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雅坊间纪事》阿宁宁

68、第六十八回

　　而后，花锦城送我回到名雅坊，怕惹出更多事端，也没往坊子里进。

　　我独自回到屋中，不一会儿见阿雪匆忙跑进来，见我已回到名雅坊，关切道：“姑娘啊！你跑到哪里去了？可是要担心死我？”

　　我摇摇头，似是不肯死心，与阿雪试探问道：“我跑后，你和那…陆欢说话了么？”

　　阿雪一脸难言，摇摇头又点了下头，我心扉一紧，一把拽住阿雪衣角，反复问道：“所以他真是陆欢么？他不是花以城么？到底他是谁？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雪被我吓到，小孩子般哼哼两声，哀求道：“我不知道啊，我要跟姑娘你过去的时候，陆老爷只说了声，让我好好照顾你。我也不知道…陆老爷真的和花锦城长得一样哦！可是姑娘…花锦城的话，是不会有钱坐轿子的不是么！他的穿着谈吐，也均是另外一个人，也许他们只是长得像罢了，姑娘…你冷静点。”

　　连阿雪都觉得，陆欢和花以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那么…难道真像是花锦城说的那样么？

　　花以城没有错，是我当初过于偏执，不肯与他真心相待，如今才会……

　　而后几日，与其说是我将自己隔绝在名雅坊，不如说是我被隔绝在名雅坊。陆欢…也不知是花锦城还是花以城，递来一封书信，是说要将名雅坊送给自己，地契房产，均移到我名下。意思是我看来也不想再见到陆欢，他便将名雅坊直接送给我好了。

　　这样的事，乍一看倒像是喜欢我的人所为，可却又是陆欢……

　　转眼又至三月三，听阿雪与我劝说，外面天气好得很，定要好好逛一逛。我才勉强出门，一身素净衣衫染着旧色，早不记得多久没换过。

　　跻身于一个个艳妆姑娘面前，我自觉像个小丑。可每每有了打扮的念头，眼前便不住晃过花以城容颜。我已没了他，女为悦己者容，我还有什么好打扮的？

　　思及此，我不住叹了口气，见阿雪上来拉我，反将其推到慧娘身边：“我不去了，你们带着想玩的姑娘一起去吧，不是说三月三有云雾集会么？我就在坊子里等你们，毕竟这么大个坊子，总要有人看着不是？”

　　慧娘欲言又止，偏身往一旁走去。我想了想，快步跟上去，与慧娘低声道：“过几日，你去吉祥布庄的薛老板谈一谈，他和阿雪的事，总要有个着落。”

　　慧娘听此，点了下头，这才道：“坊主在名雅坊待了快三个多月，真的不出去逛一逛么？”

　　我摇头，回身往角落处去，眼见着姑娘们一个个往门口去，最后剩下我一个。诺大的戏台之上，散着温和耀眼的光。我被这光泽熏得疲惫，索性坐到台阶下，与眼前一个个空荡座椅呆望，不慌时眉眼一瞥，又望见花以城。

　　一时间，我以为是我花了眼，也根本没去在意。直等对方至了眼前，与我开口，声色如往日般熟悉：“你这衣裳，怎么这么脏？”

　　我愣了一下，不肯相信地揉红了眼，启眼见他还站在我眼前，忙从台阶上起身。上下与他仔细望着，不自觉往后退：“你…你怎么来了？”

　　他将手抱在身前，思索良久，开口：“没什么，就是想来看看你，谁想到，你如今过得这样糙了。”

　　是啊，因为没了他，我这些日子根本没吃下些东西，更别说燕窝了，瘦了不算一定还黑了，这一身衣裳，恐怕是上次去了陆府后，便没有换过吧…我如今在他眼前一定丑的要命，这怎么行！

　　这般想着，我急忙转身往远处跑。一味横冲直撞，结果刚跑到台中央，便被他拦住，与我不明所以道：“你跑什么？”

　　我难过的捂住脸，不肯让他多看我一眼：“我现在这么丑，你还看什么！”

　　他滞了一滞，片刻扑哧笑出声，将我强行搂入怀中：“你哪里丑了？我只是说你穿的糙，你便觉得自己丑了？你这丫头可真是……”

　　我半信半疑地从那怀中蹭出脑袋，委屈道：“真的么？我现在真的不丑么？”

　　他将我一颗脑袋捧入手中，手指一蹭，来回捏了捏我脸蛋：“你在我眼里，永远都好看的。”

　　莫名其妙，他的甜言蜜语，似乎又将我诱惑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已成了不同的两个人，我如今看他是花以城，谁知哪一天，他又变回了陆欢，到时我该怎么办呢？

　　花以城却仍望着我，一只手于我脸上摩挲片刻，柔声道：“我真是不争气，如今看见你，又觉得，舍不得你了。”

　　我跟着软弱，嘴角微启，却见他一把拉住我的手，直直往名雅坊外去：“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怔忪多时，直被他带到山上，这一处地界，似乎没那么多多愁善感的名士栖息，我也不怕他伤害我，只跟着他往山中去，一路未有回头。

　　眼见至了小木屋，我却先见到一批白马，马背上横着两袋东西，我也不清楚里面是何。只见他先将我抚上马，后上马至我身后，将我牢牢护入怀中：“以前骑过马么？”

　　我仔细想了想，道：“十几岁的时候，爹爹想教我骑马来着，可不小心被马踢了，自此再也不敢碰。”

　　他“哦”了一声，反问道：“那怎么现在敢了？”

　　我脸颊一红，低声如细语：“因为有你吧……”

　　他温厚一笑，与我抬眼往远处洛阳城看去，熙攘楼市间，大红灯笼交错萝纱，满眼繁华景象。

　　气氛渐趋宁静，他再度开口，认真问道：“名雅，你知道么，我真的很不喜欢你有事瞒我，似乎你不相信我，从来都没有过。”

　　“如今我信了……”我跟着寂然声色：“可是也晚了是么？其实除了我的身份，我从来没想过骗你的，我只是怕…我被人讨厌惯了，你不知道，我在戚家的那段日子，这辈子都不愿再想起，你又让我怎么和你说？”

　　“是啊…我也有错，根本不在意你是否有难言之隐，只一味想要你与我坦诚相待。”

　　我斜眼望了望他，轻声问道：“怎么如今想的这样透彻？”

　　他仍望着远处洛阳城，道：“是弟弟和我说，你过得很不好。只一听到这个，我便心疼。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想让你这般。”

　　“我…是秦佳人，是山阳秦家的独女，爹娘死了后，我便成了丧门星，新婚之夜，夫君也死了，我根本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我清楚这些不怪我的，所以我恨他们，很那些骂我是丧门星的人，从来没人为我说过好话，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跟着变了，我想要他们家不得安生，想要所有喊我是丧门星的人去死……直到入主名雅坊，我仍旧觉得自己卑微，下贱，我…总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越是这般说，我便越是没有底气，垂眸往马背上看去，泪眼模糊：“你不知，我当初真是想死来着，直到有了名雅坊，遇见了你，我才觉着，活着还是有那么点意思。”

　　他从身后将我紧紧护住，想要将我整个融化：“你竟是这般想么？我还以为你是瞧不上我…如今听你这么说，我倒觉得，有点开心呢。”

　　我用手肘推了下他，复听他挨到我耳边，呢喃道：“名雅，我带你走吧。”

　　我愣了一下，与他问道：“花锦城只和你说了，我不开心，你便来找我么？”

　　他摇摇头，道：“他还说，想明白你是真心喜欢我，他不想你伤心，想要我们在一起。自然我也舍不得你伤心，如今便来带你走。”

　　“他…可与你说过，我们上次在哪见面？”

　　他神色如往，琢磨片刻，道：“听弟弟说，是在西街那边，也不知你怎么去了哪里，不是么？”

　　我点点头，跟着收回目光，想是花锦城不愿将花以城的病告诉他，没人清楚，花以城知道了自己的这个病后会如何，我亦在意他，虽终究有事与他瞒着，却是为了他好：“是啊…我那是去见表哥了，可发现表哥他…瞧不起我，就离开了。”

　　“这样哦…那你现在不开心，是因为你表哥？”

　　我摇摇头，将头搭在他胸间：“我发现，我根本不在乎表哥，我只在乎你。”其实我还想说，我根本也不在乎他花以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不管他身上有一个陆欢还是什么，我都只在乎他，只要能与他在一起，就算是会怕，有一天他将我忘了，变成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我也不在乎。

　　良久，花以城再度与我问：“名雅，跟我走么？”

　　我坚定点头：“去哪都好。”

　　既罢，他将手扣到一旁布袋之上：“这里面是干粮财物，一袋是我的，一袋是弟弟给我的，我便带着这些与你离开洛阳城，去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我们的日子。”

　　我想不到，前方会有何归途，但这一日，我却像是等了太久太久，点头间，不禁潸然泪下。未有应声，却已见他架马启程，马匹方向一转，直直往一旁小路奔去。

　　便如落场欢喜的戏曲故事中所言：挥毫一瞬，映着天边迟日落霞，青山上的马匹人影，渐入虚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