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出息没天赋》三色眼镜

1、仙界留守儿童

　　天庭没有狗。

　　这事原本不值一提，因为天庭同时也没有老鼠、兔子以及猫。

　　直到有条狗死后飞升天庭。

　　神仙从四面八方赶来围观，好奇一条普普通通的狗怎么能登仙；狗一头雾水，对谁都不太友善，呲着牙满眼警惕。

　　审籍神仙查它的生平，是只流浪犬，活在野外，占据一块地盘数年，除了爱单独行动外与狼相差无几，最后为守地盘被狼群围攻，咬断两匹狼的喉咙后不敌身亡。

　　狗能为天庭做什么？给它个什么神职好呢？

　　众神没了主意，只好暂时搁置。

　　与动物交谈的仙法早已失传，神仙们想驯养狗收做神兽却又屡战屡败。狗软硬不吃，每天四处晃荡无比自在。

　　于是封神一再搁置，直到有一天，没有神位的狗灰飞烟灭。

　　自此，天庭依然没有狗，只有一句话流传下来。

　　天庭不需要狗。

　　这句话每个仙二代从小就开始听。

　　叶世乾已经有半年多没有收到爹娘的消息，他还有一周就要下凡进行考核，在这之前想和爹娘说说话。

　　天上一年，地上一甲子。凡人实打实地过一生，天界也就过去十数个月。

　　距离爹娘上一次归家已经过去三年，倘若还联系不上，等叶世乾重归天界，他们或许还不知道儿子已经封神了。

　　黄昏时分，一堆青砖白瓦的单层学舍中唯余两栋犹有人住，叶世乾正坐在窗边专心用符纸制做话蝶，待完成后可以用来封存声音。

　　有支补给队第二天从神都出发前往拓边站，能帮忙把话蝶捎给叶世乾的爹娘，他们是驻扎在那里的开荒队成员。

　　叶世乾另外还打算拜托他们打探消息，看爹娘是不是参加了长途开荒，也不知道七个月来的十二只话蝶他们都拿到手了没。

　　运气好的话，一家人或许能赶在他下凡前通过孔缝阵隔空相见。

　　叶世乾刚满十八岁，是神典学院即将毕业的学生。

　　他的爹娘原本是凡人，两人自幼修真，后相识相知喜结连理。凡人成仙从来难上加难，得道时多已须发如雪，没曾想叶世乾娘亲怀胎七月时夫妻二人竟突然撞见成仙的大机缘。

　　凡间传说众神无忧无虑日日享乐，谁知体面神仙比体面人更难当。

　　叶世乾的爹娘虽遇机缘，但根基境界不比他人，成仙后谋不着好差事，住在神都几乎不可能被提拔。都说被人赶不如自己走，于是二人在孩子三岁多时狠下心来一起加入了拓边开荒队，托熟人将叶世乾寄留在神典学院生活。

　　天界位于人间上方，它的范围一直在扩张，如今距离最远的两点相距八十八万里，而天界之外的地带被称为天外天。

　　天外天无边无垠，包裹着整个人间与天界，其中未知领域多如牛毛，纵使是元始天尊游历完三个蛮荒空间也用了近十载。当年他回来时面色疲惫却神采奕奕，下令尽力探索未知空间后便闭关不再见客，天庭管理权继续交由他人。

　　拓边队由此诞生，成为仕途不如意者赌运的地方，一旦有重大发现就能快速上位。

　　而神典学院中的学生皆是神仙后代，毕业后只算准仙君，要想真正封神必须下凡历练，直到作为人类在凡间获得盛誉才算成功。

　　正常学生六七岁时入学，叶世乾提前了三年，且直接住在了学校中。他打小明事理，对新环境接受得很快，但融入得不算好。

　　幼童悟性毕竟不够，师长们不会真指望叶世乾听课，平日里只叫他坐在课室内安静地独自写写画画做手工。

　　玩耍时年长的孩子大多嫌弃他是拖油瓶不乐意带他，偶尔有人假意交朋友实则想收跟班，时间一长等他看穿便纷纷冷落远离，最终形成了叶世乾寡言少语不爱交朋友的性格。

　　天外天来的流星从仙界这头飞到那头的功夫，生活起居全靠他人照顾的幼童已经长成一位玉树临风的准仙君，活得平安健康。

　　这几天是神典学院毕业考试的日子，其中文试部分已经结束，叶世乾在同届十二人中排第四。明天就是武试，学生们将一对一战斗，胜者晋级。

　　叶世乾收拾妥当，立于卧房中央，双指并拢由上凌空划下，脚底金光乍现，身躯悬空而起。他闭上眼静心打坐，安宁的气息逐渐充满整间屋子。

　　一夜过去，天边紫光初现，叶世乾睁开双眼，打完一套提气舒筋拳后穿戴整齐走出房子，来到隔壁开始砸门。

　　青年细树枝似的胳膊挥动着拳头捶在门上却宛如沙场擂鼓，满是专业讨债工作者的风范，熟练且非常有技巧分寸，在不让门报废的情况下尽全力叫醒屋内睡到忘我境界的同窗。

　　可惜“无赖”不可以常理度之，门内迟迟没有声响。

　　这段时日学院里本应该没有学生，寻常学生只要学院结课就可以选择回家居住，不必等到考完试。

　　叶世乾打记事起只要爹娘不在就没住过几天自家宅子，等十来岁能自己照顾自己了也已经更习惯住在校舍，因此他除了两个月一次的大扫除外平常基本不回家。

　　至于正在蒙头大睡不闻门外声的那位倒是父母都住神都，不过他说在家没心思修行，住这还能拜托叶世乾帮忙辅导，所以暂时也留了下来。

　　叶世乾意料之中地喊不醒人，决定上狠手，心念一动屋内便传出狂兽怒吼之巨响，紧接着便是啊呀哎呦的惨叫声。

　　“我说土豆啊，你要是把我吓傻了怎么办？会是全宇宙的重大损失呀。”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位脸颊婴儿肥尚未全消的少年边穿长衫边示意叶世乾进去，水润的大眼睛蔫蔫的，还没从困倦中缓过来。

　　“没辙，我更心疼门，只好牺牲一下你。”叶世乾走进去关上门：“地瓜你穿这身去武试？”

　　“哎呀，忘了忘了，都是被你吓得。”少年赤脚跑回内屋，把刚刚胡乱套上的衣服从身上甩掉，开始找那套包裹结实的战甲。

　　被唤作地瓜的少年名叫章天琼，曾经是叶世乾喊人起床事业上的最大障碍，直到叶世乾捣鼓出了威力小声势大可远程操控的音瀑符，让他每晚临睡前放在枕边。

　　从此世间各种震慑人心的声响会在每天早上逐一登场，至今未重样。

　　章天琼学习时总显得比较迟钝，平常也不勤快上心，两样碰一块学业上免不了有些难看。两日前的文试他只得第十，算是正常发挥，展现了十多年来的一贯水准。

　　他会结识叶世乾正是因为成绩。

　　十年前，入学没两年便稳坐倒数这事，章天琼能不放在心上，每日吃喝玩乐全不耽误，他爹娘却做不到，平日里总找机会说教两句。

　　古语有云，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章天琼的爹娘当年就搬出了叶世乾试图刺激自家儿子好让他奋发图强：“你每日衣食无忧，花在修行上的心思居然比不过终日忙碌的叶世乾。”

　　刚至韶年的章天琼的确心有所感，第二天在叶世乾身边悄悄跟了一天，然后又一天再一天。他并非想见贤思齐，而是要挑出这家伙身上的毛病，方便自己被说得不耐烦时顶几句嘴挣个清净。

　　三天下来，章天琼忘了找毛病的事，对叶世乾好奇起来。一个脾气好却和谁都不热络的人，那种身边人与事随他们去的气概，和故事里独来独往的大侠一样，潇洒，酷。而且这家伙好像什么都会做，的确比好吃懒做的自己厉害得多。

　　美中不足就是他活得太枯燥了，缺了个带大侠一起喝酒吃肉赏景的好兄弟，恰好这方面自己在行。

　　彼时不知愁滋味的少年，看事物还只停留在表象。

　　不过交朋友的事，结果对就好，起因不重要。

　　就像叶世乾一直不知道章天琼动机的前后变换一样，章天琼也不记得叶世乾是在自己死缠烂打多久后因为什么不再始终绷着一股劲。

　　章天琼一边在内室换衣服一边嘴上不停，把梦中的种种奇遇说了一通，又引出一堆奇思妙想。叶世乾在脑中推演自己为武试准备的招式策略，听见有趣的便答上一句，等章天琼终于出来就督促他抓紧开始晨修。

　　学院百里外，天幕中、虚空下，一只数千丈宽的金色圆盘静静悬浮。

　　圆盘中央站着个魁梧的光头中年男子，好似湖中一粒米，他斜倚五尺高酒缸，正用碗从里面舀酒喝，谁知兴头刚上去却突然有所感应，一挥袖收起缸与碗，负手而立眼望远方，做高深莫测状。

　　三个微不可察的黑点由远方急掠而来，不出三息皆已站在光头汉子面前。

　　“钟院长早。”三人一齐行礼。

　　“有劳各位先生维持秩序。”光头汉子回施一礼：“去吧。”

　　两人分别飞向金盘边缘，另一个耳朵奇大的等他们飞远才笑道：“老钟，这儿满是酒香。”

　　钟院长眉头一皱，眼睛瞪大，满脸正义凌然：“不可能。”心想少诈我，方才明明用法术隐去了身上酒气。

　　“是你袖子里传出来的。”大耳神仙嗅着味凑过去低声道：“没那玩意的时候你可不爱喝酒，那玩意一年就这一次有批条，除去天庭要用的量，你又故意做多了供自己享受吧？”

　　“这么高修为不做正事用来闻我的酒。”老钟翻个白眼满脸肉痛：“今晚给你一杯，回去自己勾兑，少讨价还价，不能多了。”

　　“谢谢嘞。”大耳神仙心满意足地飞走，在这一天枯燥的武试中都会有个盼头。

　　神典学院的武试嘛，说到底不就是小孩子打架？所以形式上也是一切从简，除了个别学生家长，其他人都不稀得来看。

　　出生在天界的孩子，先天残疾除外，其余皆是生而入二境，没上学前玩着玩着就自然而然地升到三境，而神典学院则是辅助他们通过勤学苦练破四境与接近五境的地方。

　　能在神都当职者多是六境高手，七境神仙对普通神民而言已经算想见也找不着，倘若有人与八境神仙沾上边，哪怕只是爷爷的朋友的堂姐他爹，也恨不得让认识的人全知道，恐怕还不是所有人都信。

　　九境中最为人熟知的是元始天尊，其他的由于不在天庭任职所以几乎不再露面，对旁人而言是生是死无关紧要。因此作为最强的象征，元始天尊距离上古出现过的十境还有多远一直是坊间热门话题之一。

　　没过多久开始有学生赶到，一一向先生们行礼。叶世乾同章天琼来的不早不晚，站在人群外圈。

　　大家都知道叶世乾话少，与他只是点头致意。章天琼倒是和谁都能聊上两句，笑着迎来笑着送走，气氛十分欢快。

　　叶世乾正在思索送话蝶时补给队队长为何一时愁眉苦脸一时心不在焉，回过神发现章天琼正一言不发向身侧偷瞄，顿时了然是好朋友喜欢的那位同窗在附近。

　　章天琼用手肘捣捣叶世乾，说道：“我昨日沉浸于修行中，不知不觉竟已一天一夜直至今晨，土豆你说，我要是武试时表现不理想该如何是好？”

　　声音不大不小，两丈远处刚好能听见。

　　叶世乾心领神会：“不打紧，十多年的考核，一次武试比重不大，更何况你如此努力，下凡后必立大功。”

　　心上人背对章天琼站着，身姿挺拔没有任何反应，时刻处于高度自我约束中。章天琼早已习惯，飞快地低声开启下一轮话题：“住持的衣服图案又换新的了？”

　　住持是两人给钟院长起的绰号，院长本名钟离。

　　叶世乾抬头找院长：“大概是，太多了我记不清。”

　　钟离的生活作风与佛家八竿子打不着边，是酒鬼的事学生们不清楚暂且不提，单说他衣服上的花样简直是艳压群芳冠绝天界。

　　今日是学生考试的严肃场合，钟离的袍服上只有黑白两色，花纹如水墨般不断游走变幻，勾勒出山水之景，扁舟分湖引涟漪，山风叩树惊鸟雀，每隔一个时辰还会缓慢化作另一处地界风光。

　　即使是仙界也没有此等玄妙的布料，全凭钟离在普通衣衫上施展法术。据说同类型不同样式的小法术他有成百上千种，至于他为什么会、是不是自己创造的等等问题学生们一概不知，只知道表现好的学生愿意的话能学到其中几个作为奖励。

　　钟离在天庭资格非常老，就算有学生开玩笑问长辈他是否真下凡出过家，得到的回答也多是严肃认真的不知道、别瞎说，甚至一些老家族如今的管事者也曾是钟离的学生。

　　老神仙的分量十分重，可钟离只是个管孩子的院长，底细向来模糊不清，境界仅有七层，放在这一大把岁数上看，天资也就那样。时间一长，大家对他身为老神仙的好奇以及畏惧逐渐淡去，仅将他当作授业先生来尊敬。

　　终于到了规定的时辰，钟离升上半空示意学生们安静站好，从袖中召出十二张写有学生名字的对折纸片悬浮在眼前。

　　接下来他会随机抓取纸条以确定六组对战者，一圈淡红色光晕罩在那些纸条上，保证随机性不会被他人用仙法干扰。

　　这一流程怪就怪在，倘若被所有人信任的钟离想动手脚，没有人能知晓或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