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梁》无岸大可爱

2、美人啊

　　宋清安自小在村里长大，村里的女人大多粗手粗脚，他为人又老实，到了京城也不敢多看人家姑娘一眼。如今好容易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看姑娘的机会，宋清安已经不自觉的将眼睛睁到最大，心里抱着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期待。

　　如此身段，就算脸上颜色稍逊，也敢放着胆子称一声“绝世美人”了。

　　待那美人慢慢走近，宋清安却愣了——怎么遮得这么严实？

　　书里说，美人遮面讲究的是“犹抱琵琶半遮面”，若隐若现，最好能挠的观众心头发痒。可是这位美人，可真是不走寻常路，在脸色拉了块一丝不透的黑布就来了。

　　宋清安心中略有缺憾，罢了罢了，他又不是什么好色之徒，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美人后面跟着一个抱琴的侯府小厮，她走到中央后，示意小厮把琴放下。宋清安刚才已被惊艳，此刻暗戳戳的竖起耳朵，想要听听这传说中谢绕梁的琴声。

　　只见美人轻轻抬手，抚了一下琴弦，然后——

　　“噔~”

　　宋清安一哆嗦，“噔”？难道是要调弦？也对也对，听说精于某物的人都有些特殊癖好，相比起来，谢绕梁喜欢现场调弦也不算什么。

　　他思索期间，又一声“噔”蹦了出来，这一回宋清安身上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他看不到谢春花的正面，却能看到身边人的表情——这一脸仿若闻到绝世琴音的享受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耳朵坏了？

　　又几声不变腔不变调的“噔噔噔”后，宋清安终于认清了事实，看来这位谢绕梁，恩，是这么回事。

　　宋清安强忍着捂耳的冲动，听了一通“噔噔噔”后，那位谢绕梁总算停了下来。宋清安送后面看去，看到她竟然还甩了一下手，好像嫌累一样。

　　“噔”声一停，宴堂内立刻响起了如雷般的掌声。

　　“谢绕梁果然名不虚传，老夫三生有幸，才能在今日听闻此曲！”

　　“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今日吾听了谢绕梁此曲，忽然心生此感。”

　　“谢绕梁不愧是谢绕梁，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谢绕梁，老夫要谢谢你啊。”

　　宋清安目瞪口呆，手中的酒杯险些掉到地上，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齐王殿下的姘头，就是不一样。谢春花利索的起身，向四周行了礼，然后琴都不管转身就走。而她身后的称赞声还没有散去，此刻的谢春花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深藏功与名的绝世高手一般。

　　谢春花经过宋清安身边时，宋清安忍不住鼓了鼓掌——这心理素质，比他这个大男人强多了。

　　目送着谢春花走出去，宋清安才一激灵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立刻站了起来往外追。坐在宋清安身边的人问：“宋大人，你去哪里？”

　　宋清安急吼吼道：“不好意思，内急内急。”

　　刚离开座位，宋清安又想，自己一会儿就不回来了，于是又反身回来，带上了自己拿来的两包点心。

　　谢春花走到一半，忽然对跟着她的小厮道：“我好像掉了一支发钗，你回去帮我找找。”

　　待小厮走没了影，谢春花才又出声道：“这位大人，不知您有什么想要赐教的？”

　　宋清安一边从暗处现身，一边想，这女子琴技虽然不堪入耳，说话倒是挺文范的。

　　谢春花微微一屈膝，“原来是宋大人，小女子失礼了。”

　　宋清安闻言心里一惊，顾不得尴尬，话都说不整了，“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

　　谢春花“噗嗤”一笑，道：“宋大人可是当年的探花郎，京中的女子谁人不知？”

　　“哦。”宋清安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自己做梦的时候去了合春馆呢。

　　谢春花问：“不知宋大人离宴是为何？若不是为着小女子而来，那小女子该给宋大人道个歉，刚才贸然喊了大人，唐突了。”

　　谢春花又一屈身，这一次，宋清安清楚的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他面红耳赤的往后退了半步，道：“不，不用。我是被谢绕梁的琴声所感动，觉得自己今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听到如此美妙的琴声了，所以竟然忘乎所以的追了出来。”

　　谢春花一声轻笑，掩在黑色面纱下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大人说笑了，小女子就在合春馆接客，大人随时可以去。”

　　“接客”这两个字，真是用的精准又尴尬。

　　“在理在理！”宋清安道，他眼睛都不敢往谢春花身上，胡乱一通点头，然后硬着头皮问，“在下冒昧打听一下，合春馆这个价格……”宋清安窘迫到背上起火，“若是相熟的人，能否便宜一些？”

　　宋清安若无其事的别开头，实则已经失去了看谢春花的勇气。

　　谢春花沉默良久，忽然摘下一只耳坠。她轻步走到宋清安身前，将耳坠递到他面前，“我与大人今夜一谈，算是相熟了，既是相熟的人，怎能要钱？大人到时候，只管带着这个去就好。”

　　宋清安觉得自己若是接了，那简直是辱没了读书人的尊严！他堂堂一个礼部郎中，想去合春馆听个曲子，难道还要妓子接济么？

　　谢春花看着宋清安犹豫一番后，终于颤着手接过耳坠，道：“宋大人，有缘再会。”

　　这官场果然是吃人的地方，竟然要让他一个书生受如此折辱！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将耳坠小心收了起来，心里竟然还有几分窃喜。

　　谢春花一走进院子，就看到在门前伸头探脑的龟爪子，她翘起的嘴角立刻掉了下去，冷声问：“在这里做什么？”

　　龟爪子一看到谢春花回来了，立刻热切的凑过去，殷勤道：“我看姑娘这么久都没回来，在寻思着要不要去接姑娘。”

　　谢春花扫他一眼，直接进了屋。龟爪子看着“砰”的一声关上的房门，轻轻“呸”了一声。

　　“卖色卖皮的玩意，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谢春花一进屋，她屋里的小婢就迎了过来，“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谢春花看她双目红肿，一看就是哭过了。“那龟爪子又吓你了？”

　　小婢含着泪点头，“我用东西抵着门，他也不敢硬闯，可是他说，他说……”说到一半，小婢又低泣起来。

　　谢春花气定神闲的坐到镜子前摘了面纱，“他说什么了？”

　　“他说要让妈妈把我许给他！”小婢的泪珠给断了线一样往下掉，“姑娘，求你救救我，我就是死，也不要跟了他！”

　　谢春花嗤笑一声，“这种话你也信？就你这小脸，那老东西怎么舍得？”

　　小婢刚满十二，惶惶然站在谢春花身后，哭道：“姑娘，我就是接客，也不要跟了那恶心的龟爪子。”

　　“放心，”谢春花把仅剩的一只耳坠往桌上一扔，“有我在，哪能让你受那种委屈？先别哭了，快给我摘了这一堆玩意儿，可沉死我了。”

　　小婢连忙过去，抽抽搭搭的说：“姑娘今天回来的可比往常晚了。”

　　谢春花的脑中立刻浮现出了宋清安手足无措的模样，嘴角的笑意又藏不住了。

　　她道：“路上遇到了个呆瓜，耽搁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