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外恋爱图鉴》不惰

3、玉玺（二）

　　和少年说话，就会看到他的一口金牙。

　　有点闪眼睛。

　　路娜的眼神总是不受控地落在金牙上，又不忍直视地挪开。她仍然将少年带在身边，却难以恢复之前的热情。

　　倒也不是嫌弃这口金牙，只是事先没有一点预警，对路娜的冲击太大，她一时有点转换不过来。

　　少年不傻，能感受到路娜的态度变化。先前接触人间的雀跃渐渐消失，他不再主动，只做跟随于女帝身侧，陪她休憩的安静影子。

　　晚膳时，少年略动了几下筷子，便放了下来。

　　“怎么吃得这样少，是不是不合胃口？”

　　“我已经辟谷了，少吃点也没关系。其实不用费事做这么多菜。”

　　路娜托腮望着少年。

　　他若为她的变化生气，完全可以以辟谷为由不再与她共同进膳。但他没有，说明他尚未生出芥蒂，依旧亲近信赖她，吃得少只是怕被嫌弃金牙。

　　看出玉玺的想法不是难事，和快成精的老狐狸朝臣们比起来，活了上千年的少年单纯得像张白纸，什么情绪都写在了脸上。

　　只是不知道少年为什么对她满怀亲近信赖，因为帝王紫气吗？猫会对猫草格外宽容吗？

　　路娜忽然起了一点逗他的心思。

　　“既然辟谷，以后就别吃了。也没见先前那位仙人吃过饭。”

　　少年：“……”

　　他没想到路娜在使坏，黑白分明的眼睛泛一层朦胧水光。

　　像路娜以前养过，却被暴虐皇兄故意摔死在她面前的白兔。遗憾的是没等路娜报复，该皇兄就因逼宫未遂被便宜爹剁吧剁吧扬了。

　　少年轻轻应了句：“是，陛下。”

　　路娜笑了起来：“逗你玩的，吃饱了吗？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呢，多吃点。”

　　她将鱼汤往他那推了推，没控制好力道，汤汁溅了出来，玉玺下意识往后一晃，随后一定，疑惑地盯着手上的鱼汤。

　　“怎么？”

　　“我以为陛下那份也是烫的。没想到有点凉。”

　　“朕吃的就是凉菜。”路娜接过他的话头，“喜欢热食的话，就喝自己的汤吧，多喝点。”

　　“我不是这个意思。”少年面对她的要求时容易退让，在某些方面又显得异常执着，“陛下为什么喝冷掉的汤，陛下喜欢冷汤吗？”

　　“怎么可能，”路娜摇摇头，“这是代价。”

　　为了防止有人下毒谋害，皇帝的一应饮食由专门的宫女或者太监试毒，等确定试毒的人安然无恙，膳食无毒时，那些精心烹饪过的佳肴早已凉透。

　　路娜不是没想过加热，但被堵了回来——“万一有人趁加热的时机下毒，谋害陛下呢？”

　　她坐着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但许多从前拥有的寻常事物已永远失去。

　　“我可以给陛下试毒，我吃一点点就知道有没有毒了，不用等那么久。”

　　“这可不行。宫女和太监中了毒，还能找太医。你中了毒怎么办？谁知道人间的草药对你有没有用。”

　　路娜下意识反驳，这比接受提议更让少年欢喜。

　　“没关系，人间的毒对我没用。”

　　也太实诚了，路娜脑子一瞬间想把少年丢进太医院，帮助太医钻研解毒技巧。毕竟玉玺不是什么时候都方便跟着她的，她和大臣们商讨国事时，他就不能待在她身边。反正那段时间闲着也是闲着，啊，要真这么干也太屑了。人家是为了给自己试毒才提出来的。

　　回过神来，路娜久违地感到良心有点痛。

　　她的沉默令他不安。“陛下……？”

　　路娜拍了拍他的头：“如此就却之不恭了。”

　　他的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发丝细软顺滑，触感很好。

　　登基以来，路娜铺张浪费了第一回，叫人将菜全部热过，重新端上。

　　*

　　最近一切太平，无甚大事，朝臣们便开始划水上班时间，开始就鸡毛蒜皮扯皮。最热门的踢皮球活动当属对玉玺处置方案的讨论。

　　自从玉玺飞升，路娜在民间的声望达到了一个高峰。玉玺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瞩目。

　　玉玺能化出人形，肯定不能像以前还是个大砖块的时候那样交给某个太监保管。可之后呢，难道就如此不明不白地跟在女帝身边？玉玺也要讲究男女大防啊！

　　朝臣们吵得唾沫横飞，路娜听得昏昏欲睡：这帮人没一个有想象力的，让玉玺化为女身，那不就行了。

　　不过她是不会提醒他们的。

　　路娜拍板：“就按照皇后的待遇来。我喜欢他，我要立她为后。”

　　路娜让混战的足球队取得了空前绝后的大团结。

　　“陛下！万万不可啊！！！”

　　坐在上位，底下臣子的反应尽收眼底。路娜看到，群情激烈之中，只有太傅不吭声。他垂着眼睛，表情微妙，像夜晚微风里的芙蕖，在阴影中摇摆了一瞬。

　　路娜心想，不微妙不可能。毕竟上一次“喜欢”是对他说的。

　　那时候她明面上还是个无权无势的小透明公主。除了脾气温柔、花费节俭之外，路娜作为本朝唯一一的公主，表面上再没什么优点，大约年龄到了，就会收拾收拾嫁个不图仕途的世家子弟。这还是运气好的结局。运气不好，被送去和亲也不无可能。

　　而太傅是受路娜便宜皇帝爹看重的重臣，皇子们争相拉拢的人物。

　　路娜自知两人不可能有什么结果，只是想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太傅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她。

　　被拒绝后，路娜也没多伤心。她和太傅接触不多，谈不上多深的情意，完全出于颜狗的本能才产生些许好感。她不了解太傅私下的为人，只是常听人称赞他的才华和气度。

　　比起爱到不能自拔，因此不惜撕破脸皮大胆求爱，路娜告白的动力更多出于天气与时机。当时宫中摆起赏花宴，路娜从席上告醉，偷溜出来，与太傅在小径偶遇。

　　两人都没有带侍从，为这偶遇面面相觑，太傅主动避让到一旁。

　　天气正好，万里无云，花摇影动。路娜觉得该说点什么，才不辜负这大好春光。她本可安稳度日，却选择走向至尊之位。这条道路十分凶险，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倘若失败，她希望自己回看一生时，能少些遗憾。

　　路娜从枝头掐了一朵花：“送给你。你真好看。我真喜欢你。”

　　不学无术的路娜说起了大白话。

　　太傅没有接过花，眉头微微蹙起。

　　路娜刚想起到太傅因为长得清俊，被钦点做了探花，痛失状元之位，不喜欢被人夸赞外貌。她赶紧描补，现炖了一锅鸡汤。

　　“我不仅仅是夸你的脸。我是夸你整个人好看。像花一样，开放之前，就已经扎根、发芽，挺过风雨。在你好看之前，你读了很多书，做了很多事，又守住了很多可贵的品格，才得来这样好看。每次看见你，你不需要说话，就让人如沐春风。好看不肤浅，喜欢好看也不浅薄。这朵花，你不收也没关系。我只想告诉你这件事，仅此而已。”

　　淳朴的太傅还没接受过鸡汤的洗礼，怔忡几瞬，道了声谢。

　　路娜坦然地把花放进香囊里，迎着他疑问的目光：“你不收，我就送给自己，不行吗？就当纪念。”

　　如果事件就此告终，那这次告白不失为一段美好的回忆。

　　坏就坏在路娜听到了太傅对此的评价。告白过后的半个月，她上山礼佛，见到了佛子，太傅的挚友，也就是他树洞的人，从佛子那听到了太傅对自己的评价。

　　——“姑娘实有慧根。”

　　路娜听了，瞳孔地震。

　　或许太傅当面告诉路娜他的感受，路娜的反应不会这么大。

　　但这番话是由佛子转述的。

　　当时，禅房里清风徐徐，一个秃头大和尚双手合十：“姑娘实有慧根。”

　　让人听了就觉得他已经备好戒刀，只要路娜点头，当场就能削她三千烦恼丝。

　　人家和你告白，你却觉得人家适合当尼姑。这合理吗？

　　从此，太傅这个人在路娜这，算是上了断情绝爱黑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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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路娜：秃驴一定是嫉妒我的三千烦恼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