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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3 南宋(完) ...

  •   建炎三年冬,金军沿长江北岸东进,与李成合攻乌江,离建康不到百里。
      南京有些混乱,有些人不管不顾地举家离开了南京,即便这里是皇都。
      夜雨看着前方路上往城门方向去的载满货物的驴车,嘴角勾出一点弧度。
      正午的冬阳懒洋洋地晒在夜雨身上,显得这抹弧度竟有写不出的温柔。
      夜雨搓了搓手,往手心里哈了一口气,活动了几番手指,正襟危坐,将琴弦一根根地勾划过去,开始弹奏。
      晚唐时候,秦淮河畔,有位姓杜的诗人写过这么一句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ting花》”。
      此时此刻,夜雨弹奏的,正是那首《hou庭花》。
      虽说南京作为都城,并无可能被攻下,但是,作为一个过了盛世的王朝,灭与不灭,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百年之后,这里……
      夜雨嘴角勾起的弧度变大,多了几分讽刺。
      这里,不会是汉人的,也不会是金人的。
      夜雨曾在南唐度过还算长久的时光,也曾听过南唐国破后逃出来的宫女满含讥讽地唱起这首曲子。
      于是此刻,夜雨清了清嗓子,唱起了这首《玉树后ting花》,词句转承之间,却是莫名的柔和。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在这喧嚣之中,没有第二个人听到:“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hou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有位驻足的听客听到这首曲子,脸色大变:“此曲怎能胡弹!”
      夜雨掀起眼帘,朝听客瞥了一眼,懒洋洋地说着话,语调拖的有些长:“无非是首曲子罢了。郎君不与他人道,又有何人知呢?”
      说罢,将食指竖在嘴前,轻轻“嘘”了一声。
      听客往夜雨手里塞了几个铜钱,叹了口气:“往后还请莫弹了。”
      夜雨面带微笑地听听客说道,站了起来,将古琴抱起,宽大的衣袍划过琴面,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向听客点了点头,而后走了。
      走出好久,夜雨仿佛还听到那听客的一声叹息。
      夜雨忽视路人往他身上投来或是好奇或是轻蔑的目光,从容地踱着步子,走到琴铺前――他怀里这把琴,便是从琴铺租的。
      既在意料之外但也在意料之中的,夜雨看见琴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上了锁。
      夜雨低着头细细打量怀中的琴――还算新的桐木,自己用了大半身价的钱买来的新上的蚕弦――不若说与凰来、凤来等琴相比,亦不与号种、焦尾之俦相较,单是与琴铺里其他一些凡琴相比,也是相去甚远的。
      但是……夜雨轻手拨弄着琴弦,嗤笑了一声,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拉住眼前走过的路人,问到:“烦问,可知这家铺主去了何处?”
      那路人诧异地看了眼夜雨,不耐烦地回道:“金人攻江,许是胆小走了。至于去了哪里?这又有谁知呢!”
      夜雨背对着琴铺的大门,茫然地看着眼前有些空落的街道,开始思考接下来要往何处去。
      左右想不出来,于是便问系统:“此后哪里比较安稳?”
      “南。”
      夜雨的手指虚虚地点着那个“南”字。
      南……江南……
      在城门口的时候,夜雨遇到了当时一起结伴来南京的老人。
      夜雨的声音里带了些清浅的笑意:“丈人这次又欲往何处啊?”
      老人看到夜雨,惊讶了一下:“官人,甚巧!”不答反问,“官人欲往呐?”
      “丈人以为江南如何?”
      老人颤巍巍地拄着拐杖,挪着步子:“江南好啊,江南好啊!”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最忆是杭州。
      夜雨朝搀扶着老人的中年人点了点头,与老人道了别。

      纵是北方战火如何硝烟,战场如何厮杀,总是缺不了心大的愿意听琴的富贵人家的。
      夜雨从南京到杭州,一边弹琴谋点路费,一边悠哉悠哉地往杭州走。
      路上共用了两年半的时间。到杭州的时候,是绍兴二年的暮秋。离临安作陪,还有六年。
      杭州的暮秋已经有了冬天些微的肃杀的冷酷。路上的树木有些只剩下光秃的枝丫。偶尔有几片带点绿色的叶子倔强地挂在枝上,在风中摇来晃去。落叶将道路铺就成金黄。
      夜雨去了西湖,毫不意外看见一池湖的已是枯萎的荷叶的残根。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因着这一句诗,夜雨便在西湖住了下来。这一住,便是一十五年。
      夜雨烦了这些年的琴,且找不到当初琴铺的老板,于是当了琴,开了一家书铺。
      原本夜雨也想过一把做先生的瘾的,但书院皆不收束脩,无能生计,于是退了一步,转而开了书铺。
      书铺不大,但位居偏僻,相比闹市多了几分清净,且售价较低,单看不租不买铺主也不会赶人。在铺主面前混得个“眼熟”了,铺主偶尔还会为来客沏上一壶茶。故而这处书铺,久而久之有了些薄名。
      说是书铺,但若向铺主讨买茶叶,铺主也是卖的。但也不知铺主是用的是什么醴泉,由铺主亲手泡的茶,总多了几分甘甜,几分回齿清香。
      夜雨在西湖边上开书铺的第九年的隆冬,大雪压满了枝头,西湖一片银素。
      夜雨坐在书铺里,手里捧着一杯热水,看着铺外大雪纷飞。
      天气很冷,但书铺里仍有几个好读书的书生的。
      几个书生在窃窃私语,脸上皆是义愤填膺之色,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种天气,其实更应该躲在被窝里看雪景的。夜雨不禁这样想到。
      于是他开口赶人了:“雪大,诸位还是早回吧。今日年初三,非为读书日啊。”
      几个书生相互推攘着,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夜雨喝了口热水,问:“可有郎君欲买书的?”
      有个书生被推了出来,踉跄几步到了夜雨面前,手上拿着一本书,付了钱。
      书生付钱的时候,低声问道:“可知岳官人前些日子因‘莫须有’而被杀害了?”
      “啊,这事。”夜雨放下手里的杯子,也不管几个书生的欲言又止,有条不紊地整理书案上零乱的东西。
      夜雨将几个书生赶了出去,将手插在衣袍里,神色极其寡淡:“不过是,命罢了。”
      看到几个书生脸上的郁气,夜雨将手从衣袍里抽了出来,右手手指指着天,朝这些少年意气的书生们笑了笑:“向来如此,不是么?”
      岳官人的死直至绍兴十七年夜雨离开西湖也没有止息。

      夜雨在西湖待了一十五年,也在西湖开了一十五年的书铺。因他不知缘故的、依旧如同及冠少郎的模样,于绍兴十七年,离开了西湖西下去了上饶。
      上饶有一处狭长的无名湖泊,湖水澄澈如练,放眼望去荒无人烟。
      但若步行,距都城不过小半天的路程,故而也不能说是过于偏僻。
      夜雨起了兴致,在湖旁用泥土沙石筑了一栋屋子,折了青竹充作房瓦。又在屋前栽了些桃树和桂树,打算春天摘拣桃花作酒,秋天晒干桂花以茶。
      因屋前不远处就是湖泊,夜雨闲暇时候用竹子做了个鱼杆,挖了几条蚯蚓作饵,有时在湖边垂钓,或坐或躺,于是一日便这样过去。
      有时折了根树枝,在沙土上或细致或狂乱地写几个字,然后慢慢欣赏,如此打发一日。
      秋日的时候将春日埋到地下的桃花酒挖出来,慢慢品味就是一整日。
      酒意浓时,将存到系统里的凰来琴取出,信手便是一曲。
      酒醒时候一般能见到几只鸟雀落在周围,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冬日的时候北风肃杀,除了屋外风的咆哮和自己的呼吸声外,其他什么声音也没有。
      这时,夜雨会煮一壶水,耐心地将秋天晒干的桂花拿出一点来,托着腮看着桂花在热水里上下翻腾,然后慢慢地啜着,直到再也喝不出桂花的味道。
      夏天的时候也会躲在阴凉的地方,用刻刀一点一点地将竹子上刻出各种图案。攒了一堆竹子后,在某一天的晨曦出发,在太阳跳出来的时候到达集市,以还算低廉的价格贩卖出去,换些米粮。
      在集市待久了,和周围的人至少混了个眼熟。谁家孩子上学堂了,谁家少年娶了妻,夜雨大多能听一耳朵。
      于是在夜雨来到上饶的第十五年,即绍兴三十二年的秋,有人对夜雨说:“可知岳相公的案子被翻了?”
      夜雨吹去手上的竹屑,将刻刀和竹子放到一边,抬头看着眼前挑选竹子的人:“本是莫须有,不是?”
      那人爽朗地笑了笑,又说了些英雄大义,秦桧奸逆之类的话语,付了钱,走了。
      夜雨看着他的背影,直到这个人消失在了拐角处,才低下头来,开始之前未完的工作。
      又过了几年,夜雨烦了周围问他成家与否的人,窝在小屋里,这一窝,便是二十年。

      淳熙八年,有个中年男人携其妻来到了这里。
      那个时候夜雨还在画人像。
      画纸和颜料是骚|扰了好久的系统,才拿到的【用不完的画纸】以及【随心所欲的画笔】。
      夜雨花了20年的时间,细细回想,从祝融的画像开始画起,画画停停,五日一幅,画到现在,不过刚画至此世的父母。
      淳熙九年夏的时候,夜雨出了小院,惊讶地看见不久前还一片空无的土地上,多出了百间屋宇和大片的水稻。
      夜雨想了想,打了水,洗净了屋外的灰尘,在小院里呆坐了会儿,站起身,将去年埋下的桃花酒挖了一坛出来,又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回屋洗漱了一番,写了张拜贴,提上酒,出门去了。
      新来的住户对夜雨的到来似是很是惊讶,但还很热情地招待了夜雨。
      这屋主是个肤硕体胖、红颊青眼,浑身有着隐约酒气的中年男人。但夜雨看到他的眼睛的时候,仿若听到了战场上的嘶吼。
      “郎君非为凡人啊。”夜雨看着手上的酒,把它放到桌上,“恰好,我这酒也非凡酒。”
      夜雨看着中年男子的眼睛,缓缓道:“配郎君,正好。”
      因这送酒的交情,一来二去,夜雨与这家人混了个面熟。
      这年元旦前,他们也曾问夜雨:“元旦同乐否?”
      夜雨只是笑着拒绝了。想了想又道:“明日若是不来,请恕鄙人无礼。”
      于是元旦那日,夜雨只身一人坐在小院里,喝得微醺。第二日草草披上衣服,晃晃脑袋,走出院子,去都城看相扑了。
      之后很多年的夏日的一天,夜雨半坐半躺在带湖边,嘴里叼着根草,看着湖上不知谁家的孩子,一边采着莲蓬,一边吃着。突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夜雨循着酒香望去,果不其然看到了那家户主,于是懒散散地打了声招呼。
      忽而听这户主问:“眼见此景,何感?”
      夜雨把嘴里的草吐掉:“悠而闲哉。”
      “不觉无赖?”
      夜雨勾起一抹笑,应到:“无赖。”
      在这家人来带湖的第十年,夜雨挖出了最后一坛初来上饶埋下去的酒,一边慢慢啜着,一边看着他们坐着驴车举家离开。
      君以气节自负,君以功业自诩。
      然君此去,三年后,必叹英雄老,不道功名蕞尔。
      【任务完成倒计时:――
      任务世界:宋
      任务奖励……】
      “系统。”夜雨慢慢将手上剩下的酒浇在地上。
      此酒敬君,此酒敬青天。
      “我想再看看。”
      【任务奖励:107年停留时间
      未完成惩罚:――】

      夜雨以为,上天从来不曾亏待过宋。
      宋有最繁荣的经济,有最好的文化,即便是大敌入侵,宋也未曾缺过将军。
      只是……阴晴圆缺,此为必然。
      不过……
      宋养士三百年,得人之盛,轶汉唐而过之远矣。盛时忠贤杂遝人有余力。
      及天命已去,人心已离,有挺然独出于百万亿生民之上,而欲举其已坠,续其已绝,使一时天下之人,后乎百世之下,洞知君臣大义之不可废,人心天理之未尝泯,其有功于名教为何如哉!
      夜雨想着这段百年后才会出现的文字,看着崖山兵败,看着陆秀夫背着卫王赵昺赴海而死,叹了口气,看着下面翻涌着的波涛,对着空气说了一声:“走吧。”
      于是此地只余一地的鲜血和不知事的风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8.3 南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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