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雅坊间纪事》阿宁宁

6、第六回

　　后来下人及时施救，索性没让我将整个戚家烧光。可这走水的祸事，自然也是要怪在我头上的。

　　我当日在中庭兜了好久，本是想一走了之，离开戚家死在哪里算哪里的，可一想到要离开，脚下又像使不动劲儿似的。终究还是觉得，自己还没折腾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回到别苑，便迎来了戚家人的言责审讯。

　　深夜的戚家正厅，中间坐着半死不活的戚家老爷与戚老夫人，两边坐着二少爷戚蒙珏与三小姐戚彩月。二夫人与戚蒙珏的三个妾室则站在一旁，丫鬟仆人小厮，均躲在一旁阴暗处，黑云压城般，好生大的阵仗。

　　我则作为这次被审的人，堂堂正正站在正厅中央。

　　初初开口，依旧是那性格刚烈的三小姐：“你说，是不是你放的火？”

　　我若承认了，肯定没好果子吃，我若不承认，他们也耐不得我何：“不是我。”

　　三小姐一拍桌子：“不是你？那还能是谁？”

　　“我怎么知道？我的别苑旁那么多下人，下午时二少爷也来过，凭什么就说是我放的火？”

　　戚蒙珏脸色登时难看，与戚老夫人望了眼，忙解释道：“我下午时不过路过，很早便离开了那里，且下人也说，着火的地方，便是嫂嫂你的房间。”

　　“我下午时在屋中待的闷，便去中庭处放风了，根本也不在屋子里头。”

　　戚老夫人这时开口：“可终究是在你的屋中着了火，这归根究底，还是你啊！”

　　我早想好了对策，言语间行云流水：“我的嫁妆，还有我的东西都没了，又不是只有你们戚家损失，我知道我现在算是你们家的人，我不该说这样的话，可你们何曾将我当成过戚家人，一口一个‘丧门星’的唤我，我说火不是我放的，你们还不信，我百口莫辩，又能如何？”

　　戚老夫人听此言，语气跟着加急：“你还有理？我们何曾说过你是‘丧门星’？你这女子不要不知良心，你守孝这三年来，吃得好睡得好，我们何曾管过你？”

　　她老生老气道来，我竟还真觉得，是我的错了。可我没错！在戚家这三年，我本就没有一刻是真正开心地：“哼！你们表面不叫，难道我就不知道么？下人的口千人的口，什么话传不到我耳边。我吃得好睡得好？我也曾为戚蒙晨难过，可你们根本觉得我虚情假意罢了，你们便是觉得，是我克死了戚蒙晨，对我冷眼相看，后来又当我是个死人，说我克这个克那个，怎么不说是你们戚家人时运不济？”

　　三小姐猛地起身，与我如疯狗般叫嚷道：“我们戚家人便是昏了头，娶了你这个丧门星才时运不济的！本就是你害死哥哥的，你就是丧门星，我便明明白白说了，你又能如何呢？我看！分明就是你放火烧了戚家，你这女人心肠歹毒，现在还想要我们整个戚家陪葬不是？”

　　戚老夫人这时见三小姐将话说的过了头，忙拍下桌子喝止，转而与我柔起声色：“佳人啊，彩月的话并非有心，你也不要往心里去，我们这次，主要还是谈，关于你在别苑放火的事。”

　　“我说了！我没有放火，而且三小姐的话，这些年也没少说，只不过，是没当着婆婆你的面与我说罢了。你们都觉得我是个克星，这些我都认，但我没有放火，随便你们怎么问，我就是没有放火。”

　　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只是这样说着时，心中有种发泄的快感。见他们咬牙切齿的样子，我觉得，我好像终于有点开心了。

　　三小姐急得跺脚，恨不得要将我生吞活剥了：“是啊，你就是看出来我们拿你没办法，所以你就不承认是不是？我告诉你，就是你待在我们戚家，我们家中这些年，才会出这么多事，我们家没将你赶出去，你便该千恩万谢了，如今还敢这样与娘说话！”

　　千恩万谢？凭什么？当初戚蒙晨死的时候，你们若有一个人来安慰我一句，我都不会像现在这般恨你们。也许这些年来，我确实也有错吧…我是个丧门星，疯女人，但我并…总之事到如今，我不会再与你们做任何妥协的。

　　我要你们戚家人痛苦烦恼，你们看不惯我，我偏要更加得意张扬！让你们既是想治我的罪，也没法子：“我做了什么事？这些年来，我安安稳稳地守孝，从未做出任何有伤道德之事，更是连戚家的门都没出过。我花的钱，全是我自己的，衣食住行，按照守丧的规矩来，我也没过分到哪里去不是？只是公公婆婆平日觉得我丧，不想看见我，我便待在自己的房子里，你个三小姐，本来就是我的晚辈，如今这般教训我，还说我不懂规矩？”

　　三小姐道：“你便是这样说喽！你这张嘴，都知道我说不过你，总之，我们戚家现在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你这个丧门星。”

　　我终撑不住脸上笑颜，也不知如今是何种姿态站在众人面前，开口时，声音冰的连我自己都不认识：“我害的？一堆堆不知所谓的祸事，只要是发生了，便全是我害的？你们可真是会给自己找理由，倘若哪一天我死了，可看你们还能找什么理由来搪塞？”

　　三小姐冷哼一声：“你若是死了，我们戚家保证不会出这样的事！”

　　这是要我死的意思么？既走到了这一步，我如今除了死，便没别的选择么？

　　不！我不能死，我只是恨他们，这戏，也不好做的太像：“我死？凭什么？人不是我杀的，火不是我放的，凭着市井传闻，你的三言两语，就让我去死？”

　　三小姐复开口，我二人吵来吵去，终究吵不出个头绪。想戚老夫人听得头疼，趁着言语间隙，吃力插进话来：“好了好了！你们各有各的理，如今吵吵吵，能吵出什么来？”

　　我与三小姐识相闭嘴，戚老夫人这时转向我，道：“佳人啊，你既然说，火不是你放的，我便相信你，外人与你的那些说法，还有彩月的那些言语，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只是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也该清楚，半个别苑都没了，你现在就算是想留在那里，也没有地方住不是？若是你还愿意做我们戚家的人，这事便算是过去了，回去让丫鬟给你收拾一下，先上我们戚家祠堂住着。这些时日，老爷的病越发重了，你在祠堂避一避，到时再出什么事，也怪不着你不是？”

　　这一句句话说的，倒真像是为我着想。我听得心思摇晃，转眼望向一旁坐着的戚家老爷，始终眯缝着眼睛，脸色青白，真是不消什么人克，都和死人没区分了。

　　我若提前避进祠堂，倒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婆婆说的是，既这样决定了，便这么着吧，我今夜收拾收拾，明日便去祠堂住。”

　　戚老夫人见我妥协，复道：“明日？刚不是说了，你没有住的地方，若是走，今夜便得离开。家中有备用的马车，你上了车，这一夜行程便能到祠堂，委屈你现在便该离开戚家了。”

　　我目色一紧，分辨了些许，不禁道：“戚家祠堂…不是在戚家么？”

　　戚老夫人缓和神色，唇角含笑：“戚家供奉列祖列宗的祠堂，修建在洛阳城郊，我戚家最大的一处水库旁，地方虽偏了些，不过佳人你是我戚家的大夫人，去了之后会有人好生招待的。待别苑修建好，便派人将你接回来。你也好趁这时候，找机会多供奉供奉我们戚家的列祖列宗不是？”

　　洛阳城郊？水库旁边？那能是什么好地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戚老夫人棋高一着，我既答应了，总不能因听说不在戚家便反悔，且这话中的意思，我要是不走，根本这戚家，也没有我待的地方。

　　良久，我站在原地不语，戚老夫人追问道：“佳人？你怎么不说话啊？”

　　说话？你们千方百计想让我滚出戚家，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根本我也不喜欢这个鬼地方，只是我没地方去……

　　戚蒙珏这时开口，与戚老夫人道：“刚嫂嫂不是说答应了么！不如便安排马车吧，这更深露重，我看，还是由我护送嫂嫂去祠堂吧！”

　　二夫人听此，一只手不禁把住戚蒙珏肩膀。戚蒙珏却甩了甩，回眼瞪了下对方。

　　我即刻反应，开口道：“不用小叔麻烦了，我自己可以的，不过一夜的行程么！我窝在轿子里自己便能睡过去，出了什么事，也只有我自己倒霉，若是带上小叔，发生了什么事，我可真是洗不清这‘丧门星’的罪孽了。”

　　戚老夫人听此言，忙应和道：“说的是，那么便辛苦佳人你独自上轿，是夜已深，你们该散也散了，老爷身体不好，我与他也不便出门相送了。”

　　话毕，众人退散，秀云从一旁上来扶我，我只冷冷瞥了她一眼，一甩手将其推到一边。

　　我自清楚，我如今落到这个地步，实在也不能怪秀云，只是…一想到我唯一想拉拢的人，终究反咬我一口……

　　不过，这一次真的不重要了，我马上就要离开戚家，去了祠堂，过我一个人的逍遥时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