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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雪月花时最忆君 ...

  •   1
      妖魔将军们被妖尊的毒鞭打得满地打滚。
      天杀的谢漱,孤身跑来与妖尊一战,打输了他自己死掉一了百了,连累妖魔将军们被妖尊揪住,回答他那突发奇想的难题。
      ——“你们追过心上人吗?”
      蹲在台阶边的妖尊忧愁地叹了口气,托着下巴,幽幽问道:
      “还是没有一个知道怎么追求心上人吗?”
      半晌没有得到回答。
      殿内地上躺满了疼得奄奄一息、口吐白沫的妖魔将军们。
      “你们太让我失望了。”他总结。
      他起身挥袖,正准备唤人把他们丢出去,就见一只黄鼠狼踩着一地躺尸,一溜烟儿小跑过来。
      那黄鼠狼不知从哪里扒了张人皮套上,中年黄脸汉子,贼眉鼠眼,两只细眯缝儿眼乱转,射出几道不怀好意的精光。
      黄鼠狼抖着胆子叫了一声:
      “尊上?”
      妖尊歪头看他。
      “敢问您的心上人,是哪一族的姑娘?是飞禽走兽,还是四海鳞甲?”
      “小莲藕……”妖尊沉吟了片刻,不太确定地回答,“大约算半个人?”
      半个人……?
      黄鼠狼一头雾水,为了活命,只能硬着头皮追问:
      “那敢问尊上心上人姓甚名谁,高堂可是还健在?若是父母双亲还在,也好写下庚帖前去求亲啊……”
      妖尊的脸色不太好,可他便是板着一张脸,也如玉生光,凤眸潋滟。
      “小莲藕大名谢之霖,她爹……刚叫我杀了。”
      黄鼠狼吓得扑通一声跪坐在地。
      他万万没想到妖尊这棵铁树开花,竟然开了朵千年不见的奇葩出来。
      妖尊此时偏偏又不知死活地添上一句她娘大约还活着,随即双眼发亮地盯着他,希冀他能不能吐出个一招半式来。
      见黄鼠狼脸色发白,滚下黄豆大的冷汗,捂住脸蜷缩痛哭起来,妖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玄色的宽袖轻轻一拂,黄鼠狼眼睛发直的脑袋便从脖颈上滚落下来,一直滚到老远的位置。
      “还是直接去带回来吧,挑断了脚筋便可。”他自言自语着,离开这一地尸体的宫殿,像一抹幽影往外飘去,说着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甜蜜往事的少年,弯起凤眸浅笑,“唔……反正她那莲藕身子易碎,不如将神魂取出来,放进我心脉里蕴养更好。”
      他便动身前去青冥山。
      坐忘峰顶残雪堆积,竹林飒飒,风穿长阶。
      护山大阵与禁制对他来说就像是被脚边的苍耳蹭了一下,不痛不痒,轻而易举地穿行而过,如入无人之境。
      青冥山十二峰钟声长鸣,久久回荡,宛如低沉龙吟。
      谢之霖抱着韶华,坐在峰顶,迎着云海里的落日。
      妖尊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黑袍沾染了一丝雪水,斟酌半日,直到落日渐沉,也没琢磨出一句完美的开场白。
      暮色四合,夜幕低垂。丝绒一般的夜空之中,繁星已然亮起。
      天边那颗多年之后重新亮起的命星映照之下,谢之霖回过头看向他,眼波无悲无喜,异常平静。
      “你来杀我吗?”她问。
      你真是一句话就能要了我半条命,妖尊心想。
      他咳嗽两声,刚想开口就发现脑中空白,急忙寻了个话题掩饰:
      “你……你也习剑吗?”
      2
      “我爹从前总是教导我,观剑并非用目,而是用心。我一直不懂,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刹那,我才顿悟。”谢之霖语气平淡地说,“别人都以为他对我过于严苛,其实我爹最疼我了。只是他在剑之一道上,看到的比旁人都广阔,领悟得更深刻。”
      她孕育三年才生,落地成人,刚会开口笑就被她爹塞了一柄木剑在怀里。练剑之初,便是看着谢漱那样剑道之极的人物学起,连掌教师伯都要赞上一声天资不下当年的谢漱。
      谢漱却指出她剑技精妙,却有形无神。
      她身上那一丝浅香似有若无,清凌醒魂,一脸正经的妖尊实则在出神想,真好闻,想靠得更近点,若是能抱在怀里细嗅便更好了。
      他是天生天养的九尾狐,不像其他种族,总是经过怀胎产卵,总是在母体的肚子里待过个一年半载。
      又是幼年便惨遭灭族之殇,东奔西跑,流离失所,没有一日尝到过安稳与真情。他这一生,最舒爽的日子,恐怕还要追溯到几百年前杀了魔尊报仇那一日。
      恹恹度日,睡也不安稳,无甚在意之人,也无甚在意之事。讨厌的东西有很多,喜欢的东西却没有一件。好不容易有个谢漱可以一战,勉强打点起精神,谢漱又死了。
      迟钝的妖尊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凡人好似极重父母亲情,生养之恩,他……是不是刚杀了小莲藕的父亲来着?
      妖尊心中一片冰冷。
      就见谢之霖望着他,半边容颜沉浸在夜色里,眼眸古井无波,宛如遗世孤魂。
      “我还欠你半条命,可否劳烦你等我处理完我爹后事再取?”她说。
      “不,不不不。”妖尊连忙说,“你先忙,你先忙,我不着急。”
      谢之霖弯唇笑了笑,道:“多谢。”
      小莲藕笑起来也好看,真想按到怀里藏起来,谁都不给看。
      妖尊美滋滋地想。
      “我得回去了。”谢之霖跳下一直坐着的树根,问他,“你还不回去吗?山上晚间风大,你穿得单薄会伤了身子。”
      他便如来时一般幽魂般飘了回去,脚踏上妖界的土地时,脑子还是蒙的。
      当晚妖尊一人在水池边独坐出神,回想起谢之霖同他说的一字一句,还有那极浅一笑,他便痴痴地傻笑起来。
      笑得殿外的魔界妖花原本紧锁的蓓蕾顿时开成了花海,个个挺直了腰杆仰着艳丽的花盘冲主人招摇。
      有一便有二,妖尊没过些时日,又将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连一根头发丝儿都光洁亮丽,独身摸去青冥山找人。
      他裹着一身黑袍穿过郁郁竹林,听见溪水潺潺,剑风飒沓,真气激荡起漫天落叶。
      谢之霖正在练剑。
      妖尊的脚步顿住,任一道剑气划破脸颊,渗下一丝细细的血痕。
      这剑意已经凝聚成了钢筋铁骨。
      敢叫日月换天地,敢叫星辰易轨迹,敢叫四海之水皆立,敢叫九天之云倒垂。
      剑锋已停,归入剑鞘。
      竹林劲风、木叶纷飞围拢之中,青衣赤足的少女仰头看向苍穹,乌发向后飘扬。
      当年痛下杀手是对的,妖尊心想,我一见到她,心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一个眼神都能叫我心甘情愿去死。
      只可惜天地万物,冥冥之中,皆有定数。该是他的劫难,躲不过,掐不死,只能迎上。
      3
      妖尊派出使者来青冥山,定下十年之期,十年间妖魔与人间各退千里,互不相犯。十年后与谢之霖一战,输则退兵,约束麾下妖魔众将,永世不踏进人间一步。
      青冥山应约。
      4
      剑仙伸出三根手指。
      “谢夫人活不过三个月。”他说。
      谢之霖抱着韶华发呆。
      “当真没有转圜之机吗?”鬼魂少女心生不忍。
      “若是有,你还会站在这儿?”剑仙一哂。
      鬼魂少女一噎。
      “你这人怎么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她抱怨道,“我是凡人,凡人生老病死你也要管?”
      “我那时离去之前同你怎么说的?”剑仙冷冷道,“若我一去不归,你就忘了我嫁人生子,安分过你的小日子。偏偏你这傻子信了旁人谣言,以为我真死在那毒龙深渊里,一病不起。若我归去晚一步,你都喝了孟婆汤过桥投胎去了吧?”
      旁人看不见那少女,只觉得他又在自言自语,气势陡然一变,纷纷避开视线。
      鬼魂少女辩白:“我对你一往情深还有错了?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忘了你这魔星,嫁户殷实人家,过我凡人的快活日子。”
      剑仙冷笑。
      “那我迟早也是要从毒龙深渊里出来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算你嫁给天王老子,我也要抢回来。”
      他觑了气得快炸的少女一眼,又说:“横竖当年洛水亭边,你有胆子招惹我,便做好永生永世奉陪的准备。”
      鬼魂少女跺脚,气得化作一缕青烟钻回了剑鞘之中。
      “这段日子多陪陪你娘吧。”剑仙对谢之霖说道,随即便抱着剑自言自语着走远了。他留下来只为保护青冥宗不灭门,教导谢之霖是叫谢漱坑了一把,他可没有照顾寡妇的兴趣。
      谢之霖愣愣地看着闭拢的房门,好半天才想起来站起身,推开门向里面走去。
      那身穿宫装大袖的女子正倚坐在窗边,双手交叠在小腹,乌发梳成整齐的发髻盘起,斜插着一枝金钗。
      其实她长相清丽温婉,并不适合这样浓艳的装扮,只是一抹淡妆,一袭白衣都能美如烟雨行舟青柳。
      只是当初谢漱带她走时,她穿的正是这么一身锦绣绮罗。
      回头看见女儿踌躇的身影,林逢雪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女儿过来。
      谢之霖趴在母亲膝头,将脸埋在冰凉柔滑的衣料里,不言不语。
      “从前我总觉得人生苦短,无论如何我也要做那个笑到最后的人,将仇家敌人全送进黄土里,我才能舒服快活起来。即便是枕边之人,若我早早撒手人寰,谁知道他会如何对待我生下的孩子?这世间就是一只巨大的笼子,所有人像养起来的蛐蛐一般斗红了眼,我若不是那个活到最后的人,有什么意思?”林逢雪说,“可是后来我碰到了你爹,我反而开始怕了。若是有一日他先我离去,我怎么忍耐世间冰寒?我逼他跟我立誓,同我一道生,一道死,黄泉路上一起走。可他倒好,几十年来唯一一次毁诺竟是在此等境地,我连寻他报复都找不到人影……”
      她语速虽慢,却说得极为坎坷,末了还咳嗽两声,掩袖出神。
      “有时我会想,可是早年我造孽太多的报应?可是为何不报应在我身上,让他那么一个纯然无辜的谪仙抵了我的业债?”
      空中传来数声鹤鸣,翅膀扑闪间,雪白的翎羽飘落而下。
      风吹开林逢雪袖上褶皱,一瞬间绣满衣襟的繁花盛开,铺就出一袖的春色。她唇色苍白,恍若一抹幽魂,人撑不起那一身衣裳。
      她抬手抚摸了少女脸颊,笑道:“草木无心也可活,你无心,正好。”
      谢之霖极为困惑,迟疑片刻,忍不住问道:“爱是什么?”
      她见一花开也会笑,见一叶落会叹息,却不懂折磨她爹娘的那份感情是何物。
      “便是你见花开会忆他,见雪落会忧他衣衫单薄,哪怕舍了性命,也要护他。”林逢雪道。
      谢之霖依然不解,却见林逢雪豁然起身,不顾膝头趴伏的女儿,面上浮现惊喜之色。
      她竭力压制翘起的唇角,却掩饰不住眉梢眼尾的欣喜,恍若少女一般活泼生动的神情给苍白的容颜带去了一份生机。
      “你来做什么?”林逢雪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说道,眼波闪动,“我要进宫去做皇子妃了,你此时来,是想给我献礼吗?”
      压根无人回应,她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仿佛正对的半空中御剑而来一位身背剑匣,蓝白道袍,将天边白云穿在了衣袖上的少年。
      “好啊,谢漱。”她一字一顿,眼尾含着笑意,咬字清晰无比,冲空气伸出手,宽袖自手腕滑下,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小臂,等谁来握住,“你敢来,我就敢同你走。”
      后来某一天清晨薄雾间,有人见一位白衣女子撑伞走上了坐忘峰,在漫天盘旋的白鹤之中,身影渐渐消失在远方。
      5
      容涟又不请自来。
      他改不了穿黑色的习惯,却学着人间男子,将一头银发系上绸带,松松地搭在肩头。
      一身玄墨色的贴身长衫,外罩一件轻若蝉翼的薄纱,黑雾似的纱上绣着一枝横斜的金梅。
      谢之霖正在溪边小憩,韶华横在膝头,睁眼见了是他颇为犯难,不知是该拔剑而战还是如临大敌。
      若是拔剑好像又率先毁了青冥与妖尊那十年之约,可若是纹丝不动,又好像不太应该。
      好在容涟先看出了她的顾虑,笑眯眯竖起食指挡在唇前,道:“在下只是误入竹林深处寻不到出路的过路狐狸罢了。若是这位小姑娘肯好心为在下引路,作为酬谢必当以稀世宝剑相赠。”
      仗着没人看得见自己便站在一边围观的鬼魂少女感叹:“秦歌,你当年若是他一半温柔就好了。”
      躺在竹子上的剑仙不知将什么书盖在脸上挡住阳光,眼也不睁地回答:“你当年就是纯粹看上我的脸黏上来,我对你温柔做什么?”
      鬼魂少女炸了:“有本事嫌弃我贪图美色,那你放我去投胎啊!”
      “林棠夜。”
      名叫秦歌的剑仙将书从脸上拿下来,慢条斯理地叫了她一声全名,唇边牵起一丝透出危险的笑意。
      “你知道我有多小肚鸡肠。光是你每次不愿理我便躲回这剑鞘里,我都嫉恨得要将剑鞘碾作飞尘。”他轻声细语道出心绪,那一脸压抑至极的平静叫少女细细发起抖来,“其实我更想跟以前一样,将你放在我身躯里温养着,那样你可永远也躲不开我了。”
      那少女下意识后退一步,又被剑鞘的引力拽了回去,正巧对上秦歌看似平静却满是疯狂之色的眼眸,她迟疑了一会,伸出手在他头顶拍拍。
      她的手掌自然是落了空,生死殊途,何况她这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鬼。
      “我不躲你,我就是……不想一直这么耗下去。”她飘到秦歌膝头坐下,“你已经成了剑仙,和我一个鬼魂空耗着做什么呢?”
      她想推一推对方给点反应,从前还是个肉体凡胎时,别说靠近了,连一个眼神秦歌都不会多给一个。可她还是那么痴痴地喜欢着对方,听到他死在万里之外的冰渊里时,她当场昏死过去,沉眠病榻不起。
      病死之前她都在想林棠夜啊林棠夜,你真是个废物,你一死这无数家产都要便宜了几个堂姐妹,而且你到死竟然还没得来心上人一个正眼!
      有时真是又埋怨又委屈,为何要喜欢上这么一个冷若冰霜的家伙?不知道修道的都断情绝爱吗?她真是自寻死路。
      后来她就一命呜呼了,亡魂恍恍惚惚跟着黑白无常飘去地府,正排着队领那一碗孟婆汤,饮下忘了前尘往事,就见一道剑光开天辟地。双目赤红的秦歌跟煞神一样杀下了地府,硬生生将她这抹幽魂抢了过去。
      秦歌将她这一缕鬼魂养在了自己的身体里,同心同体,林棠夜这才知道了一切。
      也知道了秦歌从前那冷淡的态度和曾经给予她的最后一丝机会。
      “你一抬头冲我笑,我觉得全世界都亮了,恨不得把你一口口生吞活剥了,就没人敢跟我抢。”秦歌轻声道,神经质地笑起来,“我给了你那么多次机会,我同自己说,再忍耐、再忍耐一下,既然我爱你,便不能害了你。我是个疯子,你跟了一个疯子有什么好处?你这样的海棠花,就应该长在人间富贵里,不该受我折磨。”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想着,我不能跟我爹一样不择手段,嘴上应着我娘好好的放她去转世,背过身便以幻境将她囚禁起来。可你还是不知死活地靠过来,我当时就该杀了你!”
      他语气狠狠的,说得少女下意识一抖。
      “你娘说的真对,男人真的不能只看脸……”她小声嘀咕。
      秦歌冲她温柔一笑,她顿时抖落三斤鸡皮疙瘩。
      “那我娘有没有告诉你,当年她也是看上了我爹那张神仙似的脸?”他笑吟吟道,“我爹曾经爱上一个男人,爱得死去活来,她都不介意,忍着伤心安慰我爹。”
      世人都道他娘真是痴心不改,爱惨了他爹,谁知道那个口口声声生死不渝的女人可以转身甩手就去投胎转世,压根没想过陪他那成了仙的爹海枯石烂,险些把他那本就疯过一次的老爹再逼疯一次。
      想来他还是在计较林棠夜初次见到他爹时那看直了眼,飘出一句神仙哥哥的呆傻模样。
      少女顿时愁眉苦脸。
      “你们一家真是太难搞了。”她仰天长叹。
      6
      风大刮了一窝幼鸟下来,谢之霖足尖点地,飞掠上树梢,轻而易举将鸟窝塞了回去。她是莲藕化身,也不担心幼鸟沾染上生人气味,被母鸟啄死抛弃。
      她旋身落地,赤足踩在草地上,见那银发凤眸的青年还是眼都不眨地望着她。
      谢之霖摇摇头,“你不该来。”
      容涟故作惊奇:“盟约上可说了这十年里我不能与你相见?”
      谢之霖一愣,摇头。
      “既然没有,那我为何不能来?”他说,“还是你要违约,在这里手刃了我?”
      谢之霖一脸纠结。
      “何况那是妖尊,与我容涟何干?”他眨了眨眼,笑道,弯腰将她的落发挽回耳后,牵着少女徐步往前走,“唔,我前些天整理宫殿,找到了那一柄剑,看着还能用便想带来给你。你试试顺不顺手?”
      那是他威逼了妖界和仙界最好的铸剑师呕心沥血打造的神兵利器,若是不好用,回去那些铸剑师的脑袋也可以不要了。
      谢之霖一本正经地拒绝,“不用了。韶华会不高兴的。”
      腰间的佩剑配合地发出一阵嗡鸣。
      这剑跟随谢漱已久,长年累月受灵气浸染,已成剑灵。
      妖尊是打定主意不要脸了,不仅送剑送软甲各种天材地宝不要钱地送,还常常悄声跑过来给谢之霖当陪练,甚至要教她狐族的法术与袯襫。
      秦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来去。
      谢之霖懵懂无知,只知道自己与他有一场十年之战,在此之前也不好背信弃义杀了他,对方主动示好,她不知如何应对,只好一退再退,全线溃败。
      终于,时光飞逝,转眼十个年头。
      7
      谢之霖觉得所谓的决战之日与往常每一日没什么分别。
      她如往常一般起床,练剑,与秦歌拆招对练,随后就看见了容涟。
      林棠夜忧心忡忡地问秦歌谢之霖如今能打过容涟吗?
      剑仙眉毛都不抬道纯属做梦。
      林棠夜便炸了,指着他质问那为何昨日问他胜负如何,他会道谢之霖必胜无疑?
      “容涟输在他有心上。”秦歌嗤笑,一扬下巴,“他有心对上谢之霖无心,必输。”
      谢之霖觉得决战与平日的对练好似也没什么区别。
      噗嗤一声,韶华穿破容涟的黑衣,刺中他的心脏,血液顺着胸膛流了下来。
      谢之霖全程茫然。
      就见容涟跌跌撞撞后退几步,以袖掩口,有妖族伸长了脖子用尖利的声音大声宣布:青冥宗谢之霖胜——
      妖魔退兵,人间重归太平。
      有人抱头喜极而泣,放声大哭。
      皆言宛如做梦一般。
      确实像做梦一样。
      直到被容涟拽着换了个地方,谢之霖也没有反应过来。
      日光淡薄,穿过重重屋瓦,照在地上。
      竟然是容涟那座死寂的宫殿。
      刚一落地,容涟便捂住心口,倒退几步,跌坐在榻上,喘着气。
      谢之霖不知该如何是好,刚抬手便被他拉住。
      “你别动,听我说完。”容涟说,“我这一辈子,活了几千年也没几个快活日子。本来想先杀了你,免得遭殃,没想到林逢雪又将你保了下来。我看见你的那一刻……”
      他唇边浮现虚幻淡薄的浅笑,长长吐出一口气。
      “我看见你的那一刻,就知道,容涟啊,你完啦。”他声音轻快,说着截然不同的沉重内容,“我看见你便知道自己再也下不了手了。我没恋慕过什么人,也不知这是什么感觉。可我一看到你,便想逗你笑,同你亲近。”
      谢之霖茫然地看着他,他忍不住揉了揉少女的长发,轻啄过她的唇。
      “我本来想着,这世间要是太无趣了。我便去其他世界瞧瞧,三千大世界,三千小世界,多得是去处……”牵动了伤口,他嘶嘶地抽着冷气,将少女的手牵引着按在自己心口,无奈一笑,“我知道你没有心,你不会爱上我的……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当初震碎了那个婴儿的心脉时,他完全没想到今日会是如此局面。
      “可你爱着天下苍生也好,记得在这万物里给我留一个位置。”他柔柔笑着,轻声诱哄道,“我过得太不好了。我送你回去,你帮我把我的命改了好吗?”
      狐族没有被灭族,就不会有横空出世的九尾天狐回来复仇,也不会在杀了魔尊后成为第二个相同的存在,更不会成为妖尊了。
      他就还是狐族山上那只无忧无虑的小天狐。
      这还是那位界外剑仙提醒了他。
      时至今日,他与谢之霖之间已经没有转圜之机,势同水火,不可共存。这偷来的十年,已经叫他眷恋不已,流连忘返了。
      若是能一直如此该多好,容涟出神地想。掌心下淌出的血液一点点变凉。他这一生过得太苦了,年少时血雨腥风追杀不断,好不容易卷土重来,才发现自己成了曾经最痛恨的那般人物——他杀了魔尊,自己却成了所谓的妖尊。
      这一生过得不好,太糟糕了。
      纵然窥得命途轮廓,依然无法阻挡大势所趋。
      他只是想要活命,想活下去,才会去杀林逢雪的女儿。而那些跟随他的妖魔,他们想要的他不懂,也就随他们去了。
      对他来说,万物皆为蝼蚁,妖魔与人类,其实没什么分别。
      他震碎那个女婴的心脉,却万万没想到自己日后会因为她的无心无情痛苦至极。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甘心。
      容涟自认为了谢之霖牺牲自己性命已经是极点了,想到他死后,人间会将她奉为神明,甚至还会有不长眼的对她心生爱慕,哪怕知道她无心,他也难以忍受。
      ——他选了最悬的那一条路。
      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送她前往过去。他知道,以她的性子,知晓他做的一切后必然放不下。他更了解自己,即便是年少的自己,也会对谢之霖一见钟情。
      就让你一生都沉浸在我的纠缠里吧。容涟心情颇好地想着,咳出了血沫。
      看着少女流泪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空气里,他弯了弯凤眸,念叨着真是疼啊,慢慢闭上了眼睛。
      黑袍悄无声地落下,罩住那只已经失去了呼吸的白狐。
      8
      读者们泪流满面。
      坑爹的作者挖了好大的一个坑,原来在这等着他们。

  •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一半的时候,叽太突然一脸血地找我说:妖尊什么鬼!乱杀人,乱喜欢人!还杀了喜欢的人父亲!他要是跟女主在一起了,我要打死你的。
    我:你要相信我正直的三观。我不会让他如愿以偿的啊。
    过了一会叽太回来了,一脸心满意足:死了,真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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