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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5章 过往 ...


  •   仍是初二,子时两刻,饶临官道。

      由于讼师的才能使然,江秋萍叙事平直清晰,余下的案情便都是他在复述。

      “许致愚骨上所参的大员,是如今的粮务州同孙德修。”

      江秋萍犹豫片刻,还是补了一句:“案发当年,此人是崇平仓监督的主长安仓使。”

      除了没有官衔的寄声,坐听的几人对视一眼,各自都领悟了讼师言下的未尽之意。

      仕途十四年,从七品到正三品,若是没有门荫与势力加持,这样风生水起的擢升史,堪称鲤鱼跃龙门了。

      江秋萍:“崇平社戏的案情,大致就是如此了,大人,吴兄、张兄与寄声小兄弟若是没有疑问,那我就开始说榆丰镇的药王集了。”

      张、吴两人摇摇头,寄声刚要说话,李意阑却抢了先机:“既然任阳风筝会已经开了先例,先生不妨就照那个格式,也大概说说崇平许家的情况吧。至于更具体的详情,疑点如何、嫌犯者谁、审问过谁?我们再稍后做讨论。”

      “也好,”江秋萍应道,“许致愚,崇平聚义堂的老板,生年三十七,有一妻一妾,膝下有一子,名叫许别时。一应家眷都在当年问了斩,经钱大人查探,没有幸存者。”

      钱大人就是为了彻查白骨案,被赶鸭子上任的第一位提刑官钱理。此人原来官居宗人府宗正少卿,并非庸庸碌碌之辈。只可惜这五个案子牵连甚广,圣上批准的查案时间又太过严苛,三月之期只够钱理整合梳理,最终没能挖出背后主使。

      不过就是如此,钱理查明的死者身份和现存亲属关系,对于李意阑来说,已经是裨益无穷了,毕竟上面给他的时间,少得像是在开玩笑。

      李意阑边听边思索,覆在斗篷下右手插.在左袖笼里,中指无意识中指摩挲着手臂上绑的武器。

      旦角变白骨的原理暂时不详,但崇平的社戏显得更蹊跷些,既然许家没有留后,那是谁,在替许致愚喊冤呢?

      江秋萍见他有些出神,没立刻说话,不动声色地搓了下手,呼出了一口浓稠的白气。

      面无表情的张潮将他的小动作纳入眼底,抬眼看了下江秋萍的脸,见他鼻头发红,显然就是很不抗冻,张潮随身带着酒囊,想都没想就解下来递了过去。

      江秋萍愣了一下,无声地接了,对同僚感激地笑了笑,拽在手中却没有饮用。文人遵礼守法,眼下在议正经事,他不好意思将场面弄得好像是老友在话家常。

      吴金却完全没有他这种顾忌,他平时没注意张潮的打扮,正无聊时见到酒,也不管别人根本不是给他的,情绪立刻就高昂了,咧着嘴根乐呵呵地对着张潮就捣了一拳,随即又翻过来对江秋萍勾手。

      “好啊你小子,居然带着酒。这破天儿真是冻成球,来,江贤弟,给我来一口。”

      有了这种二百五打岔,清冷的气氛很快荡然无存,等酒囊传完一圈,几人的关系仿佛都近了一些。

      李意阑不像他兄长,有过目过耳不忘的才能,为了厘清这些繁多的人事物,他从马车的暗格里拿出了纸笔,这才示意江秋萍继续。

      “第三个案子,是榆丰镇的药王集。”

      “榆丰镇三面环山,山珍药材等极为丰富,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竞众采药的习俗,每年端午的前一天,镇上的人会以菖蒲做台、艾草扎人为阵,在镇中的集市上攀比谁采到的药材最珍贵,夺魁之人可获得丰厚的酬金。”

      “这风俗由来已久,历来没出过什么问题,今年因为背后的推手使然,第三具白骨出现在了集会上。”

      “据记载,它藏在药农邓刚的肉太岁之中,在被抬上比试台后,那块太岁忽然抖动起来,像是有被困的活物在里面挣扎,有胆大之人拿长棍戳它,太岁皲裂,骨头就从中站了起来。”

      这种有悖常理的事情听得多了,大家都不复最开始的惊诧唏嘘,变得淡定麻木起来。

      马蹄轻踏,寄声打了个很长的哈欠,甩动缰绳加快了速度,吴金也有些困了,用手搓脸时,糙得发出了“沙沙”的细响。

      李意阑作为习武之人里曾经的高手,这点动静难逃他的法耳,他应声看了吴金一眼,脑子里却猝不及防,比较性地划过了知辛当时贴在他心口处的脸。

      不过一掌的距离,细微得连皮肤上的纤细绒毛都清晰可见。

      古有禁书里称,和尚细皮嫩肉,这描述放在知辛身上,倒也不算言过其实。

      狱中半月,别人大多油光满面,知辛却并不那样,李意阑想起坐在他跟前的第一印象,佛者脸上清新无垢,因此才在人群里显得尤为素净,也许这就是天选之人的与众不同之处吧,今夜峭寒,不知他在狱中过得……

      车轮不知碾到了什么,颠得整个车厢微微一晃,李意阑被这刺激扯回现实,念及刚刚所思所想,忽然就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他平生自负,向来瞧不起眼界浅薄之徒,可此时证明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只因为大师形有宝相,便对人有意无意地多了三分关注,这样世俗得很,类似的想法实在是不该提倡。

      人心隔肚皮,须臾之间没人知道他已经反省了一遍,江秋萍的叙述一脉平稳,适时又续上了。

      “这具白骨跟之前的不同,首先,它是一名妇人的骸骨,生前名叫刘春儿。其次,榆丰衙门的卷宗里并没有与刘春儿相关的案子,其他县城也没有,也就是说,她的死亡并没有经过衙门。”

      “不过她的白骨上所写的,倒是和之前两具一样,完全是另外一番说辞。”

      “刘氏的骨上书称,她生前是镇上一名贩菜的农妇,婚后不久丈夫就重病离世,街坊传她克夫,加上还有一个瞎眼的弟弟拖累,之后便没有再嫁。”

      “安定二年,榆丰西面修拦水坝,镇上征人去上工,每家每户必须出一人,她家没有可用的男丁,便是她自己去的。在修坝的过程中,刘春儿不慎被乱石砸至重伤,当时的河场仓监刘长鸣为了自己的前途,命人将还没气绝的她抛入了兰江。”

      “刘氏以溺水的原因被收敛,两年之后,刘长鸣升迁到其他驻地,这桩隐案才被在场的长工给捅出来,不过刘氏的弟弟是个眼盲之人,或许这就是为何有冤却无人报案的原因。”

      “刘氏的亲眷关系很简单,只有她弟弟刘荣还在世上。”

      “第四个案子,发生在扶江的重阳节上。民间在重阳节,各地都有登高插茱萸的风俗,扶江也有,第四具白骨出现在此城东郊的惠青山念子石上。”

      “念子石是一块人形的石头,立在山巅悬崖边,登顶的人都会去拜一拜,为远方的家人祈福。据卷宗称,前一刻石头上还是‘念子石’三个大字,下一刻就从石头里冒出了一具飘着白骨,不少乡民受到惊吓,横冲直撞差点从悬崖边摔下去。”

      “这具白骨生人时叫张石杰,是一名打柴为生的庄稼汉,卷宗记载他死于山贼打劫,而打劫的山贼后续如何并未记载。”

      “但其骨上书说,驿丞令狐治及其下属与山贼沆瀣一气,张石杰撞破他们分赃的场景,被恶向胆边生的令狐治一刀毙命。这本该是县官主审的命案,跟驿丞毫无关系,可令狐治在其中掺和颇多,张家老父觉得蹊跷,在山里藏了半年多,终于偷听到醉酒的山贼聊起此事,之后的描述冗长,我且长话短说,就是……状告无门。”

      “第五具同第三具一样,也是一具女骨,出现在饶临,也就是本地的送寒衣上。”

      “上个月初一,寒衣节,乡民天黑之后,带着纸房舍、灯、衣、裤等上老坟去烧,然后就见孤坟前的青烟冥火之中,慢慢升起了一具白骨,当时黑灯瞎火,还有女人啼哭的声音,给不少人都吓破了胆。”

      “这具白骨生前叫于月桐,是扶江城中一位大户的女儿,她死于丈夫史炎之手,案卷称其史炎酒后失智,将于氏活活殴打致死。史炎被判徒三年待斩,不过在其服刑的第二年,他自劳作的采石场出逃,自此销声匿迹。”

      “于氏白骨所书的也是陈冤,不过她陈的不是她自己的冤,而是她丈夫史炎。根据白骨上的描述,她并非史炎所杀,而是本来身体就有隐疾,不巧那夜发作后绝了性命,内外伤情都是疾病使然,并非丈夫殴打。”

      “而前郡守严海不问缘由,草率定案,之后在一位奇人医者的证明下为了脸面,拒绝重审,使她夫君蒙受不白之冤,此等草菅人命之举,若是不能绝在根源处,那世间百姓,必然再受其苦。”

      “这便是,五件案子的基本情况了。”

      江秋萍说到这里,语气不知何时已然低沉了下去,他心里有股坐立难安的烦躁感,为这迷案,也为迷案之后的隐情。

      其他人或多或少,也都有些类似的情绪。

      忽如其来的静谧让寄声都忍不住回了下头,然后他看见自家公子坐在最深的阴影里,像个傻子一样问道:“诸位为何,忽然这幅表情?”

      张潮认真地问道:“大人,如果白骨上写的一切属实,查出了案犯之后,他们会如何?”

      “姑且先不论我们有没有这种神通,能一个月破掉此案,假设我们有,”李意阑说着朝车顶指了指,话里有话地说,“他们会如何,还得看上面是什么意思。”

      江秋萍笑了笑,脸上都是讥讽,一股无可名状的怒气在他胸中冲撞,使得他忽然口不择言起来:“上面还能有什么意思?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民间这点小冤小屈,若是某些人有意欺瞒,圣上根本就注意不到。”

      而朝廷门楣之风盛行,很多看起来只有芝麻大点的官员,背后却有冰山一样大的靠山,在权力面前,真相有时候无关紧要。

      吴金吓了一跳,瞥着李意阑去推江秋萍:“诶!你这么大个人,怎么什么话都往外瓢啊!”

      李意阑倒是没有意外的神色,只是自顾自地卷起了自己做笔记的纸,头也没抬但话里有话地说:“此案天下闻名,圣上已经注意到了,因此在这里的才是我们。”

      三人表情陡然一变,仿佛触碰到了某些波澜诡谲的核心机密,他们目光渴望地看向李意阑,希望这人能意味深长地点个头,或者幽幽地说一句“如你们所想”,可是李意阑一样都没干,只是话锋一转,说了句无比鸡毛蒜皮的话。

      “到客栈了,准备下车,之后还有的忙,所以都早点歇息,明日卯时三刻,准时到我房中会和,去饶临衙门。”

      他话音刚落,寄声就勒停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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