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月亮吹上了天》阿月混子

1、第一章

　　“我出去一趟。”
　　“嗯。”
　　“你知道我去干什么吗？”
　　“不知道。”
　　“那，那你别出去打牌了。”
　　“滚滚滚，小孩子知道什么，你死在外面得了，跟你妈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像你妈，知不知道！”

　　说到激动处，声音高亢起来，像刺刀，又像是冰渣子，头尖得厉害，哪一种都不让人好受。
　　宋羡乐朝后退了一些，接了又听见男人猛烈的咳嗽，这几声好像差点断了他的命，很久都没有声音。
　　宋羡乐站了一会儿，男人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依旧是骂着她的话，可这会儿和刚才的判若两人，他原先像条耀武扬威的毒蛇，这时候变成一盏苟延残喘的油灯，刷啦啦地落着灰。

　　宋羡乐愤愤地踢掉脚边的鞋子，走了几步折回来，她这眼角忽然就红了，置气地拽了几下包带，用力把门甩上，快跑了出去。
　　风沉沉地吹在她脸上，掀来了些泥土的腥气，空气里满是古怪的味道，她把鼻子捂住，耷着脑袋往前走。

　　宋阳这几年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让他去看医生，可他不肯，骂骂咧咧觉得医院里面都是些骗钱的玩意儿，可他却宁可把这些钱都输给他的牌友。
　　输给牌友他无所谓，让他摸到牌就觉得高兴，晚上能够多喝几两酒，还能唱几首小曲儿，不比电视里放的那些差，但会搅得宋羡乐睡不了觉。

　　她有时候会不孝顺地想，宋阳内里的芯子可能再烧几年就烧没了。她一旦生了这样的念头，哪怕只是忽然冒出来的，都会愣愣地冒出几滴眼泪。
　　宋阳是她爹，生了她，起码也养活了她，宋羡乐还记得小时候那个抱着自己的宋阳，那大约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了。

　　只是有一天，一切忽然都乱了套，她妈妈没了，她爸也发了疯，洋娃娃丢了，大大的房子也不见了。
　　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宋羡乐自暴自弃地踢着脚底的石头，刚才出门的时候崴伤了脚，一碰地就疼得厉害，她把嘴唇都要咬坏了，还要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步，后面很快跟了一个人。

　　“上哪去啊，这么晚了，你没看天都快黑了吗？”
　　赵真吹了声口哨，色眯眯的眼神直往宋羡乐身上招呼，他高出宋羡乐一头，身材壮实，往面前一杵，就跟凶神恶煞的雕像般，朝外扑哧扑哧地冒着煞气。

　　“你给我停下！”赵真一把拉住她，风把他的头发往一边吹，露出半边斜睨的眼睛，“叫你你不应，皮痒了是吧，我问你，上哪去？”
　　“打工，兼职。”宋羡乐机械地吐了几个字，她根本不愿看着赵真，头也偏着，眼睛半闭起，“要迟到了。”

　　“哪个地方？”赵真逼问下去，他想去戳宋羡乐的鼻子，但被她避开了，于是言辞愈发激烈，“你看看现在几点了，胸这么大，屁股这么翘，出去卖啊？”
　　宋羡乐的眼睛终于动了，嘴上回敬他：“你有病啊赵真！”
　　“生气了？”赵真却笑了，“就说了句卖的怎么了，戳到痛点了？”

　　宋羡乐吐了几口气，好不容易才把情绪稳下来。赵真总有惹她生气的本事，可是论打架，她不是赵真的对手，一旦把他惹急了，那拳头真会不眨眼地往她身上招呼，告诉赵婶也没用，谁不护着自家儿子。
　　“做家教，兼职。”宋羡乐终于肯正眼看着他，“你看我，我有骗你吗？”

　　赵真对上她的眼睛，宋羡乐身上最好看的部位，就是她的眼睛了，也不知道她那个便宜妈怀她的时候吃了些什么，生的跟个妖精似的，眼睛还会说话，又大又亮。
　　他看了一阵就移开了视线，嘴上还在倔强：“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爱信不信。”宋羡乐继续往前走，声音逐渐飘远，掺着这忽然来到的雨丝风片，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我要迟到了。”
　　“你给我站住！”赵真正要追上去，李婶的声音忽然从后头冒出来。

　　“小真啊，又来缠着乐乐了。”
　　“没，没有啊。”赵真把头撇开去，声音却小了一些。
　　李婶还在跟他打趣：“还说没缠着乐乐，我看啊，不如叫你妈上乐乐家说一声，娶了算了。”

　　赵真的脚步一顿，他很快骄傲地直起脖子：“哪有啊婶婶，我妈说了，以后会给我找个知书达理的小姑娘。”
　　他眯起眼睛看过去的时候，宋羡乐已经走到几十米开外，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她迎着风，宽大的衣服也被吹起了一角，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走，再也握不住。

　　但愿她没有听到这些话，赵真突然没来由得心虚，心虚过后，他又骄傲地直起了身子。
　　就凭宋羡乐家里破烂的情况，那么大一个烂摊子，宋阳那么大的无底洞，谁愿意喜欢她。
　　赵真往回走了几步，鬼使神差地，突然又悄悄追上去。

　　魏连舟裹上浴袍，顶了头乱糟糟还未吹干的头发下楼开门，家里的保姆正巧请假不在，父母常年沉浸工作，简单嘱咐了他几句，不清不楚。
　　他只知道今天会来一个名牌大学的大学生，辅导他那不成器的弟弟功课。

　　补课补课，又是补课，魏行舟那个臭小子已经不知道吓跑了多少家教老师，一家子都是学渣，再用功也没什么用，基因这东西天注定，老子没天赋，小辈也跟着遭罪。
　　还不如玩游戏。

　　他路过大厅口，轻踢了坐在沙发上的小身板一脚，魏行舟老气横秋地蹬着他，手下操纵的动作却不停，转眼间又杀掉了一伙人。
　　“赢了！”魏行舟跳起来蹦跶，一激动便摔在了地上。

　　“活该。”魏连舟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扔了本作业本在他脸上，又拍了拍他的脑袋，幸灾乐祸地微笑，“好好看书哦，你新老师过来了，哥现在去开门，别丢脸，你哥是不行了，咱家的希望都在你肩上，来，扯个笑脸给哥看看。”
　　魏行舟的笑比哭还要难看。
　　“行了行了，哥会帮你的。”魏连舟半拖着魏行舟往门边走。

　　宋羡乐握着手上写着地址的小纸片，手心渗出不少汗，糊了上面墨黑的字迹，已经有些看不清楚。
　　这家是前雇主推荐的，因为她教的棒，方法好，信赖她的人不少。
　　可宋羡乐还是紧张，因为她说谎了。
　　她说自己今年20岁了，实际她还没成年。在当地的名牌大学里读书，实际却只是一中高三的学生。

　　宋羡乐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她甚至深深唾弃这样的自己，可是没有办法，如果不是她父亲的那些债主戳着她的鼻梁骨，扬言要打死宋阳，她不会选择说谎赚钱。
　　她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两步，敲响了房门。

　　“来了来了。”声音很闷，或许是这房子的隔音效果太好了，明显的独栋别墅，院落看起来似乎比房子的面积还要大，又在这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宋羡乐知道这户是有钱人家，给的报酬也多。
　　只是这声音，听着有些熟悉，她敲了下自己脑袋，怀疑是这几天宋阳的小曲儿唱多了，没休息够，以至于多了些莫名其妙的幻觉。

　　她刚要露出完美的笑容等待雇主来开门，门是开了，可这笑怎么也展不起来，宋羡乐这样笑到一半，唇角上不去又下不来，像是一只假笑的小丑，不过就是少了一颗红鼻子。
　　魏连舟？
　　对，确实是魏连舟，即使他用鸟窝般的头发折腾他自己的一张脸，他也确实是魏连舟。

　　宋羡乐是知道他的，魏连舟在一中太出名了，这个名字就是个移动的活招牌，往那一竖，无数小姑娘哭着笑着跑上去抱起来。可能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可能是因为家里有钱，或许也可能是由于他的成绩全校垫底，总之是出了大名声。

　　宋羡乐的身体都在抖，她就快找不到自己的声音，狂咽了几口口水，试图止住扑哧扑哧外冒的冷汗。
　　魏连舟做了一个绅士的动作请她进门，他把门打开些，甩了甩脑袋，又把身子靠在门关处，湿漉的头发贴合在他的两颊边，他的眼睛微眯起来。
　　“不进来？”他仰着脑袋，音质极冰，像是掺进了冰渣子。

　　宋羡乐尝试着去伸腿，偏偏迈不出去，她仔细去看魏连舟的眼睛，希冀能够看出一些蛛丝马迹，魏连舟似乎并没有认出她，很好很好，但她此时吓破了胆，只想撒腿就逃跑。
　　“我不，等等啊，我好像有点……”宋羡乐还没挤出蹩脚的借口，一个脑袋从魏连舟身后冒了出来，微胖的脸蛋，顶着同款鸡窝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宋老师，您好，我是舟舟。”魏行舟把她拉进门，一副娴熟的模样，“妈妈让我今天在家好好呆着，等您过来。”
　　宋羡乐听见背后咔嚓一声，门落了锁。

　　“请坐，保姆今天不在家，我去帮老师你倒杯水。”魏连舟冲一旁的弟弟使劲眨眼睛，“行舟，你找双鞋子给老师。”
　　“不用了，其实我不渴，别倒水了。”宋羡乐心里藏着鬼，有些吃不了这般热情的架势，连连摆手，再低头，脚边啪嗒落了双白色棉拖鞋。

　　魏行舟个子还不高，抱着宋羡乐的大腿，看着像是在撒娇，声音也奶嫩得不行：“老师，不对不对，叫姐姐就好了，姐姐快换鞋子吧。”
　　宋羡乐只好硬着头皮把鞋子换上，她的后背忽然窜上了一点凉意，生出了些莫名其妙的怪异感觉。
　　“我哥怎么还不来？”魏行舟说着说着就伸长了他的脖子，“姐姐你先呆着，我去看看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