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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   江晚姿在燕京念的导演硕士,研一还没念完,离经叛道的事情东窗事发,她被发配至江市。好在江承毅大概是觉得她即便作孽太多,但好歹是块做艺术的料,便动用了些人脉将她送进江市最好的艺术类院校——西江艺术大学,念的依然是导演硕士。
      这是江承毅的安排,她且遵从,一面另有自己的规划。

      从一中出去很快汇入主干道。正是工作日的中午,因为下雪,行车状况不佳,车都开得慢便显得有些拥堵,但比起燕京要好上不少。前方的车尾灯亮一会儿灭一会儿,江晚姿一脚油门一脚刹车地踩着,一只手搭在车窗上支着头,而另一只手稳稳地掌着方向盘。
      车里放着鲍勃迪伦的歌。

      十六七岁的高中女生喜欢听什么——这不在江晚姿的考虑范围内,她随便点开一首歌只是为了打破车内过分的安静。
      连雪花擦过车窗的微弱声响都能听见的上一刻,是她说了一句话:“没喝酒,刚刚拍戏呢。”

      ——啊?你是演员吗?
      ——拍戏?原来你是演员啊。
      ——拍戏为什么要喝酒啊?
      ……

      江晚姿预设了无数个她可能的疑问,并如实准备好答案:“帮朋友的电影随便客串了一下,是被人泼了酒的戏份。”
      然而尤映西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一改上车以来的拘谨,将身体舒舒服服地陷进皮料昂贵的座位里。看着窗外的某处,微微侧起身,脸颊便被红色的围脖遮去一半。

      好像知道江晚姿没有酒驾,便足够了。

      她表现得不像个青涩懵懂的高中生,更不像六七年前那个在雪夜里拿着仙女棒笑容灿烂的孩子。只不过是萍水相逢,又一别数年,江晚姿并不确定模糊的回忆能带给她多少有价值的参考。
      或许尤映西一直以来就像俞淑容说的那样,内向安静,沉默寡言。她以为的变化只是时移世易之后错位的幻觉。

      车窗外是雷同的高楼大厦,点缀着忙碌而哆嗦的行人还有寂寞又尽职的树。
      因为上下学常走这边,哪怕今日落雪,于尤映西而言都十分腻味,视线可及之处还算风景的恐怕只有前座的江晚姿。

      尤映西坐正身子,将目光落回江晚姿的身上。
      她用着肖像画的技法分割着江晚姿的五官,由衷叹服她长得像件艺术品,难怪刚才在学校门口会引起轰动。只是那薄薄的两片嘴唇容易令人想起人相学里的——薄唇即薄情。

      正想着,有颗牙连着牙龈一道像是被人用生了锈的锯子拉锯着似的,一下又一下,酸涩的痛感顺着那颗牙依次而下充盈整个口腔,时而尖锐时而消停。
      尤映西疼得低声□□了一下。

      江晚姿回过头来:“怎么了?”

      尤映西向左脸颊伸到一半想捂脸缓解牙疼的手,因为江晚姿的询问而就近触碰到了红色的围巾,她将围巾顺势往上拉了拉,半张脸埋了进去,声音嗡嗡沉沉:“没怎么。”
      她这样说时带着些气声,眼神还有些埋怨,好像江晚姿做错了什么事似的。江晚姿不明所以,她的目光落在女孩儿发了些汗的鼻尖上,略微一顿便收回视线,将车内的温度调低些许,如常开车。

      尤映西一直有颗智齿,长了好几个月也没拔,因为它从来没发作过,吃火锅、吃烧烤、熬夜、生病……无论怎样它都安静地伫立在她口腔里,与其他普通的牙别无二致。以至于她时常忘记它的存在。
      然而今天,遇见了江晚姿,坐上了她的车,不过是多看了她几眼,智齿发作了。

      她下意识地迁怒于人,过了一会儿又倍感歉疚,但高中生的自尊心强得出奇,使她既不能松口道歉也无法表露脆弱。
      行车到中途,倚着车窗忍痛的尤映西发觉路线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她疼得无暇分神去问这是要去哪儿,只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入眠。

      恍惚之间,车好像停了下来。
      她被人唤醒,眼睛睁开时,江晚姿的脸近在咫尺,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疼痛的感觉似乎愈清明几分。她便下意识要往后退,但下颚被人轻轻一捏,向上抬了几寸,她垂下眼睫,见到女人粉嫩而修剪齐整的指甲。

      “牙疼?”
      江晚姿并未多言,只关切问道。

      尤映西再一次吃惊于她的心细,眼下也没什么再好伪装的。江晚姿将唇紧紧抿成一线,大约是有些生气,她身上冷的那一面压迫感十足,尤映西只好躲闪着目光轻声道:“嗯……智齿……”

      好在江晚姿这样自己都活得乱七八糟的人对说教没什么兴趣,她将尤映西的水杯递过去:“先喝几口缓一缓,我去买药。”
      车门一关,女人高挑的身影与她挺括的黑色大衣一道很快消失在视线之中。

      而尤映西手里紧握的水杯敞着口,散出阵阵氤氲的热气,入口,恰是温热的液体。
      应该是刚才江晚姿停好车,见她疼得厉害没叫醒她,便自尤映西的书包里取走水杯去了某个便利店接的水。

      尤映西大概是不知道江晚姿导演的身份,否则也不会在她眼前呈现出一场拙劣的表演。
      早在江晚姿开口询问那会儿,她便发觉尤映西似乎不舒服,车内空调的温度她已调到适宜,但那女孩儿鼻尖沁出的汗只多不少。

      脸色越来越苍白,注意到江晚姿愈发频繁的注目时,尤映西为了掩饰自己不正常的脸色,索性抬手捂脸,可惜因为动作太快,右手不小心打了车窗一下。
      疼上加疼,她剔透的眼睛里冒出了泪花,大概神志不怎么清楚,竟孩子气地用拳头锤了下车窗,气鼓鼓的模样,好像那面无辜的车窗给了她多大委屈似的。

      江晚姿没忍住暗暗发笑。
      一时没分清她究竟是给气笑的还是给乐笑的。

      因为在途中已用地图搜寻过附近的药店,买药的过程十分顺利。
      江晚姿拎着一袋又是消炎又是止痛的药回到车上,她为了给自己挪个地方便于照顾尤映西,将画具与书包转移到了副驾。

      四颗消炎药,两颗止痛药,喉头上下吞咽,尤映西就着水一一服下。

      “休息会儿?”江晚姿问。
      尤映西点头,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小憩,等待着药片起效。

      车内没有歌声,窗外没有雪声。
      身旁是清浅得可以忽略的呼吸声。

      江晚姿登录了好几天没上的微信,果不其然,被来自各路好友的问候刷了屏,她挑拣了几个回复。余下没回复的那些也早已习惯了她这个人表里如一的高冷矜贵。
      与顾徐希的对话停留在三天前——

      顾徐希:阿晚,你跟郑令原真的就这么结束了?

      江家与顾家是世交,祖辈一代代传下来的交情。不过因为父母生意忙碌,江晚姿与小哥江旭冬都是被外婆养大的,十岁左右的时候,外婆身体不佳,温以静这才将两个孩子一道带回身边去亲自养育。
      因为前面缺了些年头,江晚姿与顾徐希说不上是发小,但因为年龄相近脾气相仿,后来也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也因为这样,不然真没人有胆子在这种时候还问江晚姿这样的问题。

      江晚姿知道,顾徐希是代表整个对她与郑令原的感情期限充满好奇心的好友圈问的。毕竟不只他们,在长达半年的相处时间里,江晚姿曾经也以为,她会就此安定下来。
      然而当郑令原向她要求永远的那一刻,她发现她对郑令原依然只是喜欢,喜欢她的善解人意。

      就如眼下,好几个朋友发来一些女孩子的照片,问她喜不喜欢,要给她安排。

      她一张张看过去,喜欢啊,这个肤色很白,那个还有酒窝……可如果是全部的,某个人,她好像从未喜欢过。她向对方事先坦白过自己风流成性,也预告过感情常常会戛然而止,而自己能做到的仅仅是相处时候的唯一。

      这样无数段你情我愿各取所需的恋爱中,没有任何人曾是她的特例。
      明月皎皎的时候,在黢黑的夜里,又有哪一片私密的角落是它独一无二的情人呢?

      江晚姿不禁笑了一下,为自己的登月碰瓷。她不是普照众生的月亮,只是“有口皆碑”的风流浪子。

      大约过了十分钟,窗外的雪真正停了下来。
      而这个时候,尤映西被手机铃声吵醒了。

      是上次去首都参加的油画大赛的带队老师,将其荣获金奖的消息告知与她。尤映西的脸上洋溢着欢喜,礼貌向老师道谢。

      电话里老师异常激动,分贝极大,江晚姿本无意偷听,但这么一来,想不想听都入了耳朵。老师说这个为青少年专设的油画大赛含金量很高,江市一中从来都没有人获得过金奖,你不是一直想进美院吗?这个奖项可是筹码之一!
      老师还说,你文化分压根不用想,闭着眼睛都能上分数线……

      听着听着,江晚姿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悄无声息地在尤映西的脸上游移。

      一点儿一点儿地打量,最终,落在女孩儿的唇上。
      淡粉色的两瓣嘴唇,应该是涂了冬天滋润的唇膏,唇纹很浅,即便她正说着话,一张一合间依然平滑如釉。唇形也生得好,弧度流畅而饱满,上唇厚一些,而下唇又略长,笑起来一定很漂亮。

      江晚姿闲得没事给人拍过口红广告,那模特的嘴唇还没她生得好。

      “……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已经挂断电话的尤映西问道。
      江晚姿认为自己是光明正大地在欣赏,这会儿被戳穿也没羞没臊,倒是问了句:“不疼了?”

      “嗯,谢谢啊。”
      江晚姿笑了笑:“牙疼为什么不早说?”

      她不是呵斥的口吻,更像幸灾乐祸。
      不早说,活该你疼那么久——没连着说完,好歹不算太坏。

      尤映西垂下眼睑:“两次,每次都要被你照顾。我都长大了诶,不丢人吗?”
      玩着手机的江晚姿愣了一下,回头看她,有些诧异:“想起来了?”

      “嗯。”
      “怎么想起来的?”

      江晚姿觉得自己差点儿都没想起来,她那会儿还那么小,能有什么记忆?

      尤映西:“烟花好看。”
      查了查,停车的附近刚好有个还算大的商厦,应该有彩妆店。江晚姿分了神,没太听明白:“嗯?”

      女孩儿的声音像糯米团子似的,有些软,还带着笑意:“你比烟花好看。”
      她指了指江晚姿右眼上的一颗痣。

      江晚姿抬起头,尤映西弯成月牙似的眼睛映入她的眼底。如果眼神是可以喝的液体,那她眼前一定是杯甜度正好的野树莓汁。
      她以前从未品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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