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沈》禾一声

7、第 7 章

　　程诺双手拎着满当当的礼品袋，在病房外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最后依旧没想好要不要进去。
　　路过的小护士见了，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程小姐，今天也不进去？”

　　程诺脸色微变，干笑一声，转身要走。没走几步，脚下像生了根一般，站在原地人没再动，过了几秒又转身回来走到小护士跟前。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程诺把手里东西递给小护士，讨好的问：“能不能麻烦你帮忙把这个拿给55床的病人？”

　　小护士见惯不惯的接过东西，调侃道：“还是不说谁送的？”

　　程诺笑而不答。

　　见人走后，小护士低头看着满手的东西，鹿茸人参该有的一样不缺，包装精致到冷光灯打在商标上面发着金光，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珍品。

　　小护士摇了摇头，轻声嘀咕：“回回这样，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医生办公室里，程诺安静的坐在一旁。

　　陈北然拿着病历本，往前翻了两页，仔细比对近几日患者的体检指标，确认过了才说：“老人家恢复的不错，再修养一段日子就可以准备手术了。”

　　程诺稍稍松了口气，但是声音里有说不尽的疲累：“药的话就用最好的，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什么时候手术提前通知我。”

　　“虽然各项指标还算正常，但是还是要等到下个月。”陈北然合上病历夹，带着审视的目光扫过她眼下的青色：“程诺，你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程诺微笑，她本身就小，整个人窝在医院宽大冷硬的椅子里，显得更加憔悴。脊骨硌着椅背一股凉意直穿进身体，歪着脖子满不在乎：“没事儿，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陈北然静默，不答话。

　　清咳一声，程诺岔开话题：“顾意最近怎么样？听说她已经回家休产假了？”

　　方才还不苟言笑的陈医生提起爱妻，此刻唇侧微微挽起一抹淡笑，沁了温柔的嗓音尽是宠溺：“怀孕以后脾气是越来越大了，今天早上还因为给孩子取名的事情跟我生气。”

　　程诺笑：“你们结婚的时候我没时间赶过去，等孩子出生了一定要叫上我。”

　　陈北然打趣：“那你可得准备个大红包，前阵子顾意还在家说要给儿子认个干妈。”

　　“你怎么知道是儿子，万一是女儿呢？”

　　“都行，看顾意喜欢。”

　　两人几番玩笑之后，陈北然盯着程诺的眼睛，眉目依旧温淡平致，单刀直入的突然发问却让程诺蓦然晃了神。

　　“最近耳朵还疼不疼？”

　　“疼啊，忙的时候疼，累的时候疼，睡不着的时候也疼。”说着程诺坐直了身子，盯着陈北然问：“你这能开安眠药吗？不行的话止疼药也行。”

　　陈北然眉头倏的蹙起，上下打量她一番：“这些药哪能说开就开。”

　　“你们医院哪个科室有？”程诺不死心。

　　这话让陈北然眼神凉了几分：“我早就说过，你的耳朵不是中耳炎那么简单。失眠焦虑都有可能诱发你的耳疾，长期依赖药物不是好的办法。”

　　程诺打断他，懒懒淡淡的：“那你说，怎么办？”

　　陈北然从医生大褂口袋里抽出钢笔，扯下一张处方单，不假思索地写下一个号码然后递给程诺：“这是精神科主任的联系方式。”

　　接过来拿在手上没有细看，程诺顿了顿，不经意地说：“那就去看看吧。”

　　因为是下午，来看病的人比上午的多，再加上陈北然提前打过招呼，精神科的主任对程诺多留意了几分，前前后后花去了不少时间，拿到药从就诊室出来，时间已经将近五点半。

　　走进电梯，出奇的没有什么人。几乎是门合上的一瞬间，程诺身子如脱力般的靠到墙上，右手自然地抚上左腕，触摸之处一片光滑，这才记起手镯前几日已经送修。

　　抓着手腕的右手不自觉攥了攥劲，程诺低头，她一向不怎么喜欢医院。

　　电梯停下，程诺站直身子，门缓缓向两侧滑开，程诺抬起头，目光堪堪撞进门外人一双黑沉的深眸里。

　　程诺扬唇：“沈先生，巧啊。”

　　丝毫没有在医院见到程诺的惊讶，沈迟点下头，不紧不慢的抬步走进电梯，程诺见状向后退了半步。

　　沈迟左手插着裤兜，右手拎着一袋药食指按下楼层键，直到电梯门再次关上，自始至终的沉默冷淡仿佛电梯里站着的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程诺内心不惊波澜，可不就是狭路相逢。

　　密闭空间里只剩下电梯运行的声音，看着越来越小的楼层数，程诺率先打破沉默：“你这是来医院看朋友？”

　　“看病。”一如既往的寡言冷语。

　　程诺低眸扫过沈迟手上的那袋药，隐隐约约记起电梯刚刚停下的楼层。加上几次交集面前这人待她一贯的态度，想听得出话里真假倒也不难。

　　静默几秒，程诺方才微微笑道：“我认识几个男科方面的专家，不知道沈先生需不需要？”

　　借着电梯反光镜，捕捉到身后女人眼底还未消失殆尽的最后一抹促狭，沈迟掀唇准备还击，“叮”的一声电梯到达提示音截断他的话，吞声回腹。

　　程诺看着一言不发走出电梯的人，忍不住失笑。

　　果然啊，勇者胜。

　　没走出几步，程诺的手机响起。

　　才按下接听键，徐朗着急慌忙的声音就从那头传过来。

　　“老大，你快来看看吧！你上次让我盯着的那几个人——”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嘭”的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

　　电话没有被挂断，程诺拿着手机喊了几句，没人应答，只有徐朗在那头忽近忽远的呼喊：“别打了！都住手！”

　　医院大厅里人来人往，程诺站在原地一时没动，用力握了握手机，看了一眼前方不远处，男人背影颀长步履矜贵，车钥匙勾在指上随意的把玩，想了想，抬步追了上去。

　　此时的程诺已经顾不得其他，情急之下一把抓住沈迟垂在身侧的手腕。

　　沈迟侧眸，赫然入目的是程诺漆黑的瞳眸，深不透光，眼底紧锁严肃和理智，“帮个忙，临安路。”而后解释：“我今天没开车。”

　　坐上车，沈迟不着急发动，瞥一眼端坐在副驾驶眉头拧起的程诺，好心提醒道：“坐我的车，你不怕出事？”

　　闻言程诺脸上泛过一阵苍白，眼神逐渐聚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不温不火挑衅道：“就怕不够快。”

　　沈迟喉头滚了滚，发出一声短促的笑，确认程诺系好安全带后，语气轻佻到极致：“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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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迟最初的提醒不无道理，从医院到临安路平时半个多小时的车程，这人只花了一刻钟不到，离徐朗所说的地方几百米的距离，程诺要求沈迟停车。

　　沈迟没说话继续往前开，隔着一条街停在了对面，正因为离得近了，程诺才在路边大排档围着那群人里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江岳。

　　不自觉地，程诺制止了身旁人解安全带的动作，手指冰凉覆在沈迟温热的手背上，突然之间，两人都不说话。

　　然而出于直觉，程诺不敢耽搁，“这帮人很可能是冲着你来的，你不要下车。”

　　沈迟不声不响地拂开程诺的手，继续解安全带，“江岳不能一个人在那儿。”

　　程诺明白他的意思，但依旧坚持，试图打消沈迟的顾虑，低低缓缓道：“我能让他安全回来，相信我，我是检察官。”

　　拉着车门的手顿然停住，目光攫住程诺所有的表情，食指没有任何节奏的敲打车门，似乎在思考程诺保证的可靠性，良久才回应：“嗯。”

　　程诺不再犹豫，单手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却听见身后车门被人甩上，伴着沈迟刚刚那句没说完的话：“也是女人。”

　　短短四个字，纵然听上去有些不留情面，可也有几分意思。

　　程诺走进人群，现场狼藉胡乱不堪，满地都是啤酒瓶碎片，还浮着白色泡沫的啤酒肆意横流。

　　除了围观的人群，中间坐着两个人，一个看样子是醉了，东倒西歪嘴里胡言乱语，一个清醒着，只是捂着头，指缝间滑出几注血色细流，江岳站在一旁想办法止血。

　　程诺走过去，徐朗摁着脑袋眯眼看她，“老大，其他几个人你来以前差不多都走了。”

　　拿开徐朗的手，仔细看了下徐朗头上的伤口，有点深，江岳赶忙拿了纸巾盖上去，“不行，你这必须要去缝针。”

　　程诺抿唇望向江岳：“麻烦你跟沈迟带徐朗去一趟医院。”

　　醉倒在桌上的人听见沈迟的名字瞬时转醒，口齿模糊仍不忘叫嚣：“沈迟？你终于来了，给老子出来！”

　　这人抬起头程诺方才有机会看清他的脸，除了酒渍之外没有任何的外伤。

　　不给沈迟和此人正面交锋的机会，同江岳一起把徐朗从椅子上扶起来，程诺将两人推给沈迟，“你先带他们去医院，这里交给我。”

　　不可置疑的果断态度徐朗自然不同意：“不行，万一那帮人再来的话你怎么办！”

　　程诺伸手不轻不重地弹了下徐朗的伤口，徐朗“嘶”的一声抱头，江岳扶住他担心地问：“程姐，你一个人行吗？”

　　“放心。”说完又看着沈迟，“带他缝完针你们就回去，注意安全。”

　　说完程诺转身，被沈迟在身后叫住，“程诺。”

　　程诺回头。

　　那人在昏黄的灯光下嘈杂的环境里安静地伫立，薄唇轻启没有温度的关心：“自己小心。”

　　晚风撩起额前碎发尾稍扫过鼻尖，细细微微的痒仿佛后知后觉般的漫延开来，程诺唇侧扯出极淡的笑，点头轻声答：“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