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恒纪事》沧海惊鸿

20、第二十章

　　这支突然出现的队伍，约莫有三十多人，皆是劲装骑马，呼啸着自半山腰上冲了下来。
　　周乐诗这一行人也有二十名出自周府的护卫，他们也都是各自骑着马随行在车队两旁。然而，当这伙人呼哨而来的时候，诸随行护卫座下的马都被惊得“踢踢踏踏”地不安分，大有想要立刻逃脱的趋势。
　　周府护卫中为首的一人多少还有些对敌的经验，马上便意识到这伙人来者不善。而他们座下的马匹之所以被惊得不安分，八成是因为来自这些人的凛凛杀气。
　　所谓杀气，一种无法用语言描摹的感觉，只有真正经历过生死杀场的人，才可能拥有。

　　一时间马嘶人吼，周府的众护卫喊叫的喊叫，扯马缰绳的扯马缰绳，好歹稳住了阵脚，不至于随之大乱。
　　然而，此时，那伙人已经前前后后地将他们围在了当中。他们再想要原路退回，无伤无损地逃走，都是绝无可能的了。
　　如此进退有度，又纪律森严的，恐怕不是寻常啸聚山林的匪人。
　　周府的护卫首领想及此，身上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
　　此处远离绍州城，还没搭上越州的边儿，算是个三不管的地界儿，他们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可是，之前从没听说这地方有这样大股的匪人啊！

　　周府的护卫首领也只得硬着头皮提马上前，朝着那伙马队为首一人抱了抱拳：“当家的，请了！”
　　那为首的是个约莫二十岁出头儿的年轻女子，她的样貌算不上十分的出众，但英气勃勃，周身上下更有一股子血煞锐气。她轻蔑地扫了一眼对面朝自己抱拳的中年汉子，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是压根儿没把他放在眼里的神色。
　　她冷着脸，手向后一招。
　　紧随在她身后的劲装男子，也是一言不发，弯弓搭箭，以迅雷之势射出了一箭。
　　那一箭，竟是射向刚刚开口的周府护卫首领的！

　　只听得“嗖”的破空之声，那支羽箭径直穿透了那护卫首领的脖颈。
　　他于是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扑通”从马上跌落在了尘埃中，眼看着断了气。
　　而他胯.下的坐骑更是因此受了惊吓，“唏律律”的一声咆叫，飞开四蹄，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猝然剧变，令在场的周府的随从都大惊失色。尤其是那几名随侍的丫鬟和婆子，她们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一个个无不被惊吓得尖叫出声来。

　　指令手下射杀了周府护卫首领的年轻女子端坐在马上，对眼前慌乱惊恐的人群却如视而不见。
　　她鼻腔中冷冷地哼了一声，眼中森寒，有两道复仇的血光闪烁。
　　只射死了一个人，绝非她的目的。
　　她于是朝半空中又一扬手，这一次，响应她的可不止是她身后的那名劲装男子，在场的三十余骑，皆“刷刷刷”地各掣兵刃在手。
　　霎时间，周府众人的眼前亮起一片寒光，那刀锋剑刃枪尖所指，便是他们。
　　手持利刃的众骑手，眼中亦是森寒一片，各自握紧兵刃，只待为首的年轻女子一声令下，就要让眼前众人横尸当场。

　　“住手！”周府的马车队伍中，响起了一道清亮的女声。
　　马车外面骚动连连的时候，周乐诗便不顾慧蓉的阻拦，自顾撩起车帘，站了出来。
　　然她也只来得及看到那护卫首领栽落在地的尸首。
　　他脖颈间喷涌的鲜血，着实让周乐诗的脸色白了白。
　　但是她很快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眼前这伙人，一言不发就出手杀人，绝非寻常歹人，难道她害怕求饶就能够逃脱了性命了？

　　那为首的年轻女子听到周乐诗的那一声，倒似颇有些意外。
　　她斜飞入鬓的眉毛微不可见地耸了耸，鼻孔中又不屑地哼了一声，便将目光落在了立在马车前面的周乐诗的身上。
　　看了一眼，她的眼眸不由得眯了眯，像是被勾起了几分兴趣，却仍是一言不发。
　　周乐诗被她颇带着些侵略性的目光看得不大自在，抿了抿泛白的嘴唇，下巴微扬，将前世在宫中为天子妃的气度带出了几分来。
　　她周身的气场骤变，果然让那年轻女子的目光霎了霎，唇角勾起，弯了弯，竟是意味莫名地笑了笑。也不知是笑周乐诗自不量力，还是笑别的。

　　“阁下何人，为何平白杀我府中护卫？”周乐诗拔高声音，直视那年轻女子。
　　她的身量，在同龄女子之中算是高挑的，奈何尚未完全发育长开，虽是容貌清丽端庄非常，却还带着些许属于少女的青涩模样。
　　这样的年纪，面对这样的情状，仍然能够镇定无畏，已是不俗。
　　那为首的年轻女子自然也觉得她不寻常，于是眼中的兴趣更深了些，倒不急着要了周府众人的命了。
　　年轻女子的右手朝着半空中又是一挥。
　　那些骑马的劲装汉子均是训练有素的，见状，皆暂时收起了各自的兵刃，肃然待命。

　　对手下发完了命令，那年轻女子的一双凤目便专注于周乐诗的脸上，呵呵笑道：“我想杀他，就杀了他！”
　　她的声音比寻常女子的声音要低沉一些，带着些无所顾忌的张扬。
　　周乐诗眉头蹙了蹙。
　　只听那女子又勾唇笑道：“你这么大剌剌地站在我面前，就不怕我下令，也杀了你吗？”

　　一个不过刚刚及笄的官宦贵女，又是被送入京城做待选秀女的，不是该久居闺阁之中，不谙世事的吗？面对如此场面，怎么可能还保持着这样的淡定从容？
　　她倒像是不觉得害怕似的，倒像是还能摆起威风派头来吓唬我似的……
　　年轻女子心中不忿地撇了撇嘴。
　　周乐诗反常的表现令她心里不大痛快，不过却更勾起了她的兴趣和好奇心。
　　她想在杀周乐诗之前，看看这个周家的待选秀女，到底是什么样的。

　　周乐诗听对方言语，心中原本没什么把握的，便添了两份把握。
　　既然这女子不急于杀了她，还能有耐心听她说话，那么她便有机会保住众人的性命。
　　只是……这女子说话的口气，和那眼神，让周乐诗心里不大舒服。
　　其中的杀意自不必说，端看她一言不发就下令杀人便可得知。但为什么在那种迫人的杀气之中，隐藏着某种挑……衅？
　　周乐诗心头紧了紧，又觉得似乎“挑衅”这个词，不足以形容眼前这女子的态度。

　　周乐诗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又是、经历过后宫那个世间最阴险鬼蜮的地方，什么样的人心她没见过？
　　她很快便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年轻的女子看向她的眼神，与其说是挑衅，不如说是……挑逗？
　　一个女子对另一个女子……挑逗？
　　周乐诗深吸了一口气，前世让她不快的某段记忆涌上心头……她的目光陡然冷了下去。
　　“阁下要杀我，我怕了，难道阁下便不会杀我了吗？”她寒沁沁地看着那年轻女子。
　　那女子浑没料到她竟敢大着胆子这般冷厉地直视自己，顿时更觉有趣，不禁爽朗地哈哈笑了起来：“没想到周朴也会养出这样有趣的闺女来！”

　　周乐诗闻言，一颗心沉了下去。
　　果然！
　　这女子是知道她的底细，为了某个目的而来的。
　　那么，她究竟是为何而动杀意？
　　周乐诗的一双眸子在年轻女子的身上和她身后的诸劲装男子的身上迅速扫过，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她的脑中成形。

　　从来啸聚山林者以武犯禁，但他们能够在世间生存下去，也要有所凭仗。他们也有他们的生存法则，那便是一个“义”字。
　　观这女子的年纪和气派，绝非寻常宵小，她也一定有她的不凡之处，才能将属下整饬得这般规矩，又这般听从她的命令。
　　那么她就绝不是一个背义之人。至少，她的言行作为，在她的那伙人中，是被十分认可的。
　　究竟是多大的仇怨，能够让一个以“义”为规矩的人，对着妇孺痛下杀手？
　　他们若图财，完全可以劫掠了周府队伍中的整车金银，然后再呼啸而去。
　　如此看来，这伙人必定和周府有着极大的仇怨了……

　　周乐诗的脑中电光火石般转得飞快。
　　她心里已有了六七分把握，虽不是十足的把握，但眼前生死关头，却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只听周乐诗朗声一笑，向那女子扬声道：“阁下以为，杀了我一个人，周府便束手无策了吗？”
　　说着，她更像是觉得那年轻女子极为好笑似的，又摇头哂道：“阁下的想法，还真是……蠢得可以啊！”
　　那年轻女子原本胜券在握，料准了今日能够一雪前仇的，孰料，周乐诗竟是这般无所顾忌地嘲笑起她来，且那话语间更是将她讽得一无是处似的。

　　她是霸道惯了的人，手下的汉子无不对她毕恭毕敬，如今竟被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这般笑话，登时涨红了脸。
　　“你胡说八道什么！”年轻女子横眉立目，铮的掣出了腰间的佩剑。
　　“信不信我一剑要了你的——！”
　　然而，那个“命”字尚未出口，她便说不下去了，整个人“咕噜噜”滚落下马，被一道黑影按在了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