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恐惧求生手册》闻晓白

5、知行的分歧

　　生活就是这样，打一巴掌，给块糖吃。嘴里的甜还没化，下一巴掌又到了。
　　程潇才觉得自己好像有了点进步，就被生活打了个响亮的耳光。
　　距离和胡清越深谈没两天就是公司的晚宴。说晚宴，其实没那么高大上，就是个聚餐，只不过形式有点像鸡尾酒会。
　　这种形式的活动，是程潇最害怕的场景，别人都是三五成群聊得火热朝天，只有她永远都是一个人杵在那里，不知道做点什么能缓解尴尬。
　　作为一个实习生，人生地不熟的，就更找不到组织了。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突兀，程潇只好开始吃东西，仿佛占着嘴，就有了不说话的理由。
　　好巧不巧，正在这时，刘姐走了过来，叫道：“这不是小程嘛。”
　　程潇正塞了一嘴的蛋炒饭，不好开口，只得笑了笑，赶紧把嘴里的饭囫囵咽了，才打招呼道：“刘姐。”
　　“怎么一个人在这干站着啊？”
　　大概是刚才吃的太急了，程潇噎了一下，干笑着说：“嗯，哈哈。”
　　刘姐往这一站，就是号召力，不一会儿，几个跟刘姐年龄相仿的同事就聚了过来。
　　程潇一个脸盲，看谁都觉得好像眼熟，又想不起名字，只好站在一旁，彬彬有礼地微笑，把自己当个摆设。
　　“你儿子长笛学的怎么样了。”刘姐对其中一位大姐说。
　　“小孩子坐不住，就是糊弄事，哪像你家孩子这么有出息，钢琴拿了那么多奖。”
　　“咳，别提了，刚开始也坐不住，跟椅子上有钉子似的，还不是我跟我们家那口子轮流盯着，盯了得有小两年才好了。”
　　另一个大姐插嘴说：“照你这么说，我家孩子还有希望。我就说，怎么人家孩子都挺好的，他就一刻都坐不住，我跟他爸都像带他去看看了，看是不是有多动症。”
　　程潇觉得自己好像是只掉到了鸡群里的兔子，听着周围一片热闹，却都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原来以前常做的鸡兔同笼题是个这么悲剧的故事。
　　程潇忽然明白了那个外面有五百只鸭子找你的故事是怎么来的。一千五百只鸭子加一只兔子，是几条腿来着？
　　程潇的思路就这样越飘越远，飘到了今天还没处理完的数据上。
　　程潇的思绪都围着地球绕了好几个圈，几位大姐的育儿经还没聊完。程潇忽然想，是不是应该去技术部的同事那里看看，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跟几位大姐说。
　　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离开好像不太礼貌，但是跟大姐们打声招呼又实在插不进话，程潇等了半天，才终于等到刘姐不说话的空隙，连忙跟她说：“刘姐，我去跟技术部的同事打声招呼。”
　　“啊，去吧。”刘姐沉浸在育儿经的热潮中，随口答应了一声。
　　程潇如蒙大赦，迈着欢快的脚步离开了一千五百只鸭子的海洋。走了几步，看到了技术部同事的圈子，程潇的脚步又立刻沉重起来。
　　程潇觉得自己必须融入集体，然而那个圈子，就仿佛是个磁极，同性相斥，将程潇向远处推去。程潇仿佛看到的一条条带着箭头的磁力线穿过自己的身体，将自己扎成了个筛子。
　　程潇硬着头皮走到圈子旁边，没有人注意到她。她就像是火烧上掉的一粒芝麻，缀在一旁，找不到归宿。
　　那感觉，好像从小到大的联欢会，同学们玩得兴高采烈，她永远站在一旁格格不入。原来从小到大，她真的一点长进都没有。
　　程潇正沮丧中，忽然有人叫道：“程潇。”
　　程潇感激地看过去，是梁顺子。作为一同入职的实习生，梁顺子的表现比她好太多了，没几天，就跟同事混熟了，平时午饭下班经常和同事一起，跟程潇的不合群形成了鲜明对比。
　　几个同事听了梁顺子的叫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程潇。
　　程潇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心跳开始扑通扑通地加速起来，跳的她耳边噗噗作响，仿佛被心里的那股怪兽扼住了咽喉。她知道，老伙计社交恐惧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开始出来作妖。
　　有社交恐惧的人，害怕成为关注的焦点，程潇在众人沉甸甸的目光中，只想学鸵鸟，把自己的头埋起来。
　　在程潇紧张地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一个声音雪上加霜：“这位是……”
　　说话的是同事高云峰。程潇忽然觉得有些挫败，虽然她平时很安静，也不至于这么没存在感吧，自己部门的同事居然完全不认识自己。
　　梁顺子介绍道：“这是程潇。”
　　高云峰伸出手，说：“你好，我是高云峰，你是哪个部门的？”
　　程潇礼貌性地跟他握了握手，冰凉的手指让高云峰握手动作顿了一顿。
　　“我是技术部的实习生。”程潇有些不自在地回答。
　　高云峰的手又是一顿，场面彻底陷入了尴尬。
　　旁边李铭赶紧解围：“原来是自己人。”
　　高云峰为了缓解尴尬，热情地问道：“怎么样，还适应吧？”
　　“还行。”程潇挤出这两个字，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话没法接，于是又冷场了。
　　本来好好的聊天场面，让程潇一下子搅沉默了。
　　程潇尴尬的不行，端起果汁喝了一口，想缓一缓情绪，结果一紧张，洒了出来，倒在了自己的前襟上。
　　梁顺子立刻递来纸巾，这么寸的位置，程潇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擦，只好狼狈地留下句：“我去趟洗手间。”一溜烟跑了。
　　程潇清理完前襟的果汁，实在没脸再回去，纠结了一下，决定回家。
　　以往程潇参加活动，通常下次聊起的时候，别人都会惊讶地说，当时你也在？
　　程潇本来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有所改善，至少让别人记得自己。果然，不能乱许愿。这次估计大家都记住了。
　　程潇想到明天还要到技术部上班，就是一阵头疼。
　　理智上，她知道，就算她今天的表现很丢脸，没两天大家也就都忘了，会在意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别人根本不会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理论归理论，程潇还是无法缓解内心的社交恐惧。
　　知行合一这东西是一种境界，上面的人下不来，下面的人摔得鼻青脸肿也爬不上去，程潇自认没那个境界，只能继续做自己无能的草履虫。
　　等等，为什么是草履虫？程潇被自己的脑洞噎了一下。
　　忽然觉得，草履虫也没什么不好，单细胞动物，每天吃饱了就是游泳，随波逐流，没什么烦心事，也不需要跟别人交流，似乎挺幸福的？
　　程潇就在对草履虫稀里糊涂的歆羡中走向晚高峰的地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