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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黑(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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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观的后院里种了一棵桃树,枝繁叶茂,叶子被风声吹动哗啦作响,投在石砖上的阴影也摇摇晃晃。
清淡带着香甜的气味随风飘满了道观,正在做饭的江岩子转身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掂量了一下几乎没底的酱油瓶,看着徐徐落日不断叹气叹气。
可以看出清元观目前陷入了财政窘境,不过这一切江安安并不知道。
她踮着脚从墙上拿下了桃木剑,摆了一个四不像的剑式,剑尖对准黑影,仿照电视上大圣对打妖魔的模样发声道:“呔,何方妖怪,还不速速报上姓名。”
所在墙角里的黑影向后躬身,仿佛在躲避这剑尖,黑影摇晃,组成他的黑色雾气也随着轻轻颤动,一道莫名的声音从黑影身上发出来,像浪潮冲刷海岸,轻轻的,沙沙的,像无数细小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发出的重奏。
江安安侧耳听了一会,对面的黑影总是像个复读机一样“安安,安安”地叫她名字,除此之外也说不出其他的字。
江安安沮丧地放下桃木剑,她一直希望自己能像电视剧里的英雄一样抵抗敌人的诱惑,来显示自己意志坚定,可是对面的这个“诱惑”十分不给面子。
它只会傻乎乎地说“安安”。
江安安指责它:“你一点都不像个心魔,别人家的心魔都会说很多话,你看看你,只会说两个字。”
她的指尖几乎触碰到黑影的面部,就是它全身上下最高最圆的部位。
黑影仿佛感受到江安安的责怪,它呜呜的应了两声,继续往墙角里钻去,似乎也觉得自己很没用,无颜以对。
看到这样的黑影,江安安把桃木剑挂到墙上,“我要写作业了,你不要打扰我。”
“不准把头凑过来。”
“不准指手画脚。”
“你没上过学,不准乱出主意。”
说这句话的时候,江安安骄傲的仰着脸,黑影十分应景的轻轻颤动,似乎在给她鼓掌。
江安安摊开作业本,墙角的黑影悄悄地,悄悄地靠近,它发出轻细的声音,恍如无数声音重叠开来。
江安安抽手把那个最高最圆因此可以判定是脑袋的东西顶了回去,“不不不,不选c,我用我的初中学历保证,文盲不要指手画脚。”
这边江安安在和虽然是文盲但一直想在学业上有所建树的黑影做斗争,那边的江岩子已经坐好了饭。
他喊了一声:“安安,吃饭了。”
江安安便撂下笔,走前还威胁黑影不准乱动她的作业本。
江岩子做的饭很……素净,一尝就是没加调料的样子。
江安安英勇地夹起菜。
江安安捂住了嘴。
江安安觉得难吃但还是给面子地竖起拇指给江岩子点赞。
江岩子笑着把菜里的肉夹给江安安,“安安多吃点,长身体。”
菜里面没几片肉,全被江岩子夹给了江安安。
江安安低头戳饭,“那个……师父,我们是不是要搬走了。”
“我回来的时候看到道观侧边的墙壁上被人涂了个拆字。”
“道观要被拆掉了吗?”
江岩子说:“别人随便乱涂乱画,别放在心上。”
“可是他们说我们这里是不正规的道观……”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岩子打断了,他揉了揉江安安的小脑袋,直到把头发揉乱,“安安不用担心这些,师父会把这些事处理好的,师父有没有骗过安安?安安信不信师父?”
安安仰起笑脸:“信,以后师父老了,安安一定会接过道观把道观发扬光大。”
“……”
“安安。”
“师父不会老的这么快。”
“你可以把这个愿望放一放。”
“……哦。”
安安回到卧室的时候,黑影正乖巧地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看到安安回来特意扭了扭屁股给安安让出半边椅子。
成年人才会选择,小孩子全都要,江安安一个飞扑占据了整个椅子,把黑影推了下去。
江安安目光炯炯有神,趴在椅子上,十分霸道地拍了拍椅子,“我的。”
黑影:“……”
“开玩笑啦。”
江安安起身让出一半的椅子,向在墙角暗自伤神的黑影拍了拍椅子面,“来吧。”
黑影高兴的坐了过去,它发出沙沙的颤音,屋外的虫鸣声一时间消失不见,只有这沙沙声在响彻。
等声音消失,虫鸣声才渐渐恢复。
另一间屋子里的江岩子什么都没感受到,他拿出账本一一核对的账目,不时叹气。
夜深了,江安安做完作业又去找江岩子读了经书,读经书的效果拔群,没一会江安安就不断点头陷入昏沉的睡意。
江岩子抱着江安安回到卧室,给她盖上被子。
“晚安,安安。”
他临走时关了灯,屋内陷入黑暗。
坐在椅子上的黑影目视这一切。
它仿照这江岩子的做法给江安安掖好被角,随后浑身颤动,组成身体的黑雾乱成一团,它仿佛被掐住嗓子一样身上的雾气不断扩散又倏而收缩,最终它达成了目标。
它学着江岩子的口音,一道人类的器官能辨别的音调,正宗的普通话,它向江安安说道:“晚安,安安。”
它学会了说话。
江安安翻过身。
江安安觉得吵。
江安安掀起被子盖住脑袋。
黑影:“……”
午夜。
道观一片漆黑,只有院子里的桃树不时发出动静,只是这声音愈添凉意。
一些人趁着黑夜摸到了道观的围墙边上,夜色很深,这些人的肤色也很黑,似乎是习惯了黑夜行动,在夜幕的保护下他们的举动也大胆了起来。
一个人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还真是个不怕死的,三番两次警告他都不当回事,以为我说话是放屁不成。”
其他人哄笑,“那你得给他长长记性,看他还这么不给脸。”
先说话那人发声道:“来来来,翻墙进去,外面的电线已经拆了里面的也顺道拔了,看他拿什么过日子。”
又问道:“狗血带齐了?”
“谁带那玩意啊,我带了油漆。”
“啧!”那人不满,“让你干点事这么累啊。”
“那东西腥死了,带着那味道回去老婆还不得以为我犯事了。”
“成吧成吧。”
三两分工,爬墙的爬墙,准备泼油漆的泼油漆,手里的工具也都拿好,就等着明天看热闹。
突然一个人觉得耳根发麻,凉气逼人,他忍不住开口问:“我说,我们在道观动手脚,没事吧。”
其他人嘲笑他胆子小,跟个老鼠是的,“你怕什么,它还能用雷劈你啊。就是有事,那也是装神弄鬼。”
发问那人安下心,翻下墙,准备随着大部队一起去剪电线。
“碰。”
他被人接住了。
他心里发笑,都是大老爷们怎么还搞这个,却忽然觉得不对劲。
他离地面很高,这不是人类抱人时能撑起的高度,更重要的是,那双手臂很冷,很冷,像死尸一样。
他身体发麻,抑制不住的战栗蔓延开来,手脚并用的推开接住自己的东西,他踉踉跄跄的跳到地面上,扶着墙壁,他稍稍回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便叫他惊骇不已,那是黑雾组成的人影,身上冒起的黑烟像蛇一样钻来钻去,那人影粗粗看去便是一团蛇怪组成,扭曲,恐怖。
他想要张口尖叫,却因惊骇丧失声音,双脚发麻手也撑不住,黑影靠近一步,他彻底丧失了思考能力,发疯一边朝着更深的黑暗处跑去。
他没有注意到,他前面进来的人都消失了,这片土地似乎只剩下了他还有黑色人影。
黑影不急不慢地追了上去。
一场狩猎就此开始。
不单单是他,今晚所有靠近道观的人都面临这种情况,他们一个个消失,和同伴分离,像鬼打墙一样,四处乱窜却找不到出路。
有人丧失斗志拼命呼喊,有人拼死反抗却被镇压,有人四处躲藏终被发现。
没有一个逃离。
黑色的烟雾从黑影身上冒起,像蛇一样徐徐靠近那背靠墙壁的人,那人闯进死胡同,战栗发抖,手脚并用的后退但退无可退。
烟雾轻柔却不可动摇地将那人轻轻吊了起来,像一条柔软的绳子死死勒住那人的脖颈、
被勒住的人拼死想要扒开烟雾,但手下一无所有,他的指甲把自己的喉咙抓的鲜血淋漓,但窒息感越来越深。
所有被找到的人都被吊了起来,原来遮蔽双眼的迷雾散开,尚有轻微意识的人发现自己的同伴就在身边,他们被吊起来,排成一道直线,仿佛是被抓住的盗贼,就要被吊死在绞刑架上。
“嗒嗒。”手上的鲜血滴到了地上,一股死气蔓延。
“咚!”
一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江安安晚上喝多了水起夜,她睡得迷迷糊糊,睁不开眼,东倒西歪像喝醉了酒一样,最终“咚”得一声撞到了门框上。
“疼——”
江安安的眼泪都被撞出来了。
她蹲着捂脸,对着门框思过。
黑影连忙丢下那些被吊着的人,小心的不让他们吵到江安安。
看到江安安捂着鼻子,黑影手忙脚乱,它不断说着自己学会的新词:“安安,安安。”
又灵感爆发的说了一句:“晚安。”
它觉得说这样的话,江安安肯定很喜欢。
江安安:“……”
她揉了揉鼻子,把眼泪压下去,声音含含糊糊的:“我要去厕所。”
黑影连忙伸出烟雾组成的手,不断发出嗬嗬的声响。
江安安很犯困,她闭着眼任凭黑影带她去院子里的厕所。
等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有些清醒了,这时候飘过来一片乌云,将月亮挡得严严实实,后院刷的一下子就暗了下去,吓的江安安躲到黑影身后。
黑影骄傲的叉腰,挺起胸膛。
江安安在它身后小声说:“你不要太骄傲啊,等我长大了不怕黑了,一定比你厉害。”
江安安藏在黑影身后,她遥遥看向院子,却发现那里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叠在一起,明明下午的时候这里还是干净一片。
“你是不是……”
“制造垃圾了?”
江安安戳戳黑影,“你要把它处理掉,不准弄脏院子。”
“嗬嗬。”
江安安觉得今晚风平浪静。
有一些人却觉得今晚简直就是海啸爆发。
他们昏倒的时候看见那恶魔一样的黑影挥舞着蛇一样的触手,随后便失去意识。
等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一群人排的十分整齐地躺在工地上,身边还放着工具和油漆桶。
一个接一个的躺着,双手搭在腹部,据目击者说他们面容肃穆,整齐的仿佛等着排队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