了，别让这些俗事扫了您的兴致。”

　　“哈哈哈……”诗人与石头的旅馆外忽然传来爽朗的大笑，“瑟吉欧你的算计可不能用在这种时候，如此尊贵的客人怎么好让你一个老奸巨猾的商贩招待？”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中年男人很快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披着件缀满缤纷宝石斗篷，华丽闪烁的宝石光芒让大厅明亮起来。

　　无视旅馆老板帕拉朵和瑟吉欧金拇指颇不情愿的恭敬礼数，那人深深地向召唤师弯下腰：“尊敬的斐兰阁下，鄙人——白城斯丹莫第七十二任拉法奇已在蔷薇府备好薄酒为您接风，恳请光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