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辛玉》羽钰

29、雷霆雨露

　　自从求了楚王世子，黄婵主仆被安排在城郊的一所小院中，院子虽小，倒有几分野趣。何况，“小”只是与城中那些华丽的府邸相比，好歹是楚王府的产业，也寒酸不到哪里去。在平头百姓看来，就是富贵人家才能住得上的深宅大院了。因此主仆二人日常过日子，吃穿不愁，邻里皆是其他府邸的庄子，多是相熟的，对她们二人多加照拂，市井的流氓混混并不敢往门前来，怕是被王府知道了吃不了兜着走。黄婵深觉自父亲获罪贬官以来，再也没有过如此舒心平静的生活，很是珍惜，带着婢子思雨二人日日绣花习字，偶尔带了苇帽出门走走，过得十分宁静祥和。吃穿用度上，王府的管家留下了二百两银子给二人度日，三五不时还有下人送一些吃穿之物过来，尽够用了。

　　黄婵心知世子已婚，世子妃身家不凡，再不是自己能肖想的了，若是在抱着不放，以自家如今的地位，想必被人一个指头按在地上，再无翻身之日了，因此只是安份度日，再无他想。只是身边的丫鬟思雨常常流露出忧愁之色，叹息道：“虽说世子已经娶了世子妃，可侧妃的位子还在，小姐若是能进王妃做个侧妃也好啊…”

　　黄婵听了，急忙喝止道：“胡说什么？世子妃身份高贵，我是什么身份，又岂能与她一较长短？”虽然口中这么说，到底曾是京城中风靡一时的女子，心高气傲惯了，暗地里就存了比较的心思，觉得自己除了家世没落之外，才貌上并不比浮玉郡主差，郡主容貌自然艳色无边，可自己也是清丽无双，从前世子便对自己很是着迷呢。二人吟风弄月，也很是情投意合。若说以前，一个没有什么实权的富贵闲王自然不是黄婵的上上之选，可如今墙倒众人推，他父亲落魄了，连她过了及笄之年也未说上一门过得去的亲事，更遑论进宫博个前程了。听说父亲递上自己的牌子，被皇帝直接撂了下来，说“罪臣之女，安能进宫侍奉？”若是能做个楚王世子的侧妃就很不错了，颇有些意动。可是转眼一想，就算自己有千般本事，见不到人又如之奈何？轻叹了一口气，纠结道：“可世子从来不到这里来呢…”

　　这边黄婵还在心中谋划，她心心念念的世子却正在家里作画，尚且不知自己已成了香饽饽，被人左思右想的惦念着。

　　他仔细端详着坐在百花丛中，着一袭素色单纱，画着浓丽妆容的女子，指挥道：“团扇再往上一点…”这女子正是浮玉郡主，如今的世子妃，只见她樱桃小嘴一噘，翻了个白眼，作势要将手中画着美人的团扇掷在地上，嗔道：“一大早就摆姿势，到现在还未得，我不画了还不成吗？”

　　谢远道看着她这幅娇嗔的样子，却是福至心来，脑中灵光一闪，暗道：这正是我想要的样子，温柔娇憨。忙道：“好了好了，就是这样，我已经记下来了，这就画好。”说完也不用再看，奋笔疾画起来。郑辛玉看他画的认真，不好打扰，在花丛中扑了一会儿蝶。正玩儿的香汗淋漓，忽然听他招呼自己，才转去他身边，一看，竟真的画成了！只见画中女子似嗔还笑，清丽中带着天真妩媚，俏皮中带着温柔沉静，端是传神。满意的笑了，道：“算你不错，不枉费我一早上的功夫！”

　　丫鬟们也凑个热闹，纷纷围上前上来观看，一时赞叹之声不绝于耳，皆道世子好画笔，世子妃的风采跃然纸上。

　　谢远道得意的对世子妃抬了抬下巴，看墨干的差不多了，仔细的卷了画，吩咐断桥拿去仔细装裱。断桥退出去之后，谢远道起了兴致，邀了郑辛玉二人去湖里荡舟，二人携手前往，一派浓情蜜意，恩爱羡煞旁人，教人直叹岁月静好，唯愿如此终老。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又能一帆风顺直至终老呢？到底风云诡谲才是人生，谁也不知道下一刻的动荡何时就会来临。

　　裴公公到了圣意，遣了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身上带些功夫的，轻而易举就把黄婵和丫鬟思雨“请”到了宫中，二人被安排在一个僻静的宫室里，思雨自从进宫便被点了昏睡穴看住了，只黄婵一人战战兢兢的见到了裴公公。

　　对这位皇帝身边的首席大太监，黄婵自是如雷贯耳，而裴公公也在皇上外出看上黄婵的时候对她有过一面之缘，二人也算凑凑合合混个脸熟。裴公公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儿，对着主子不得不做小伏低，体贴万分，对了下面人，自然是一派傲然，不屑一顾。他懒得跟黄婵废话，只道楚王世子一支独苗，合该多纳几个妃子开枝散叶才是，皇帝体恤，意欲将黄婵赐给世子做侧妃，希望她好好伺候等等。

　　仔细交待过后，皇帝抽了个空见了黄婵一面。

　　黄婵的父亲早先的打算是送女儿进宫争宠，为自己的仕途添砖加瓦的，不想一朝挫败，被皇帝斥责，连女儿也觉得进宫的路。可是毕竟黄婵是按照进宫的标准养大的，宫廷礼仪，样样精通，她见了天子，远远便跪了下去，三跪九叩，连头也不敢抬，伏在地上等待皇帝训话。

　　皇帝似笑非笑，却对她知情识趣仿佛有些满意道：“姿容、才气，都是上等，还有这份勇气，并不唯唯诺诺，可堪一用。朕本意让你近前服侍，可是你在宫中不如在王府中有用。派你去伺候世子，为王府开枝散叶，朕虽然可惜，也愿意为侄儿牺牲这么一会，不知你可愿意？”

　　黄婵未料到皇帝这似威胁似询问般的话，强挤出几滴眼泪，虽然事情正和自己的心意，却也要做出十分委屈的样子，道：“臣女福薄，无缘得侍天颜，心中愧悔万分。既是圣上赐婚，臣女自是愿意，愿为陛下分忧！”

　　皇上“哈哈”一笑，敲着座榻的扶手对裴公公说：“朕喜欢与聪明人讲话，尤其是聪明的女子，总是让人心情愉悦。”

　　至于具体怎么做皇帝是懒开金口的，就由裴公公代为交代：“既然是侧妃，便是妾，妾的职责是什么？不过是扰的家宅不宁，无力他顾罢了，你可明白？”

　　听了这话，黄婵心里一惊，暗道果然天下能白白吃上的午饭，天上也不可能掉下馅饼来，脸上略露出些犹豫的神色，便被皇帝看在了眼里，他脸上挂着三分冷笑，七分不以为意，转着手上的白玉扳指，状似不经意道：“若是你能为朕达成心愿，朕便是你的后盾，王府便是你的天下，一朝成为王府的女主自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端看你自己的本事罢了。何况你父亲待罪之身，你办好了朕的差事，就算他戴罪立了功，官复原职，甚至比往昔更加荣耀，也不过是朕的一句话罢了。”

　　皇帝唱了白脸，裴公公赶忙扮作黑脸，喝道：“你全家的身家性命都系与此事，以你如今的家世，做个侧妃尚且不够资格，皇上隆恩，莫要打错了主意，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你想试试？”

　　黄婵本是七窍玲珑的女子，心下已有了成算，皇帝既然用她，必然会助她，如今已无他路，不如顺势而为，说不得博一个前程出来。听了这话立刻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慌忙磕头谢恩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奴婢莫敢不从！”

　　听了阶下女子从自称“臣女”变成“奴婢”二字，显然是投诚的意思，皇帝有些满意，靠着座榻露出森然的笑意道：“奴婢？这两个字朕很喜欢，天下之人莫不是朕的奴婢，若是奴婢想要要挟主子，这奴婢也做到头了，该杀头了。”

　　这话中的森森寒气让裴公公都有些害怕，他连连称是，却不防黄婵又磕了个头，抬头看着皇帝，眼神坚定的问道：“奴婢有一事不明。”

　　裴公公一惊，刚想阻止，皇帝却仿佛很乐意看她这幅倔强的样子，玩味道：“哦？说来听听。”

　　黄婵疑惑道：“奴婢在宫外曾与皇上有过一面之缘，当时皇上对奴婢很是赞赏，回宫之后也在宴席上提起过奴婢几次，私以为会召奴婢进宫服侍，为何要将奴婢嫁与世子为侧妃？”

　　皇帝听了这话，更加肯定这是个心思机敏，七窍玲珑的女子，可堪重用，也值得解释一番，道：“朕确实喜欢你，曾想召你进宫。”顿了顿又道：“可是天下的女子何其多也，岁岁年年，美人如云，多的朕都看不过来。年年都有青春美貌的女子进献，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而用到楚王府这个刀刃上的女子，最合适的莫过于你了。朕是喜欢你，可朕更喜欢自己的天下啊！”说完含笑看着底下恍然大悟又带着三分懊恼的女子，道：“你可明白了？”

　　黄婵终于明白这是一个“爱江上甚过爱美人”的皇帝，也无甚可说，磕头谢恩道：“谢皇上为奴婢解惑，奴婢必不负圣上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