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总裁我不要了》应栀

24、chapter 24

　　Chapter 24

　　苏年祖父母安葬在江南市东郊的公墓。
　　拾级而上，公墓台阶两侧遍植绿树，时值冬日，越往上走，绿植颜色越深，青绿变枯黄，换了苍翠。
　　台阶过长，苏年还好，人年轻体力跟得上，但爬山对她父亲的身体来说，已然是很大的挑战。
　　苏年皱眉，到底没出声阻止。
　　这是父亲的心愿。
　　且让他了了吧。

　　等到了祖父母的墓前，苏父气喘吁吁扶在松树边，苏年上前扶着他，“爸，你还好吧？”
　　苏父摆摆手，“我没事。”
　　待气稍微喘匀，苏父拿出酒，跪在了父母墓前。
　　苏年退后一步，同样跪下。

　　苏父看着墓碑沉默。
　　没多久，苏年似乎听到一声啜泣，极轻极微，伴着山风送到了她耳边。
　　风过，仿佛漫山都是呜咽。

　　良久。
　　苏父说：“爸妈，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们了，我也不知道我能活到什么时候，活着的时候没让您二老跟着享福，如今也是，这么多年混得寂寂无名，等到了那头，您二老可不许骂我。”
　　这番话，苏年只听得心酸，自年少开始，她总听父亲说起祖父母。
　　但她从出生以来就没见过父母。
　　是以她远没有父亲那般强的代入感。
　　她仅仅心疼父亲。

　　苏年沉默站在苏父身后，沉默听着父亲跟祖父母说话。
　　她站了会，风声送来，她心里也茫茫然没有依凭。
　　苏年跟苏父招呼一声，转身顺着台阶向下走。

　　这个公墓是江南市最大的一个，按风俗，年三十当天，本地人要带着元宝和香烛上公墓，为亲人点亮香烛，共度除夕。
　　她一路下来，路上遇到了不少举家来拜祭的人。
　　小孩子在前面蹦蹦跳跳上台阶，父母在后面小心跟随，少年人跟在老人身边，听老人说起埋葬在此处的人年少荣光。
　　只她父女形单影只。

　　瑶瑶还跟在她身边，与她说两句工作上安排。
　　“时总的意思谁，等年后你这边孔下来了，直接带着苏伯父去帝都，帝都有最好的医疗资源，让苏伯父养病没有问题。”
　　苏年说：“可以，我订票了。”
　　瑶瑶说：“其他的就是衣食住行这些小事了，不过这些事你不必操心，你只需要好好做内容即可——”
　　正说着，台阶下迎面走上来几个人与她们狭路相逢。
　　还是熟人。

　　瑶瑶侧身相让：“程老师，您先过。”
　　程雅柔。
　　苏年眉皱起，程雅柔怎么会来公墓？
　　难道她也有亲人葬在此处？
　　当时此刻，父亲在祖父母的墓前拜祭，她不保证程雅柔会不会碰上苏父，更不确定，这次相遇对苏父来说会不会造成冲击。
　　想到这，苏年拦在她面前，“程老师。”

　　程雅柔认出了她，“苏年？”
　　她还记得苏年的名字。
　　苏年笑了笑，“是我程老师。”
　　程雅柔说：“你也来这里拜祭亲人？”
　　“是。”

　　说到此，程雅柔突然反应过来，“你不是说你是西南江市人？”
　　她心里霍然一动，叫这个名，还出现在江南市……
　　程雅柔看着她的眼神瞬间变了，“你是江南人？”
　　苏年抬头看着她，心口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又畅快又堵，“我出生在江南，后来父母离婚，我跟着父亲去西南了。”

　　程雅柔应该是认出自己了吧。
　　苏年想。
　　她不由想，要是程雅柔认出了自己，她会认吗？
　　还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程雅柔上下打量她，正待开口，苏年身后突然传来苏父的声音。
　　“年年，怎么了？”
　　苏父从台阶后走下来，一眼便看见了苏年对面的程雅柔。
　　他脚步徐徐顿住，这一瞬间，时间在他眼前好像被无限延长拉大，过去那个总陪他一起画画的女人，他一直在电视上看见的女人，这一刻突然鲜活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苏父怔住，静静与程雅柔对视。
　　这个对视，穿过了十数年光阴。

　　在他跟程雅柔没离婚之前，他跟程雅柔是周围人人艳羡的夫妻，郎才女貌恩爱不疑，他画画程雅柔做广播，彼此都忙完了，共同带着孩子出去踏青。
　　日子清贫，却也乐得享受。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大概是从身边人的生活都好了起来，而他还只能老老实实拿着工资养家糊口开始。
　　那是个高速发展的时代，时代全是淘金的奇遇者和传说。
　　只要你敢闯，就能为自己博出头。
　　江南市本就是东部沿海重镇，机会多多，在身边无数的邻居都盖起了两层小楼，还开起了小汽车，只有他们一家还住在筒子楼里，就连厕所和厨房都是公用。
　　生活，在没有别人的对比之前，日子怎么都是过，可一般有了对比，人心便容易浮动。

　　那年，一个摄影组从帝都来到江南，想挖程雅柔去到帝都电视台做主持人。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小小一个台里，无数人都盯着这个机会。
　　程雅柔也很想要。
　　与此同时，有路过江南市的人看到了苏父的画，想花高薪聘请苏父去帝都做高端画师。
　　说是画师，其实不过是价格高昂的高级枪手。
　　苏父不想去，他喜欢在江南安静画画，也不想把自己的艺术署名让给他人。
　　夫妻二人因此爆发争吵。
　　争吵无数次后，程雅柔最终清晰地发现，夫妻二人在世界观和处事上的巨大差异，她毫不犹豫选择了离婚，独身一人跟着摄影组去了帝都。
　　一恍就是十八年。

　　站在十八年后的这端，程雅柔终于见到了自己这个消失已久的前夫。
　　她的眼神很复杂。
　　打量有之，惋惜有之。
　　这十八年来，程雅柔从未后悔过与苏父离婚。
　　为什么要后悔呢？
　　一个男人，不能让妻儿跟着过富足日子便算了，明明有机会捧上门来，却还希望妻子放弃，甘愿与他过贫苦日子。
　　可生活本身并不会因为他乐于清贫而放过他，夫妻双方，如果丈夫只想后退，那必然只能让妻子承担生活的重担和责任。
　　这是不公平的。
　　所以程雅柔决绝离了婚，留下一封信，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义无反顾地跟着摄制组奔赴帝都。
　　早些年里，无论顺境还是逆境，程雅柔都从未跟任何人提过自己曾有过这样一段婚姻。她去了帝都，比所有人都拼，终于凭着敢闯敢拼在帝都站住脚。
　　在帝都站稳脚跟后，程雅柔遇见了一个富商，火速与富商坠入爱河，结婚了，还又生了个可爱的女儿。

　　回首完往事，程雅柔脸上露出了一丝笑，率先跟苏父打招呼。
　　“你回来了。”
　　苏父脸上十分平静，只是脸色微微苍白，在寒风中忍不住咳嗽，“回来看看。”
　　程雅柔一扫位置就知道，她礼貌性笑了笑，“回来拜祭父母？”
　　“嗯。”
　　“这次回来要留多久？”
　　“没多久。”苏父说：“今天祭扫完，明天就回去了。”

　　在场的人都不是瞎子，多少也看出了程雅柔跟苏父是旧相识，但他们到底没敢往那个方向去想。
　　苏年扶住苏父，问：“爸，现在走吗？”
　　苏父说：“好。”

　　整个过程，苏年没多看程雅柔一眼。
　　眼看就要错过，程雅柔有些激动地开口叫她，“苏年。”
　　苏年回头，冷淡地看着程雅柔，“程老师，您有什么事？”

　　礼貌客气又疏离，仿佛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她妈妈一样。
　　苏年恨她，恨极了程雅柔。
　　在苏父生病之后，无数个哭得睡不着的夜里，苏年都会想，要是妈妈还在是不是就会不一样？要是妈妈还在，她是不是就不用承担这些？
　　她从十八岁期盼到二十三岁，妈妈都没有出现，不止没出现，后来无数次见到妈妈，都是在电视上，在娱乐版块。
　　狗仔说妈妈今天又带着女儿出国度假，狗仔说曝光了妈妈在沪市买给女儿的豪宅。
　　可这些都与她无关。
　　明明，她也是妈妈的女儿啊。

　　如今再见面，身份终于点破，可她却不再需要妈妈的爱了。
　　任何爱，过期了就不再是爱了，需要的时候没有得到，等到对方给的时候，早已变得廉价迟暮，且毫无用处。
　　陆扶光如是，妈妈亦如是。

　　苏年扶着苏父，另一只手格外用力掐着自己。
　　她礼貌地跟程雅柔道别：“程老师，我跟我父亲还有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
　　程雅柔深深看了她一眼，“苏年，你知道我是谁吗？”
　　苏年说：“当然知道，程老师是知名主持人，这是全国都知道的事。”
　　言外之意，程雅柔对她来说只是主持人程雅柔，再不是别的。

　　程雅柔听懂了，她也听懂了苏年的另一层意思。
　　苏年知道自己是她什么人，但她不愿意承认。
　　至于为什么不愿意承认，程雅柔不想追究也懒得追究，她只知道，她之后肯定还会再见到苏年的。
　　如此就够了。
　　程雅柔笑了笑，“好，你们去吧。”

　　苏年转身，搀扶着她的父亲向台阶下走。
　　一步不回头。
　　像之前父女相依为命走过的那些年，也像此后未来所有将要走的路 。

　　在她身后，程雅柔长久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