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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桃花乱落(修) ...

  •   裴戎实在是被震撼住了,闻名天下的释教圣地竟源自一个赌约、一场骗局,果然是好大一场南柯梦!
      孙一行不无得意地看着裴戎,向旁人揭露真相时欣赏对方的表情是他人生一大乐事。
      他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天下多少聪明人无一人看穿,总是有点自得的。但因与“李神仙”的约定,活生生憋在心底三百余年,若是再不能找个人炫耀炫耀可真要憋出毛病了。
      今日虚荣心一朝得到满足,颇有点得意忘形。
      “这些年来,须弥山与敦煌窟的几个老狗铆足了劲儿要同我一争高下,将自家宗门推上佛道第一的位置。”
      “若是我寄出书信告知两人,这世间根本没有南柯寺,有的只是我孙一行。他们百年来只是在与空气斗智斗勇,会不会气得上吊?”
      蟾公子淡淡道:“他们会不会上吊,我拿不准,但若你再转不回正题,我就要帮你上吊了。”
      孙一行讪讪,轻咳道:“您的脾气……一如往昔。”
      他站起身来,掸去袈裟上的尘土,走到千手观音那零星幸存的几条手臂前,揉搓掉泥胎,从玉净瓶中拔出一只酒壶,揭开塞子后一股陈年老窖的香味儿弥散开来。
      裴戎扭动眉毛,忽然对自己看人的本事产生怀疑,他是怎么错眼将这老匹夫当做得道高僧的?
      孙一行不知裴戎腹诽,还特热情地邀请他们:“要喝么?”
      裴戎摇头婉拒,他依旧保留有不吃外人提供的食水的习惯。
      但意外的,阿蟾接受了,他摊开自己白净修长的手:“劳烦。”
      孙一行取来一盏干净的佛灯,斟满一海,奉给阿蟾。
      他小口小口地嘬着美酒,眯起眼睛,露出享受的表情:“那秦莲见啊,是贫僧看着长大的。”
      “长泰秦家崇佛,秦老太君在世时,对于我举办的那些个骗钱法会是一场不落,后来还带来了他的大孙子,也就是秦莲见。她说这个孙儿天生不凡,他出生之日风波海百顷莲花一夜盛开,于是得名‘莲见’。”
      “秦莲见幼时玲珑剔透,聪慧可人,长大后更是博闻强记,文雅端方。他待人和善,尤善倾听,很容易博人好感。渐渐的,贫僧与他便成了忘年之交,偶尔一起喝个小酒,吹个牛皮。”
      “一次贫僧喝得烂醉,嘴不把门,将这南柯寺的渊源讲给他听,酒醒后也没太在乎,一是相信秦莲见的人品,二是觉得谎言揭破也无甚大碍,我能建得起一座南柯,便能再建第二座。”
      “却未曾料到,这次酒后失言竟害了我那鲲鹏老友。”
      说到此处,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为往事感伤,孙一行的双目变得有些朦胧。

      “三年前,二月初九,是观世音涅槃日。”
      “贫僧为替南柯寺博取名气,广邀天下画师,以‘观世音’为题竞校画意,并承诺将其中最为出色的画品拓印在百丈摩诃壁上,供天下人观赏。”
      “秦莲见书画双绝,又是贫僧好友,自然在受邀之列。”
      “画集上,众画师各展所长,画品繁多,庄严报身、千手千眼、无量自在、大慈大悲、天人丈夫、杨柳净瓶、鱼篮观音……皆是宝相庄严,唯秦莲见一人画的是观世音渡毗那夜迦。”
      那副画卷虽然出色,但是委实不该出现在如此庄重的佛教典礼之上。
      ——毗那夜迦盘腿而坐,肌肉的线条如刀削斧劈,完美诠释男性体魄的美感,非男非女的观音跨坐其腰间。
      那是一副魔性之画,仿若画师执笔蘸的不是墨汁而是人欲,每一道墨痕、每一抹颜色,都是对凡人的极端撩拨。
      “密宗的欢喜禅。”裴戎忽然道,“这幅画定然藏有玄机。”
      “确实是大大的玄机。”孙一行冷冷一嗤,猛地灌下一大口烈酒,双目变得暗沉,“就在众人失神之际,那非男非女的观音动了,他从画卷里爬了出来!”
      那尊“观世音”就像是这世间一切美好想象的凝聚,白如玉璧,柔似杨柳,他向众人张开双臂,发出惑人魔音。
      “你为毗那夜迦,我为观世音,肉身是虚妄,欢愉是痴迷。”
      “聆听我怀中的炽烈,我便随你往至极乐,我便带你进入极乐。”
      画集上的众人登时因他一语堕入疯狂,如潮水一般向他涌去,想要拥抱他、膜拜他、再分食他!
      孙一行骇然出手阻止,但却遭到同样走出画卷的毗那夜迦拦阻,只能眼睁睁看着这荒唐场景发生。
      最后,那些画师全都倒在“观世音”身下,化为殷红血水涌入对方大张的□□,那披着菩萨皮囊的邪物扬起身体,从肚脐间开出一朵莲花。

      “至于我,在与毗那夜迦的交锋中一败涂地。”孙一行落寞自嘲,“秦莲见许是念及过往情分放我一马,只将我那鲲鹏老友抓去。”
      “秦莲见得道器相助,大约是个接近超脱彼岸境界的能为,世间鲜有人能够匹敌。”阿蟾和善地宽慰了他几句,然后话锋一转,“但他假以外物,道行配不上境界。连一个空有境界的花架子都打不过,你三百多年的修行是修到狗身上?”
      孙一行也不恼,同蟾公子碰了个杯后,哈哈笑道:“李神仙教训的是,但奈何他有高人相助,贫僧老了,以一敌二干不过啊。”
      阿蟾手指摩挲着灯盏,有些来了兴趣:“什么样的高人?”
      孙一行道:“那人从头到脚裹着一身黑袍,连根头发丝儿都不露,但法力极为高强,不但能解我的梦禅法,还在鲲鹏老友出手救我时反将他控制住。”
      “依他施展的手段来看,应是兼修佛道两家。”
      阿蟾道:“藏头露尾定然害怕被人认出,若非是你熟识之人,便是在天下有偌大名声的人物。”
      “天下名人,佛道兼修。”阿蟾看向裴戎,“可有什么想法?”
      裴戎沉吟:“难说,佛道两家向来存在道统之争,即便有人身兼两家之长,也不会显露在外招惹麻烦。”
      “况且此人既敢展露功法,定然不惧一行大师从这功法上看出端倪。”
      三人商议间,一道清脆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并伴随急促脚步,秋鸣匆匆出现:“住持,大事不好啦!”
      孙一行顿时一个激灵,赶忙将酒壶塞进裴戎怀里,因动作太大差点儿泼了裴戎满襟。
      孙一行拉好袈裟,正襟危坐,指搓佛珠,又是一副慈眉善目菩萨态。
      秋鸣焦急地跨过门槛,顿时被一片狼藉景象震住。他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忽地抽动鼻子:“什么味道呀?好香!”
      孙一行轻咳一声,不着痕迹挪动身形,遮住佛坛上的尸首:“醪糟。”
      秋鸣惊讶:“住持,你们做醪糟竟能把大殿给弄塌了?”
      裴戎摇了摇酒壶,哄骗秋鸣道:“住持想做一碗天下无双的醪糟,奈何技艺有限,大失所望下气得砸了观音像。”
      他转头对孙一行道:“执着是苦,大师何必为一碗醪糟坏了佛心?”
      说着,将残余的美酒全部泼在地上。
      孙一行眼角一抽,无奈应声:“裴小友说的不错,是贫僧着相了。”
      他指捻木槌,轻敲木鱼,问秋鸣道:“什么大事不好啦?”
      秋鸣道:“一群全副武装的赤甲军聚集寺外,将寺庙团团包围。有人在门口大喊,若不交还傅庆以及交出躲藏寺中之人,就要将我们困死在寺庙里。”
      裴戎心道,看来傅庆那厮在执行刺杀行动前,已对赤甲军做好部署。
      他与阿蟾对视一眼,彼此会意后向主持告辞,他们彻底离开前,还能听到小和尚发现尸首的惊呼。

      正午时分,和煦的阳光将春花琼枝的影子拓在长廊白墙上,两人在回廊中穿行,踏过一地花叶影。
      阿蟾领路在前,裴戎拄着狭刀蹒跚随后。
      裴戎觉得自己恢复不错,可以慢慢活动活动,于是拒绝了对方的搀扶。
      蟾公子细心配合着裴刺主的脚步,走得很慢很慢,这就让裴戎有足够的闲暇欣赏他的背影。
      裴戎的目光顺着那平直宽阔的双肩下拉至窄腰,御众师是与西边外族的混血,一身骨肉健美悍烈,双腿更是长得惊心动魄。这身皮囊穿在梵慧魔罗身上凛然艳丽得能够杀人,而穿在阿蟾身上便是仿若崇山之危,青川之广,拥有另一种磅礴浩渺。
      裴戎瞧得出神,思绪忍不住走远,李神仙呀李神仙,你到底是何方仙人?分成两半都这么迷人,合在一起该是何等风华?
      蟾公子像是感受到什么,忽地驻步,转身回望:“我的小狼崽,我怎么觉得你方才像是在腹诽我?”
      裴戎:“……”
      他支吾道:“没什么。”
      阿蟾目光更加玩味:“果然是腹诽了么,因为我不告诉你我的真名?”
      不得不说,无论是蟾公子还是梵慧魔罗,御众师的读心术真的是一绝。
      裴戎抿了抿嘴,颇有些自暴自弃道:“御众师威武,属下不敢。”
      “反正你也不会说,不是么?”
      哟,学会对他耍脾气了。蟾公子忽然有些欣慰,聪明懂事的狼崽儿固然惹人喜爱,但偶尔撒娇耍脾气就更加可爱了。
      “你不觉得通过自己的探查、发掘,最后揭露我的真身是件极有意思的事情?”
      感到有意思的是你吧,裴戎这回是真忍不住腹诽起来。
      他见阿蟾所领之路不像是通往曾舍的,问道:“我们不回去?”
      蟾公子道:“我夜探佛寺时发现了一样东西,我认为十分重要,所以带你去看看。”
      裴戎听阿蟾说得那般郑重,料想可能是什么重要线索,便警觉认真起来。

      两人沿着游廊折向西南,穿过三个独院来到灵均寺后门,裴戎看见一扇苔藓斑驳的门扉,怀疑起这后面所藏之物,难道是孙一行有事欺瞒他们?
      他在阿蟾将手搭上门板时,像头即将狩猎的豹子般微微绷紧身体。
      嘎吱,老朽的门轴转动,忽然眼前一片绯红——
      一阵大风将漫野的桃花卷了过来,将这里映得落英纷纷,满目灼灼。仿佛青山翠岭被画师用一笔丹墨染红,又好似水天交接一抹晚霞流淌,桃花夭夭,如烟如霞,山中落花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裴戎被这美景晃得眯了眯眼睛,只觉有一口温暖热气在胸腔内涨满。
      他扭头去看阿蟾,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该说什么。
      蟾公子环臂倚着斑驳门扉,干燥的苔藓蹭落在肩头,他神情很淡,但目光却是温柔的,如一泓秋水,泛着碧溶溶的光。
      “春日正盛,满山桃花向你问好,少年人又何需这般心事重重?”
      说罢,他握住裴戎肩头,将人推入桃花乱落的红雨中。

  •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们,球球你们放我一马吧,真的删不了啦,再删就影响剧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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