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安书院的日常》兔子萌moe

4、书生与蛇（4）

　　云晓星在街上转悠了一阵后找到知府衙门，又跟着知府家丁一路来到知府大人府上，变成蛇身溜进了后院。

　　她本想着找一个人少的地方变回人形，可不知知府在搞什么名堂，家中人来人往，看样子都是来参加乡试的书生。人多不好现身，云晓星就盘在一棵树上，躲在树冠中静静等着人都散开，这一等就躲到了晚上。

　　月上枝头，后院来往的人不见少，反而更多了。家丁搬来桌椅板凳，这些书生似乎是要在这里吃上一顿。云晓星躲得时间太久，身体发麻，一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刚巧落在一个人的头上。

　　那人吓得双手在头顶胡乱拍打，云晓星被他抓在手里拿下来，两个人视线相对，异口同声道：“是你？”

　　云晓星：“我不是让你在房间里呆着，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被她责怪的贾青天见身边有人经过，急忙将黑蛇藏进袖子里，小声解释：“你刚走没多久就有人来敲门，说是知府大人请城中秀才们到府上做客，我刚好也想找知府把事情问清楚，便来了。”

　　此时有家丁将贾青天请到他的座位坐下，知府也踱着步子从侧面走来，使得院内书生纷纷起身行礼。

　　知府身穿便服，面带微笑摆摆手：“诸位都请坐，今日甄某请大家过来，只是因为仰慕各位才子的才情，恰巧我甄有道也是个爱才、好学之人，所以今晚我们只谈学问，各位不必拘礼。”

　　“大人客气了，这里的书生谁不知道您是那一年科考的探花，而我们只是连举人还未考中的秀才而已，能与甄大人一同讨学论道我等荣幸之至。”书生中一位善拍马屁的马脸说道。

　　云晓星藏在贾青天袖口内，怕自己再无意间掉出去，所以缠在贾青天的胳膊上，听闻此言无奈地吐着蛇信吐槽：“探花？探花能来你们这个地方做知府？不应该留在京城做官吗？”

　　她细小的舌头伸出时无意间触到贾青天的手腕，弄得他痒痒，忍不住面露难色悄悄用另一只手挠了挠。那个马脸没看见他的动作，却将他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当众问他：“这位仁兄可是有何异议？难道你不认同甄大人的才学？”

　　被突然点到的贾青天迅速隔着袖子摸到云晓星的蛇身，轻轻捏了捏，让她不要再闹，随后对知府拱手问道：“甄大人的才学自然令我敬仰，小生只是不解，为何大人您高中探花，却要从小小的知县开始做起？若是在下没记错的话，您此前应当是宝庆府下的知县，因治灾有功才升至武昌知府。论才学，那一科只有状元、榜眼能与大人您比肩；论能力，赈灾救民的大功劳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大人没有留京，而是来到此处，难道是另有隐情？”

　　这话说得可真是大胆，简直就是在直接说朝廷不会用人，因此众生哗然，只有甄知府不动如山，脸上还是笑眯眯的，待大家安静下来后才缓缓开口。

　　“我记得你是今早在华林书院讲学时连答院判三题的那个秀才……贾青天是吧？”知府眯着眼睛望着他。

　　贾青天拱手：“正是。”

　　“好、好、好……”知府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举起自己的右臂，挽起袖子露出上面的疤给大家看，“这是我在宝庆做知县时，被灾民咬伤的。当时我正带着主簿、县丞、典历在城外郊岭视察灾民，顺便施粥，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抱着她两三岁的孩子蜷缩着坐在墙角。我走过去，伸出手，问她需不需要来碗粥喝，她看着我露在衣服外的手臂，只迟疑了不到半刻就一口咬了上来，由此留下这个疤。”

　　知府环视四周，最终将视线落在贾青天的身上，“你问我为何不留在京中做官？这就是原因。谁不知道在京城、天子脚下，当官当的舒服、安全，可天底下还有许许多多吃不饱穿不暖的百姓，他们就像那个女子一样，饿极了连人都咬。你们都是读书人，‘易子而食’这四字恐怕只在书里见到过，我从前也是一样。可现在不同，那些灾民让我知道了读书、做人、做官的真正意义，那就是尽我所能让天下所有的百姓们吃饱穿暖，这才是读书之道、圣贤之道！”

　　知府话落，院中响起众书生的呼声：“我辈均以甄大人为楷模！齐家、治国、平天下！”

　　书生们连呼三声，云晓星实在受不了这院中的酸腐气息，趁夜色偷偷溜出贾青天的袖子爬到地上。

　　她刚爬到院中花丛里，便感到此处有些不对劲——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吸住一样，贴在地面上犹如千斤重，起初还能艰难的挪动几步，后来重的动都动不了，只能贴在原地做一条“死蛇”。

　　另一边，各位书生们皆已入座，各色菜式摆在桌上，每人面前放着一盏茶壶，因明日便是乡试考试的第一天，所以今晚大家以茶代酒，只是个象征。

　　因为云晓星之前在房中的恶作剧，贾青天此时长了个心眼，桌上所有的菜他只是用筷子夹乱，并没有吃；茶壶里的茶也一口没喝，每当有人敬茶，他都假模假式的举杯用袖子遮挡，将茶杯里的茶全都泼在身后。

　　又一次有人敬茶，贾青天像之前一样将茶水随意向后一泼，刚好泼在动弹不得的云晓星头上。刚才还被紧紧吸在地面上的云晓星突然感觉身上一松，立刻爬出花丛，回到贾青天的袖中，用密语传音对贾青天说道：“你身后的花丛有问题，小心点。不对，这里整个都有问题，最好赶快离开。”

　　贾青天隔着袖子捏了捏云晓星的身体，表示自己听见了，然后假装不小心将茶杯摔在地上，谎称头晕提前离席。

　　他走时，手指被茶杯碎片划伤，有一滴血刚好落在那个有问题的花丛中，随后从花丛下渐渐升起一个鬼影，一直跟在贾青天身后。

　　一人一蛇回到客栈房间后，云晓星从贾青天的袖子里出来，落在地上化成人形，唤出长鞭指着贾青天身后问道：“说，你一路跟着我们有何目的？”

　　贾青天起初不解，刚要问云晓星又在搞什么鬼，忽然感到身体一冷，胳膊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再定睛看时，自己与云晓星面前不知何时开始站着一位白衣女子。再向下看去——女子没脚，是飘在地上的。

　　“鬼！鬼啊！”

　　贾青天指着她大喊。

　　那女鬼回过头来看他，抱歉说道：“对不起吓到你了，要不我隐身？”

　　贾青天摇摇头：“别，就这样挺好的，我习惯习惯就好了……你们聊你们的，别管我。”然后背过身坐在床上，不再向那边看去。

　　开玩笑，有一只看不见的鬼在屋里更吓人好么！

　　云晓星在心底笑了一下贾青天胆小，然后继续问女鬼：“你就是知府家地牢里关着的那个吧？满城灵气也是你做的？”

　　女鬼摇头：“我确实是被关在了知府家的地牢，但那地牢不是为了关我，而是关我的儿子；城中灵气也不是因为我，也是因为我的儿子。”

　　“大姐，你儿子好像挺厉害的啊，他也不是人吧？”

　　女鬼好像没听出她话中的调侃，依然一板一眼说着：“他不是人，他被那黑心知府变成了妖怪，吃人、吃鬼、什么都吃的妖怪！”

　　什么都吃？

　　云晓星听这描述有些耳熟，试探性问道：“你儿子，是饕餮？”

　　女鬼先是点头，后又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我只知道知府把他满嘴的牙拔了，还用一根铁链拴住了他的脖子。他每天都在喊‘饿’，可却什么也吃不进肚子。我好心疼……好心疼……”

　　女鬼呜咽的语气令云晓星心软，她放下长鞭，靠近一步安慰道：“我就知道那狗官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哭，把你和你儿子的事情给我讲一讲，我看看怎么救你儿子出来。”

　　贾青天被女鬼之前的话所吸引，此时也将耳朵立起来，仔细听着。

　　女鬼：“我本是宝庆府下一个小村子的村民。去年家乡饥荒，家家户户都饿着肚子。家里男人逃难走了，留下我和我两岁的儿子相依为命。为了讨一口吃的，我带着孩子来到县城，在城郊遇到了当时还是知县的甄有道甄大人。”

　　“哦！这件事我刚刚听说了，就是你咬了他胳膊一口吧？”云晓星问。

　　女鬼：“是我，我当时实在是饿昏头了，咬完后看见甄有道身上的官服，我吓得连话都说不出口，以为自己完了，没想到他居然看着胳膊上的咬痕笑了。他的笑容我至今还记得，那不是人的笑，是魔鬼，是魔鬼在笑！”

　　女鬼说得激动，身体一荡一荡的，就像是要散了。

　　“他们走后的那个晚上，来了两个黑衣人将我打晕，把我和孩子一起装进麻袋里带到了知县家的一个空屋子里。我和我的孩子被关在那里，没有水也没有米。我还好，饿着饿着也就习惯了，可我的孩子受不了，一饿就没日没夜的哭。当妈的哪能受得了自己的孩子哭呢？我就咬破自己的手指，喂给他血喝，喂着喂着，我就晕过去了。再后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再次睁开眼时，我已变成野鬼飘在空中，而我的孩子却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