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雅坊间纪事》阿宁宁

66、第六十六回

　　剩下我二人，彼此却又无话可说。

　　滞了片刻，我再次捉见他身上血泽，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他反而道：“来找你。”

　　我摇摇头，指向他那身原本净白的破衣烂衫：“你的衣服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将手按在另一边臂膀上：“这个不用你管，我来，只是想问问你，这些日子，过得还好么？”

　　他竟不肯和我说他的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还没原谅我？那他这次来，又是为何？

　　我正向他，不由哽了下喉：“咳……我过得当然好，在名雅坊待着，有什么不好？”

　　他点点头，低头道：“那么我就放心了…我先走了！”

　　他话说完，回身便要走。我觉得不对劲，上前拉住他，语气接近质问：“什么你就走了？你什么意思？花以城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你这一身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甩开我的手，半身贴近一旁石墙：“说了没什么，你为何还要问？你都不愿意将你的事告诉我，为何我要与你说？”

　　“我……”我不住吸了口气，囫囵片刻，终于道：“我与你说实话，你就将这些告诉我么？”

　　“不用了，已经晚了。”

　　我心头一垂，更是急切：“什么已经晚了？哪里晚了？到底怎么回事？”

　　“你上次与我说你爹与慧娘的事，后来遇上那老道士，我便猜出你的身份了。上一次，左将军寿宴，你躲着的那个人，不正是戚家的？我只等着，你将实话告诉我，可终究没等到。”

　　本来我也猜到，我的事，他要是细心些，早猜得七七八八。可我当时没有勇气，是我懦弱自卑，难道这些也要与他解释么？

　　他扯过眉眼，见我神色难看，反安慰道：“好了，戚蒙珏已经死了，我想你日后，能安安稳稳在名雅坊待着了。”

　　“你…你……”我吓得说不出话，眼见他这副模样，又说起戚蒙珏的事，一刹想到些不好的：“你到底怎么回事？戚蒙珏的死…不会是…你将实话告诉我不好么？”

　　“我当初这样与你说时，你有将实话告诉我么？”他神色忽而冷漠，与我盯了片刻，迅疾收回目光：“是你当初做的决定，也许我们之间，本就不该，这一次，便算真的了断吧。”

　　真的了断？我从来也没想要和他假的了断啊！要知每一次，我与他说要了断，可都是撕心裂肺的，一次次受了伤后，如今更是觉得，自己不能没有他了，虽仍是说不清他这家伙哪里好，但我便是情之所至，如今又该如何与他了断？

　　“既然这样，那么你走吧，只是我要你实话告诉你，戚蒙珏的死，和你有关么？”

　　花以城固执着一张脸，牙缝里吐出两个字：“没有。”

　　可他不看着我，分明是有事隐瞒，我真是怕，是他为了保护我，对戚蒙珏做了什么。若真是那样，他如今离开我，也是不想连累我吧？不然的话，他这一身的伤，又该如何解释？

　　且他不肯与我承认，之前还说我没与他说实话，他也不想与我说实话，不就更加证明了，他与戚蒙珏的死有关？我知道，自己这样想过于悲观，但我真的…好担心他。

　　就算他要离开，我也还是想要他好。果然，我是对他死了心，最后，还是被他狠心丢下：“好！既然你决定了，那么就了断吧，我曾经说过，我不会跟你要死要活，也不会对你多做留恋。”抬手间，我从发鬓处摘下蝴蝶簪，递与他道：“你走吧。”

　　我犹豫一下，还是接过蝴蝶簪，试探着与我望了几多眼，才从另一边离去。

　　就这样被他丢下，我以为自己会哭的更加伤心，可一直到了夜里，一个人吃下阿满做的精致饭菜，我却如释重负了似的。

　　是啊，本来我就做好了打算，和花以城这个混混，只是喜欢在一起罢了，就算自己放不下，也绝对不能强求，时刻要清楚，自己和他不配…我一定能放下他…放下他……

　　不知觉，我前日刚涂好蔻丹的手发紧攥住，隔了好久，才发现指甲剜入手心，疼得我浑身发抖。

　　如若不是遇见他，我还真是不知，我竟是这样长情的人，真是稀奇…可我现在没了他，看样子，他也是不会回来了，我又该如何？继续做这个名雅坊的坊主？若是以往，我恐怕还是可以没心没肺下去的，可如今…我却没了心上人，根本像是什么都没有了，我该如何是好呢？

　　想着想着，心里填满了绝望，反而没那想象中那般伤心了。

　　余瞬担心去花以城，如若他一不小心，被官府的人抓到怎么办？就算他只是打了戚蒙珏，那败类是被其他人打死的，但他总归动了手，也说不定，戚蒙珏就是被花以城打死的，那么他可怎么办？

　　我不能让他有事，更加不能让他因为我出事，也许，我该去官府承认，是我杀的人，那么花以城就安全了，我大不了就是死，我也早该死的，只要他们别将我的身份揭穿便好，更加也不要连累表哥……

　　这般想着，我毅然起身，便要冲动着往官府去。半路遇上阿雪，兴高采烈将我拦住：“咦？姑娘你做什么去？”

　　我坚定道：“官府。”

　　阿雪挠挠头：“去官府做什么？姑娘先别忙活了，天大的事也先放在一边，可知道，陆老爷他回来了！”

　　我愣了一下，想到这日子倒也差不多，他病好了自然回来：“是么……”

　　阿雪见状，复拽了下我衣角：“姑娘怎么了？还好么？不是说好了，陆老爷回来后，要去看看他么？”

　　我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去见表哥，没了花以城，我真是觉得，自己要死了：“不去，改天再说。”

　　我说着往前走，阿雪却又将我拉住：“可是姑娘，你之前还说让我提醒你，陆老爷回来后，一定要记着去找他，你说有很重要的事要问他来着。”

　　我这才想起，之前表哥在信中与我说过，关于他如何知晓我的身份，是要回来后与我当面说清的。再者，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恩人，再为花以城牺牲前，我还是先见表哥一面为妙。

　　正好前几日宋嘉送来的两棵雪莲，我还没心情享用，如今刚好，借花献佛送去表哥那里，我也好在送死之前，将所有的事弄明白。

　　于是令阿雪将雪莲拿来，坐上坊中闲置了许久的轿子，不出半个时辰，便到了陆府门口。

　　看门的人，似乎还是上次那一个小厮，见到我与阿雪，立即明白了来此何意，直与我道：“姑娘来的真是不巧，老爷今日早上刚刚出去，是有些要事入宫，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丧了气，想我统共来这里三次，每一次陆欢都刚好不在，他是不想见我，还是我真就与他无缘？开口时，难免吊着怒火：“好啊！那你回头跟你们陆老爷说一声，我之后不会再来了，他要是有空，就自己来名雅坊找我吧！来了几次几次都不在，究竟是什么意思？”

　　话说完，我回头便往回走，话说完，却立马有点后悔，想着表哥毕竟是我的恩人，我这样做，着实有点气昏了头。然正要往回走时，眼前却出现一座四人大轿，单单看上去，要比我与阿雪做的那顶轿子大许多，红顶流苏棚，软帘处的荷花修图都是镶着金线的，相形见绌间，我不禁嫌弃着对我与阿雪的小轿子翻起白眼。

　　阿雪这时走到我身后，亦是一脸钦羡：“哇！这个轿子能装好多人吧！”

　　我冷笑一声，眼看这阵仗这架势，轿子里的人，该是我那位表哥无疑了，心头忐忑忽而耸立，眼见一口气提到嗓子眼时，轿子落定，由近身小厮拉开软帘，当见其中走出一华衣公子，脚蹬白玉锦绣靴，身着华云莲袍，腰间绶带绣着绛蓝鸢尾花，肩后披着骆毛斗篷，远远望去，真算是碧玉公子，当世无双。只是奇怪，那一张脸，为何是…花以城的？

　　我滞在原地，用力眨了两下眼，自以为是我思念过度，如今看什么都是花以城，直到阿雪于我身后开口，声色惘然：“这…花锦城？他怎么会在这里啊？”

　　我才清楚自己没有看错，眼前的人，是花以城…只是，他看起来怪怪的，究竟哪里怪，我也说不清。

　　上前时，我甚至不敢眨眼，深怕一转眼，对方便消失不见。直至他面前，方清晰了对方容颜，映在细雪微软间，是一双陌生而柔情的眼，开口未有声息，须臾才道：“表妹？你来找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