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远方来》人青草西

3、对峙

　　“这是你上课的书，这是你的课表。我看了下，明天上午有三节课，下午一节。这两天我先送你过去，等下个星期放国庆假了，我们搬家，搬到你学校附近，这样你方便一点，我也不用送你了。”

　　宁知雨一边说着话一边将一大摞书搬到林静柯面前的条桌上，然后递给他一张A4大小的纸。纸上面是个表格，表格里零散写着些小字。林静柯坐在沙发上低头看了一眼，发现上面有“线性代数、毛概、计算机应用”等字迹。

　　林静柯没有伸手去接，宁知雨便将纸张直接放在了他的那摞书上。这是她托人帮她找到的一套教材，她早就猜到林静柯不会老老实实将书留着。先不说这书都还挺贵的，就说能凑齐一套，也是真的不容易。

　　课表则是她跟他们班主任讨的。林静柯的班主任，看着比较市侩，但是对自己的学生，真的都是好心。

　　林静柯看了眼摊开成四堆摆在自己面前的书籍，再抬眼看着宁知雨。

　　宁知雨回来后换下了连衣裙，套上一件棉质打底T恤，和一条灰色长裙，外面再披一件灰色针织薄衫，脚上蹬着双凉拖。一头长卷发也随意地绕成一团绑在头顶，脖子里落了许多碎发。模样看着比在学校时随性了许多，却也嫩了许多。

　　“其实，即便是你帮我还了钱，我也不一定要听你的。”林静柯沉默许久后，终于开口缓缓道。

　　他声音有些低哑，像是许久没喝水，嗓子里干的能冒烟的那种程度。

　　宁知雨帮林静柯还了债，但林静柯却不一定要领她的情，因为他没有求她帮自己还。如果他不要脸一点，真的可以直接拍拍屁股走人。那到时候即便她后悔了，怕是也没办法去跟酒吧将钱要回来吧。

　　“这是你在各家酒吧的消费记录，你先看下。”宁知雨先转身给他倒了杯水，然后捡起扔在沙发一角的一个手提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抽杆夹递给林静柯。

　　林静柯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接了过来。这是他第一次从她手中接过东西，他不想接，却也觉得这东西会很重要，重要到足以威胁到自己以后的生活。

　　他翻过抽杆夹的白色透明封面，里面赫然跃出一张布满密密麻麻黑色小字的纸张。那是他在各家酒吧的消费记录，有日期，有消费内容，最末尾还有他的签名和其他一些“狐朋狗友”的签名。

　　这账单其实是他在酒吧的“欠条”。

　　酒吧每月跟他对一次账，让他在消费单上签个字。然后每三个月会跟他讨一次钱，算做清账。

　　账单有好几页，林静柯一一翻过。抽杆夹的最后几页，是酒吧开具的员工辞退书。

　　他原本是在酒吧打工，但是消费的酒水比客人还多。宁知雨猜测，那些老板会留他在店里，大概就是看中了他的高消费需求吧。

　　“这里是复印件，原件也在我这里。”宁知雨提醒道。

　　“这里很多都不是我签的。”林静柯试图跟她扯皮。

　　“确实不是你签的，但却都是被你授权的。在我有证据证明这些人是得到你的授权之后才签字的情况下，这张账单，是有法律效力的。”宁知雨用腿背倚着桌角，双臂交握在胸前，有些倦懒道。

　　宁知雨话只说一半，剩下的那半，她不会说。因为一旦说出来，就太毁人颜面了。而且她知道就算她不说，林静柯也会猜的到后面是什么。

　　她留一步，那么林静柯便退一步。

　　“你先在这里将就两天，睡床或沙发或者打地铺，都可以。等国庆的时候我们搬好家了，到时候我再跟你签一份合同。”宁知雨接着道。

　　“什么合同？”林静柯反问。

　　“合租协议，你放心，不会把你卖了的，也不会侵犯你的权益。只是一个说明文件，以确保你跟我之间的关系，合法、合理，且正当。”宁知雨解释道。

　　他们非亲非故，却忽然住到一起，这其中的理由还不好向别人解释。为了防止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宁知雨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跟林静柯造一个正常好理解的关系。

　　“对了，你有女朋友吗？”宁知雨忽然转口问他。

　　她先前说的话都还挺正经的，到了这一句，就忽然像是开车的时候打了个急转弯，林静柯还没将上面几句话想明白，猛然听到这个问题，一时愣在当场。

　　林静柯久不作声，宁知雨以为他在犹豫要不要告诉自己。于是随即接着解释道，“要是你女朋友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叫她来找我，我亲自跟她说明情况。”

　　林静柯听了她这话后凝神想了会儿，再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账单，“所以，我是必须要跟你住在一起是吗？没有别的选择？”

　　“是。”宁知雨没有与他打马虎眼，直接了当道。

　　“你是我的什么人？”林静柯抬头，眼神漠然。

　　什么样的关系的两个人才会一定非要住在一起不可呢？林静柯如今只觉宁知雨对待自己像是对待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儿，需要人管，需要人看。又或者，她对待自己其实是以狱长对待犯人的身份，他必须时刻处于她的监视之下。

　　“嗯……以前是‘旧邻’；现在的话，准确一点，是债权人跟债务人的关系。”宁知雨低头想了一瞬，认真道。

　　林静柯听到她说出的这个答案后，当即撇嘴嗤笑了一声，但是笑完之后也没再说什么话。

　　说到底，还是因为钱。

　　宁知雨自然是知道他为什么是这个态度的。

　　“还了我的钱，你自然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会再强求你住在我这里。”宁知雨面色坦然。

　　“我的事，其实你不用管。”林静柯冷声道。

　　“钱好还，情难却。欠我钱的人是你，欠我情的却是林伯伯。所以你只需还钱，其他的事，也不用你操心。不过当然，你也不会操心。”宁知雨淡然道。

　　她这话，听着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但林静柯还是听懂了。

　　“我没跟你借钱，他也没资格替我跟你求情。你既不需要出钱，也不需要卖他人情。”林静柯的脸色阴沉下来。

　　林静柯口中的“他”，是宁知雨口中的“林伯伯”，林静柯的父亲。

　　他们父子关系“不太好”，所以宁知雨先前一直没有主动在他面前提及他父亲求她帮忙，帮他解决他儿子被退学的事情。

　　“嗯，你说的不错，你没跟我借钱。只是合同法规定，债权人在已通知债务人的情况下，可以将合同的全部或部分权利转让给第三人，无需债务人同意，该转让行为生效。在酒吧老板将账单交给我的时候，我已经让他们给你发邮件了，你可以自己翻下信箱。另外，林伯伯有没有资格替你说话，相信户口本更能说明问题。”宁知雨目光直视着林静柯，说话时语调缓缓悠悠。

　　她不需要咄咄逼人，因为她知道自己有理有据。

　　林静柯听到宁知雨提起他父亲，心头便生出了一股怒火。可怒火现在无处可发，只能被堵在嗓子眼儿里，然后再往肚子憋。因为宁知雨的话，让他没有一点办法辩解。

　　“你是不是也跟他一样，认为现在做的事都是为我好？”最终他只得无奈问出了这么一句。

　　“是。”宁知雨没有半刻的迟缓，直接点头。

　　还没等林静柯开始扯着嘴角冷笑，宁知雨便抢先道，“你不要不以为意，也不要直接无视。即便‘我是为你好’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你已经听到耳朵生茧。但是说出这句话的人，从来都没有将这句话当做玩笑。”

　　宁知雨的态度一瞬间变得认真起来，这让林静柯有些怔神。他想了想，最后用略带戏谑的口吻道，“那你呢？你说出这句话，做出这些事，是为的什么？”

　　“我是在为你节省时间。”宁知雨认真道。

　　“节省时间……节省我在“歧路”上的时间是吗？想让我迷途知返是吗？”林静柯扯着嘴角开始笑了起来。

　　“是。”宁知雨觉得，“迷途知返”这个词，他没有用错。

　　“你想救赎我？”林静柯笑着笑着忽然站了起来。

　　沙发与条桌之间的距离有些窄，他站起来的那一瞬，有些要撞到她的趋势。宁知雨也是没料到他会忽然站起来，吓了一跳，身体晃了晃才堪堪稳住了身形。但也仅限于稳住身形，面容还是有些窘迫的。

　　“‘救赎’这个词太神圣，我没有这么伟大，你也不必说的这么郑重其事。我做这些事所产生的意义，与你所以为的目的，都只是主观想法，没有必要求同，也没有必要争论。”宁知雨定了定思绪，最后沉着道。

　　林静柯耳畔听着宁知雨细弱的声音，此刻他们几乎“贴身”而立，他一低头就能看到她扑扇下去的纤长睫毛和散在脖子里的凌乱碎发。

　　此时她垂了眼眸，面容还带着一丝的慌张，没了刚刚言辞凿凿的气势。而他发现，脱了高跟鞋的她，竟然比自己矮了一个头不止，他可以完全“俯视”她。

　　林静柯一下子心情大好，好像终于戳到了她的软肋似得，有些莫名得意起来。