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物》张酒心

1、全文

　　今年的苏合已经八十三岁了，已经衰老的身体再不容她随意活动——
　　阳历七月五日，正值盛夏，也是日头最猛烈的时候，按照苏合每年的习惯，她都会把旧书拿出来晒晒，按她的话来说那就是她一辈子的财富。

　　不过，说的也巧，不论是四号如何的刮风下雨，只要到了五号都会变得晴空万里，而苏合每次都会守时的把她的那些书搬出来。

　　放在从前都是她和李冠哲一起弄的，可今年的今天却不同了，因为李冠哲已经不在了……

　　“苏大姐，我来，我来！”

　　忽然，一道声音在苏合的身后响起，她端着手里的两本书，慢慢悠悠的腾出了一只手，推了推挂在鼻梁上的老花镜，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人，仔细一看，发现原来是她家的保姆张玲。

　　张玲是个未亡人，至今小算起来已经孀居二十多年，说起来年轻时候的事情，也算是一个奇女子。

　　不过，对于那些过去了的往事，她却鲜少再向人提起了，哪怕是她曾经遭遇过大风大浪的苦难，她也没抛弃自己最初的憨厚老实，也正是如此，她才能被苏合信任。

　　若说起信任，其实她最初本不是在苏合家，而是在苏合的女儿家，勤勤恳恳的做了有六年之久，而后，也就是去年的九月十三号她才来到苏合家的。

　　而那年九月，也是苏合的黑色之月，她余生最大的转折就是发生在那个月的，还记得，那是九月十八号的上午，天下着蒙蒙细雨，打在人身上特别冷，但她和李冠哲还是坚持着每天散步的习惯，可也就是那天，李冠哲走着走着就忽然倒了下去，再也没起来。

　　自那，本来相依为命的老两口，就剩下了苏合一个。

　　后来，苏合的女儿也试图将苏合接到自己的家里，可是接了几次都被苏合拒绝了，无奈之下，她的女儿才把张玲送到了苏合这，照顾着她平常的饮食起居。

　　可自打张玲到这，平常也就买买菜做做饭，其他的事情凡事苏合自己能做的，她都却不大愿意去麻烦张玲，总是亲力亲为，就像李冠哲还在一样，而这也算是苏合对女儿能做的最大的妥协。

　　画面悠然一转，苏合见张玲走近，就冲她和蔼的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都堆在了一起，就是一个慈祥的老母亲。

　　“苏大姐，你说这些事情要我做就好了，何必累着自己。”张玲将菜篮子放在了一旁，一手接过了苏合手上的书，生怕她累着。

　　“习惯了，习惯了。”苏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指了指放在高处的书，说：“小张啊，我腿脚不好，还得麻烦你去帮我把上面的书拿下来。”

　　“苏大姐，你这是哪的话，都是我应该的。”张玲憨厚的说着，利落的踩着梯子，一上一下的没一会就将一层书搬了下来，就在她刚要下来的时候，无意间抬了一下头，却忽然顿住了动作。

　　她仰着头，就见在最高处的书柜上，赫然放着一个精致的木头盒子，上面落满了灰，看样子也得有很长时间没动过了，她没敢去碰，回头看了一眼正仰着头看着她的苏合，说：“苏大姐，你那柜子上头有一个木头盒子，全是灰，要不要也拿下来晒一晒。”

　　“木头盒子？”苏合重复一遍，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有什么东西放在了柜子上面，愣了有好一会，她才推了推老花镜，抬头说：“人老了，记不得那是什么了，你就顺手拿下来，给我看看里面。”

　　“好嘞！”张玲一答，伸手就够到了木头盒子，因为上面全是灰，所以她的动作格外小心，就怕一个动作大了，灰就会被全都抖到书柜旁边的苏合身上。

　　苏合一直好奇的看着木头盒子，满脑子都在猜着里面到底是什么，直到张玲挪动盒子发出了一声响动，她才回过神来，躲到了边上冲张玲说：“没事，你直接拿下来。”

　　“好！”张玲见苏合躲开，一把便拉过了木头盒子拿了下来，放在了地上，她也不忌讳，拿起挂在身上的棉围裙，就将盒子擦的干干净净的递到了苏合的手上，临着松手的时候，她还不忘嘱咐一句说：“苏大姐，这有点重，你小心一点。”

　　苏合笑着接过木头盒子，直点头说好，好，好。

　　张玲也笑了笑，但手没离开苏合，就在她的身后护着，直到苏合抱着木头盒子放到桌子上坐了下去，她才放心的转身去收拾另外的书。

　　苏合坐在木头椅子上，缓缓的推了推挂在鼻梁上的眼镜，却发现眼镜上已经附上了一层灰，盖住了她眼前的事物。这回她没急着去去擦，而是抬头看向张玲，说：“小张啊，你先去休息一会吧，那些东西放下一会我来弄。”

　　张玲顿住手，将书放在了一旁，回头笑着说：“好，那你有事叫我啊！”她说完，就走出了书房，悄悄的关上了门。

　　咔哒一声，是门落锁的声音。

　　随后，苏合将眼镜利落的摘了下来，从上衣的兜里拿出了一块浅蓝色的棉布手绢，精心的擦拭着镜面，也不过两三下的动作，镜面就恢复了光亮。

　　回忆的画面在眼前陡然一闪，她顿了顿手，像是在犹豫着，几次抬起过后，她还是将镜子戴上了。

　　当模糊的世界变得清晰，苏合还是忍不住习惯性的推了推眼镜。

　　“这个老头子，这究竟是藏了什么东西，几年前就不让我看，这回好了吧，被我抓住了……”苏合喃喃自语的说，却是越说越心酸，忍不住的，从眼角就涌出了泪，落在木头盒子上，发出了啪嗒的一声。

　　望着紧锁的木盒，苏合没有过多的情绪，而是缓缓将自己已经戴了几十年的项链从脖子上拿了下来，就笑了。

　　那是他给她的第一个礼物，上面的吊坠是一个小钥匙，他说过，它很重要。

　　年轮的轮回是钥匙和锁的遇见，它能留下的仅仅是回忆。

　　盒子被打开，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一个红的乍眼的同心结，和一个个被红绳捆起来长短不一的头发。

　　苏合的手顿了顿，想起了每年十二月李冠哲非得要给她理发的事情，又想起了他们结婚当晚，她同他说的第一句话……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苏合看着这些东西，忍不住得笑了，小心翼翼的就把盒子又锁了上，然后就抱在了怀里，口中喃喃得又念了一句，我爱你，就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天，忽然下起了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