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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人出现的第一天 ...

  •   天禧十七年,漓南路上三州,巡州府。

      “歇船咯——”

      “来,借过借过!”

      正值春汛,河面上行船来往,午时才过,漕运码头上就停了许多货船。行船数日,船手们陆续进了沿河两岸的酒楼茶肆酣享饮食,挑货的劳力也三两休憩,享受一天中难得的闲适。

      街上除了一溜儿的凉棚食肆,还有不少叫卖奇货的手艺人,春光正好,车马行人来来往往,都是慢吞吞的,难掩鼎沸的人声。

      一家叫郭二郎茶肆的门口,几个小辫稚童正追着一颗绣球嬉戏,其中最为灵活的是个八九岁的小胖子,不管行人如何来往,只见他脚下生风带着绣球四处躲闪,直看得吃茶的人哈哈大笑!

      “好个小郎君如此灵活!再过几年,等上了蹴球场中了标头,怕是王婆要将你这门槛给踏破咯!”说这话的是个舵手。

      郭二两口子经营多年,对商船上来往的商家并不陌生,郭二娘子给上了碟炸油河鲀正要离开,听了这话立刻回过身来:“官人抬举,这小子像极了他爹不着边际的性子,哪有那儿福分呐!再说了,踏破门槛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儿!我呀,现在就盼着他能少吃点儿,再这样下去,被踢的可就是他了!”

      正说他吃多了,那小胖子果然就抱着球回来找他娘吃饭:“娘!我饿了!”

      “饿什么饿?忍着!”郭二娘子抬手作势要打,吓得小胖子立刻瑟缩着退后两步。

      “老婆上菜了!”里头传来郭二郎的催促。

      “哎!”郭二娘子也不是真要打他,听见声也就收了手,应了一句还不忘回头冷脸交代:“你听着,晚上收摊之前不准再吃任何东西!若是被我发现了,仔细你的皮!”说完这才继续招呼。

      小胖子闻言皱着圆脸似哭未哭,明明该是愁苦的表情,他做出来偏生多了几分滑稽。不过片刻,他忽然想到什么,小眼一睁,悄悄转身打算溜走。

      然而郭二娘子仿佛身后长了眼睛似的,立刻出声将他定在了原地:“你若还敢去找那陆顽家,今儿晚上也不用回来了!”

      这话一出,小胖子才算彻底颓了下来。他吸了吸鼻子哼唧两声,认命般往回走,忽然耳廓一动,仿佛听见有人在叫他——

      “二胖!二胖!”

      郭二胖机灵回头,果然在不远处那棵歪脖子榕树下发现了此时他最想看见的身影。

      那是个儒生打扮的年轻男子,一身皂裳,外罩一件宽大的蓝底银仙鹤纹的袍衫,头顶一素冠,容色极为出众。只见这人抱着个纸包,正靠树招手,神情鬼鬼祟祟,不少姑娘太太都好奇望了过来,他却毫不在意。

      “二胖!过来过来!”陆之道垂首向着郭二胖招徕两下,心里纳闷儿怎么这回二胖一反常态。

      郭二胖忌惮地瞟了眼里头忙碌的他娘,摇了摇头。陆之道见状了然,从纸袋里拿出早准备好的灌肉烧饼,朝着二胖扬了扬。郭二胖见了饼脸上挣扎一闪而过,而后毅然溜出了茶肆。

      ***

      茶肆不远处的渡口,郭二胖正狼吞虎咽着刚得手的吃食,饿了一天了,一大袋子灌肉烧饼放眼前,这谁受得了啊!

      “慢点吃,没人抢你的。”陆之道替他捻干净衣襟上的碎屑,劝道:“说了多少回了,吃急了容易噎着。”

      “嗯……真好吃……”二胖忙中抽空回了一嘴。

      看他吃得香,陆之道眼里闪过一丝复杂,这孩子算是自己一手喂胖的,每回看着他门缝粗细的小眼睛,心里多少都有些不忍。本想着将灌肉烧饼换成喂猪的麸饼能让他减一减,谁知道是越喂越胖,踢球都减不下来。

      “陆哥哥,今天怎么是肉馅儿的啊?我还是觉得之前的麸饼好吃。”

      “麸饼……”陆之道措辞一瞬:“多涨了几钱。”

      二胖见他说完这话转身如往常一样趴在台阶沿儿往书斋门口张望,立刻解释道:“她们今天没来,陆哥哥你放心回去吧!”

      “不对啊,隔了两天该是要来了才对……”陆之道算了算时间似乎不太相信:“这是终于死心了?”

      “不知道,我在门口踢球踢了一上午了,没看见王妈妈她们任何一个人。”二胖很是肯定。

      陆之道听了这话也不多纠结,但是多留了一个心眼:“那我先回去一趟,你吃完了叫上你几个朋友来书斋门口踢球,你就别踢了,吃饱了歇会儿。”

      “好!包在我身上!”

      陆之道得了二胖的承诺这才敢正大光明地回家去。不敢说整个巡州城,就说这西街上回自个儿家还偷偷摸摸的人,除了他和二胖,绝没有第三份的了。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苦楚?

      苦楚可大了。还得从六年前的那场蹴球争标说起……

      他身处的巡州城乃巡州府的府都,古来就是富庶之地,每年春汛时节,城里都有好些个庆春盛典,赛舟,凫水,水秋千,蹴鞠等的标头都价值不菲,倍受市民们追捧。尤其是蹴鞠,球场在城外二里的马场附近,各坊各市都竞相参与。

      几年前陆之道还不是未名书院的先生,那时候的他自闭寡言,整日不出门,叫他良行叔十分忧心。每次节庆都会撺掇着他出去走走,如此终于在那天出了门,而且巧的是,正好遇见上市西街蹴球队招揽替补,于是沿河走步的他被抓了壮丁……

      陆之道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踢过球了,如果那天不是队友受伤,他也不能赶鸭子上架替补上场,起初还只是划划水,也不知道后来怎的成了队里的“朋头”,做了主力射手!

      那场比赛踢下来,上市西街蹴球队可谓是扬眉吐气出尽了风头!他陆之道也成了巡州家喻户晓的蹴球大能。仅仅如此也就罢了,随之而来的青眼简直让他不堪重负……

      每每想到这里,陆之道不免又是一阵后悔。来不及多看,呲溜进了书斋大门:“良行叔,我回来了!”

      话音落却没有听见应答,抬眼一看,堂中的柜台后竟是空无一人。

      “嗯?哪儿去了?”后院也没有。

      “可是陆先生回来了?”二楼传来一男声,陆之道听出来此人是那位经常在店里看书的张生。

      “是张公子啊,你可知道我良行叔去了哪儿?”陆之道并不急着上楼。

      “良掌柜知晓你中午回来,托我告诉你一声,饭菜给你热在灶台上,他去印书铺核对新书了,估摸着晚饭之前回来。”

      “哦,原来如此。”陆之道点点头,道了谢转身就要去后院吃饭,不过没走两步又被张生叫住。

      “哎等等!还有一事我险些忘了!”张生一拍手背起身探出个头来。

      “何事?”

      “良掌柜让你回来先去趟三楼!具体做什么他也没说……还是我忘了来着?”

      “多谢!”陆之道却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几个跨步便上了三楼,也不管张生在背后如何自语。

      三楼没有书柜,寻常书客也都知道三楼不是他们能上的闲杂之地,只是每每路过楼道口总免不了往上看一眼,虽然视线的尽头早已被一面春桃争艳图的漆木屏风遮挡。

      若是现在有人上来,正好能看见诡异的一幕——那陆之道竟是直接穿过屏风,眨眼间不见了!

      ***

      汴北路京畿府,汴京皇城。

      “岂有此理!”正德殿里猛然响起一声呵斥,紧接着便是书册扫地的声音。

      “堂堂大理寺卿,堂堂提点漓南路刑狱公事,竟然如此无能!如此无德!”宋帝指着被他劈散落地的奏折,气得险些喘不上气,内侍监见状立刻上前递上清火茶,却被宋帝一巴掌打落:“滚!”

      此时刚刚下朝,正德殿里只留了三个人,一个是当朝宰相刘辅,一个是御史中丞刘渺,还有一个凌王世子卫翥。见皇帝气极,刘辅与刘渺彼此交换了眼神,没有贸然言语。

      卫翥因着情况特殊,即使忍不住闷咳了几声,也未引起他人的侧目。

      自觉平复的宋帝重回坐榻,倚着软枕平静道:“你们也都看看,看他说了些什么。”

      刘辅率先捡起奏折,取回与刘渺共览,宋帝一面侧眼留意他们的脸色,一面说道:“南下覆查十二月有余,未料案情无甚进展,反失陛下肱骨能臣,如今卧病在床实乃有心无力……呵,你们品品,这是怨朕一年没有召他回京呢!查不出案子,还有脸哭惨,不愧是朕的好心腹,你们的好同僚啊……”

      “陛下,孙寺卿固然办事不力,不过臣以为,也不应全然怪罪到他头上。”刘辅摁下正欲上前的御史中丞,拱手一礼。

      “你想说什么?”

      “此案里,算上今次上报的名录,已有十七位朝廷命官卷入其中,”刘辅见宋帝不接茬,只好接着道:“当地失踪的百姓作另算,这些人无一不是凭空消失……”

      “够了,尽说些废话,直说你的意思。”

      “臣以为还是地形偏杂的缘故。”刘辅解释道。

      “这和地形有什么关系?”

      刘辅侧眼示意一旁的御史中丞,刘渺见状立刻上前:“启禀陛下,您有所不知,这取证调研一事最是受地貌环境所制,孙寺卿乃地地道道的汴京人,此前从未去过漓南,此番又遇上这般离奇的案子,水土不服也是可以想见的。”

      “除此之外陛下,”刘渺话音未落刘辅又顺着开口,“大理寺详断诸司刑案,公务繁忙,孙寺卿心系陛下心中烦闷也是职责所在。严格说起来,司管覆查的本来就不是大理寺,寺卿大人此番南下覆查已经是尽忠尽职了。陛下,明鉴啊!”

      宋帝闻言暗自捏紧了拢在袖中的手,心中不虞脸上却是不显,余光瞥见一旁车椅子上的卫翥似是脸色不大好,关切问道:“翥儿,你可是不舒服?”

      “皇叔多虑了,只是咳疾又起,并不碍事。”卫翥掩唇摆手,左颊上一点墨色泪痣更衬得他苍白无力:“是我打扰两位大人述职了。”

      “世子身体要紧不必介怀,”刘辅接连宽慰,转头又对着宋帝提议道,“汴京连绵阴雨,世子本就病体羸弱,想来是染了风寒,陛下向来疼爱世子,不如早些送了世子回去休息?”

      宋帝早已习惯了卫翥这副病怏怏的模样,倒是没注意到他今天格外虚弱,想了想吩咐身后的内侍:“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送世子回府?”

      卫翥却是一番推脱,宋帝见他是真不想走也就没再勉强,转而接着刚才刘辅的话问了起来:“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孙寺卿请求调令的事情,陛下。”

      “哼,真相水落石出之前调回京城就别想了!至于……”

      宋帝话没说完刘辅便即刻打断:“至于陪审覆查的人选,陛下是该好好斟酌。”

      “听你这话的意思,似是已有了合适的人选去替朕,彻查此事?”宋帝佯作不知。

      “陛下英明。”

      “他是谁?”

      刘辅显然就等着这句话:“刑部尚书,崔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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