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雅坊间纪事》阿宁宁

62、第六十二回

　　表哥来信，我自要认真看。于是一折开信，我先上下扫了几眼，捉见几句问候，复见其与我写道，他的病是快要好了，不日便能返回洛阳城。

　　我心里为他开心，也想着，陆欢表哥没事，我便再不是丧门星了。

　　复又想，我与花以城日渐情浓，也不知表哥回来时，我是否还待在名雅坊。恐怕我与他，这辈子都没缘分相见，有些事情，也该是趁着此时，与他问个清楚。

　　而后我捧着信回房，便为表哥写了封回信，不同于以往的生疏客气，这一次，我只照实与他道，听说他病好了很是欣慰，再有一件事，始终困扰着自己，便是想知道，他当初如何识出我的身份。

　　估算着日子，信送去河阳要半个多月，表哥看了信后，为我回信想必又要半个多月。我便就此忐忑着等了一个多月光景，收到表哥的信却是说，这件事，想要我等他回到洛阳城后，与我当面说清楚。

　　我想，与表哥见一面倒确实是好，可心里的疑问却跟着表哥的故弄玄虚越发难熬。好在有花以城陪着我，隔一日醒来，便见他躺在我床边，一双俊美清澈的眼，滴着浓浓情意，玉手轻撩我鬓间长发，与我呢喃问道：“梦见什么了？”

　　我也喜欢将做过的梦告诉他，于我而言，那些稀奇古怪的梦是我愿意与心上人倾诉的，我想要他知道，就像我和他一同做了那个梦一般。

　　只是忽然一日，我从熟睡中醒来，听见他问我，却不觉一阵悲悯之感。

　　我没想到，自己会梦见陆欢表哥。

　　而与其说那是一个梦，不如说，是这些时日的什么事，莫名唤醒了我尘封已久的记忆。

　　我于儿时和陆欢表哥，也是唯一一次面对面的交集，在当初陆家举办游园会的后花园中。

　　席间觥筹交错，爹娘与陆欢爹娘之间推杯换盏，我却只能拘谨地坐在一处，时而从果盘中衔起一颗果子吃。无意间，我发现了大我三岁的陆欢，白白净净，像个碧玉雕成的小人般，一双眼却于我身上打量。

　　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却被他看得心慌。怕是自己衣服脏了，急急低头往自己身上打量。直到后来，不知是谁挑起话茬，说是要让孩子们去园子里自己玩耍。我拽了娘亲的衣角不肯去，陆欢却主动跑上来将我拉走。

　　我当时说来也是老实，被他一拉，也便听话着去了。很快至了一处桃花树下，他回眸与我望，抬手擦了下我嘴角，温然道：“你吃的满嘴都是。”

　　我很不好意思，虽说当时还不懂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但却轻易被这漂亮小哥哥的举动弄得迷乱：“嗯…唔…嗯。”

　　他微微扬起嘴角，与我问：“你是我的表妹，你叫秦佳人是不是？”

　　我点头，也清楚他是谁：“嗯嗯，你是我的表哥，你叫陆欢，我也知道的。”

　　他将手交握在身前，像个大人似的思量片刻，道：“不知怎么，我觉得很喜欢你。”

　　我被他说得脸红，也是后来又遇到过几个这般行径的公子哥，一看见我便说喜欢，我很快也将陆欢与我说的话忘到一边。可当时，我确实初初经历这等事，红着一张脸，直往后退：“我要告诉我娘。”

　　他扑哧一笑，与我歪了歪头：“为什么？”

　　我捂着脸，吓得要哭出来，也不知怎么，幼稚又冲动地吓人：“你不能这么说！你太过分了！”

　　他不解其意，反大胆上前，再度拉起我的手：“我只是说喜欢你又怎么了？你还别说，我忽然觉得，你这么可爱，自己想要娶你了。”

　　我哇哇哭起来，像是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你不可以这么说，我爹娘会生气的，我不能这样……”

　　他见我哭的厉害，忙上前揩我脸上泪珠：“你怎么了？做什么哭？有人喜欢你，不是该开心才对么？”

　　我用力摇头，也不知为何抗拒：“总之不行！”

　　他无奈垂头，叹了口气的功夫，与我摇了摇肩膀：“别哭了，我不说喜欢你的话行了吧？我讨厌你可好？”

　　我忙反问：“你为什么讨厌我？”

　　他哑口无言，一时哭笑不得与我望着。我亦与他望着，从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看到那如花瓣似艳丽的唇，幼时悸动，忽上心头，一把甩开他，便往回路跑去。可跑着跑着，便找不清方向了，一路顺着长廊往前走去，遇到一个正在哭的小姑娘，一身明黄衣衫，头上顶着一个小髻，只别了一颗珍珠簪。我上前，与她好奇问着：“你怎么了？”

　　小姑娘摇摇头，不应我。我猜她也是被人欺负了，复与她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姑娘抹了抹眼泪，与我抬眼，标致明媚的一张脸：“阮思嘉。”

　　我浑身一个激灵，睁眼时，模糊捉见眼前花以城的脸，缀着腻人微笑，与我轻声道：“做什么梦了？”

　　我乍觉脊背一凉，随着莫名涌起的感伤心绪，一眨眼淌下两行清泪：“我…梦见……”

　　他见我哭了，忙抬手揩我脸上泪珠：“怎么了？噩梦么？”

　　我摇摇头，低头往他怀里钻，渐觉安稳：“没有…花以城，我想…我还是想要和你在一起。”

　　他愣了一愣，继而拍拍我后背，轻声道：“你这丫头，又在胡说些什么？你不和我在一起，还想要和谁在一起？”

　　我摇摇头：“没谁。”

　　他后来便没再问我什么了，我自然也不想将自己做的这个梦与他说。毕竟于我而言，与陆欢的一切，已成往事。

　　白日里，趁着花以城无事，我便拉着他与我待在一起，总归名雅坊的姑娘都清楚我二人关系，便是再腻歪，也不怕旁人责怪。且我想与他尽量待在一起，也好让我少去想与陆欢有关的事。

　　后趁着名雅坊前戏开锣，花以城也像是起了兴致般，拉着我说要去护城河边游湖，赏赏月谈谈天。

　　我自然乐意，换上一身轻便男装，一路和他往护城河去。懒得顾及旁人眼光，我与他始终相依相偎，一双手紧紧交握，于旁人眼中，恐怕是觉着，洛阳城又出了一对不知羞耻的断袖。

　　我是不在意，甚至还觉得这样让人误会，多少有些好玩。回眸与花以城望时，打趣问道：“你说过几日，会不会有人来问你，是否喜欢上了男子啊？”

　　花以城轻笑，目光掠向远处飞鸟：“问我倒是无所谓，怕他们去问弟弟，倒时就不知如何解释了。”

　　我咯咯笑起来，见前方有人来，刻意抬手为他整理衣襟，一副浓情蜜意的姿态：“那也挺好玩的，你弟弟应该不会在意的哦？”

　　花以城安然敛眸，溢着水的眼眸流转片刻，轻声道：“其实弟弟跟我说过，他很喜欢你的，只一想到，我也舍不得你，便觉得对不起弟弟。”

　　“对不起什么？”

　　“你不知道，若是你有一个孪生的姐妹，与她什么东西都分一半，可偏偏又喜欢上同一个男子，你不费吹灰之力得了那男子的喜欢，她却什么都没有，你该如何自处？”

　　我煞费心思的想了一想，坦然道：“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就算是这样，那么你情我愿，我又没有刻意去抢，为何还要觉得对不起？”

　　花以城抬手，轻捏我脸蛋：“旁的事，我也会这样想，可锦城却是我弟弟，我唯一的亲人。我真是，忍不住去想。”

　　我甩开他的手，语色几分愠火：“那你是什么意思？不想与我在一起了么？”

　　估摸着我刚那一句，声色提了些，旁人路过时，与我二人打量，自是一脸忍俊不禁地离去。

　　花以城倒比我还不在意旁人眼光，环手将我拥入怀中：“我当然想，但我也同样会在意着锦城，你是我最爱的人，他又是我的亲人，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会舍不得锦城，也会觉得对不起他，但我还是想要和你在一起。秦名雅，我似乎从一开始，就认定了你。”

　　我被他说的神思忽软，跟着将手挽上他腰背，尽力捉紧：“你总是说这些话，让我糊涂，我如今真是好怕，你这些话会否是骗我的了。因我总觉得，真正两情相悦，不会有这么多甜言蜜语。”

　　“那是坊主你看得大戏太多，脑袋里总想着，喜欢花言巧语的混混是有所贪图。”

　　“是了……”我幽幽长叹一声：“都是我的错，我该相信你的。”

　　彼一时，他抚住我背的一只手忽而紧凑。我被吓到，从他怀中挣脱，见他格外难过着捂起头。

　　自从上一次，他与我说过那些奇怪的话，这还是第一次，我见他开始头痛，一时慌乱不已，将他往身边拉近：“你怎么了？没事吧？花以城……”

　　“他这时被自己困住了。”逢此时，身后有人默默来了这么一句。

　　我一回头，竟发现是上回，和慧娘在珍馐酒楼遇见的老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